因为仆从们颇有些惊惶,上菜也是上得乱七八糟,好好一顿寿宴,真的变成只是将就吃一口而已。
这般的饭菜别说是苍渊绝不会吃,连睚斐都没有动筷子。
江湖人没有那么讲究,大多都迅速填了些饭菜进肚子,包括梦海平师徒四人。
方才在里面梦海平还想吐呢,这会儿大口的肉往嘴里塞。
不怪他,湖剑派太穷了,平时哪吃得起这样的东西,即便偶尔入山打猎,猎回的东西也得去山下换来柴米油盐。
有一次好不容易同农户家换了只鸡,他都舍不得吃,至今还养着生蛋呢。
说起来这次出山,不知道家中的鸡还好不好……
这又冷又腻的肥猪肉大约穿越前梦海平连看都不看一眼,现在却吃得很香。
吃不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
这边大家还在吃着,就有小厮匆匆来报,说是大雪封山,那唯一的出山道已经彻底被大雪掩盖了,恐怕此时谁也出不去了。
睚斐漫不经心地听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苍渊略有些不解,“你将这些凡人困在此处做什么?”
“你不懂。”
暴雪山庄杀人夜,多么经典的推理类小说、电视剧、动漫里爱设置的场景啊。
苍渊确实不懂。
梦海平吃完了饭,看着厅外的茫茫大雪,心中却升起了一种古怪的念头。
这雪,是不是来得太巧了一些?
大雪封山、完全封闭的山庄、莫名横死的受害者、来不及逃走的凶手……呃,除了在场的人多了一点,这剧情真的是莫名熟悉啊。
不多时,在里间休息的汪士奇又出现在外厅,他找到守在这边的汪崇智,“五叔,我爹呢?”
重生后第一次,汪士奇发现现在这情况仅凭借自己怕是不成了,他准备向父亲坦陈自己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将他知道的事都说与父亲听。
在整个汪家,汪士奇对四位叔叔的信任度其实相对有限,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实则是整个汪家最有智慧之人,此时,汪士奇迫切需要父亲的相助。
今晚的事,实在是令他方寸大乱。
汪崇智奇怪道,“大哥不在里面吗?”
汪士奇摇摇头,“里间唯有谢叔叔和张盟主。”
他们的话瞒不过睚斐的耳朵,他知道“谢叔叔”是指谢万踪,张盟主便是现任武林盟主张朝春,即便是这位张盟主其实不太管事,但是这种时候,他确实帮得上忙。
因为这武林中少有他不知道的武功,汪老爷子死状奇惨,死前不仅遭受了极致的折磨,更像是死于一种奇功之下,张盟主或许能够看出些许端倪。
见汪崇仁不在此处,汪士奇便要去其他地方找,汪崇智扫了一眼这满厅的江湖人士,赶紧道:“等等,我叫士云、士辉与你一块儿去。”
在整个汪家,唯有汪崇仁父子几乎不曾练过武,汪崇智生怕这种时候侄子再出什么意外。汪士云是汪崇义的长子,只比汪士奇小一岁,却是自小习武。汪士辉是汪崇智的儿子,今年只十四岁,武功练得不错,是汪家小一辈中天赋最好的。
汪家虽有五兄弟,但下一代的人丁却不兴旺,早年青松四侠长时间行走江湖,与家中妻子聚少离多,于是汪士奇只两个堂弟三个堂妹。
倒是他的母亲生了一子三女,他的三个姐姐如今都已经嫁了出去,今日来参加寿宴的只有一位,其余两位因都是远嫁,不曾赶回来。
有了两个堂弟陪同,汪士奇确实安心一些,但三人将这办寿宴的院子里里外外跑着找遍了,竟是不曾找到汪崇仁。
“奇怪,这种时候,爹能去哪儿?”汪士奇感到了不对劲。
甚至隐约的,他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睚斐抬头看向外面,鼻子微微一皱,“我最讨厌杀欲的味道了。”
苍渊轻叹,“我们离开这里吧。”
这些手段龌龊心思肮脏的凡人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不走,要走你自己走。”
苍渊:“……”
第16章
这处庄园占地不小,除了他们现在用来办寿宴的这处院子之外,往里尚有一个主院两个别院,主院偶尔给他们一家避暑消遣散心用,原本只有汪老爷子常年居住,别院通常用作待客。
“大伯会不会去了主院?”汪士云道,“这院子乱糟糟的,或许大伯有事往里去了一趟也说不定啊。”
汪士奇看着这将整个山庄与外隔绝开的大雪,摇头道,“不会的,你们都知道我爹腿脚不好,他即便是要往后面去,也不可能就这么自己去的。”
他可不是青松四侠,作为一名身娇体贵的文人,汪崇仁没有理由在这种恶劣天气里一声不吭自己往里面去,即便是忘记了什么,他大可以叫旁人去取。
且别忘了,汪老爷子的尸体还在松鹤厅摆着,他更不可能轻离。
汪士云和汪士辉对视一眼,终于从汪士奇的口吻中察觉出了他的意思。
“……应当不会吧?大伯又不是江湖人。”
没错,汪老爷子虽然年老了,好歹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多少会有几个仇家,所以即便是今天汪老爷子死得凄惨,大家也只往江湖寻仇上去想。
但汪崇仁?他平素不混江湖的,而且他为人圆滑世故,几乎从不得罪人。坐在洛城知县这个位置上也有将近十载了,一直无功无过,既不是那等遭百姓唾骂的无良知县,也不至于优异到招人眼球。
怎么想,他都不应该和汪老爷子一样遭遇祸事才对。
但汪士奇已经心急如焚,今天的事完全是炸在他头上的响雷,不仅是祖父之死,还有这漫天大雪,皆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令他失去一贯的镇定自若。
不过,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迅速去找了二叔汪崇义,又叫了一批仆从,将后边儿的主院也搜了一遍,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士奇,你先别着急,如今大雪封山,不论是谁抓走了大哥,他都跑不远,定然就在这庄子里。”汪崇义脸色阴沉地说。
汪崇礼思索片刻,“不如叫上几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将整个庄子都统统搜一遍,并让人排查一下宴客厅,看看是否有人消失不见。”
他们兄弟四人行走江湖之时,自然有一些值得信任的朋友,今日同样被困在庄子里,话一说完他们立刻就去叫人,包括正在松鹤厅的谢万踪和张朝春也被叫了来。
“拜托诸位了,请定要找到我大哥!”
而留在宴客厅的人也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着实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自然有些抱怨之声。
不仅如此,汪崇智还亲自带着人,一边看着宾客名单,一边询问厅中宾客是否有认识的人不在此间。
睚斐一直看着窗外,短短时间内,大雪已经积了极厚的一层。
“李公子,”汪崇智之前看不上汪崇仁谄媚的做派,但好歹还知道面对睚斐的时候带着足够的尊重,“你带来的那些仆从是否都在此间?”
“不就在侧厅么,你自可带人去查看。”睚斐根本不在意。
反正他的人绝对不会有丢的。
汪崇智自然去了,他将人都点了一遍之后,疑惑道,“总觉得还缺一人,但又好似没少任何一个。”
“五爷,人数和马匹都对得上,车上那李少爷带来的两位婢女也在,应当是没少人的。”
汪崇智点点头,也就放开了,立刻去查看其他人。
……不论是汪崇智还是跟在他身边记忆力极佳的管家,都完全遗忘了苍渊的存在,明明他们在门口与苍渊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的动作很快,迅速就将大厅内的人排查了一遍。
“报恩寺的那个和尚不在!”汪崇智脸色阴沉地说。
睚斐这才发现,慧虚和尚确实不知道去了哪里,之前在松鹤厅还瞧见呢,现在却不见踪影。
这是属于目标较为明显的,实则大厅里还少了几个江湖人,根据其余人所说,这几个大家都不太认识,只是都是来贺寿的,也不好就断定人家有坏心……但他们很可能本就是混进来的盗贼小偷之流,却想不到汪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包括慧虚在内,厅中一共少了六人。
就在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这惨叫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惨叫中包含的痛苦和绝望依然叫人心惊肉跳。
汪崇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虽然这声音因为距离和过度的痛苦已经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嗓音,他仍然一瞬间笃定地觉得,这是他大哥的声音。
梦海平叹气,悄悄对梦之舟说,“师父你看,我说不该来的吧?这就是个是非之地,如今想跑也跑不了了。”
大雪封山,山庄里的人一个也跑不出去。
梦之舟强自道:“来之前也不知道汪家居然会遭遇这等祸事。”
他到底还是有些怂了,毕竟湖剑派一向安宁,即便是梦之舟活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见过几次死人,更别说死得这么惨的,那是真一次都没见过。
那边汪崇智已经飞快朝着厅外跑去,厅内乱糟糟的,不少江湖人到底还是跟上了他,去瞧瞧情况。
这会儿已经搅得大家心中都有些发毛,多数人走了,少数人自也不敢留在这空荡荡的宴客厅里。
尤其外边儿大雪弥漫,厅中的能见度越发低了,和夜晚都没有太大区别,独自留在这儿,绝对令人毛骨悚然。
越是这等情况,众人的心中越是想抱团,不管昔日认识不认识,这会儿总要紧紧跟着,方才安心。
这些平日里恨不得摆出武功盖世模样的江湖人,一个个怂得仿佛不敢独自睡觉的孩童。
宝玲飞快上前,要给睚斐撑伞,苍渊冷漠地瞧了她一眼,这刚才还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竟是瞬间停了,黄昏的霞色照耀在冷白的雪地上,泛着冰冷寒凉的光。
比起骤然来的大雪,这般停得突兀的雪更叫人心中惊异。
至少梦海平觉得……这雪来得不对劲,停得也不对劲。
……难道这不是个武侠世界,而是个可以修仙的仙侠世界?
也未必不可能啊,梦海平想着。
以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他知道大乾只是这片土地上东域的小小一片土地而已,这等秘闻还是从湖剑派代代相传的师祖手书上看来的,应该比较靠谱。
手书上说,因为绵延万里的东镇山和辽阔的镇东海,使得大乾这里几乎与世隔绝,这位师祖始终遗憾未能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梦海平不是土生土长的大乾人,他见过完整的世界地图应该是什么样的,再加上大乾一直有着翻过东镇山才是真正天下的传闻,此间只是天下东域一角罢了。
他合理怀疑现如今他在的江湖世界世界观,也许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
“啊,雪停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一边说着,一边有人已经顾不上前边儿的汪崇智和方才的那声惨叫,往前边门房跑去。
现在对于众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离开这诡异山庄的心更为迫切。
“完了!大雪压垮了山石,把路都完全封上了!”不多时便有人来报。
在场大多都是江湖人,脚程自然很快,轻功最好的几个来回不过片刻之间,但带回来的消息却很让人沮丧。
“需得花时间重新开出山路来才行,怕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有人理性分析道。
于是,大家也就不再犹豫,又追着汪崇智去了。
睚斐不慌不忙,只是跟在众人身后,完美扮演了身娇体弱的贵公子。
他之前就嗅到了杀欲的味道,如果他早些行动,或许可以救下那个凡人。但睚斐猛然间意识到,他以为自己穿越之后,仍然是最初的人类做派,他不大愿意去吃那些能引得凡人沉沦至死的欲望,只偏好食欲,因为这是最无害的那一种。
他一直标榜着自己是一个好魔,却也仅此而已。
他到底,已经做了很多年的魔了,所以,他的心实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漠一些。
并不会真的“好”到哪里去。
“我到底,是一个魔啊。”睚斐感慨。
一旁的苍渊看向他,“你本来就是魔。”
睚斐随即又想,即便是苍渊这样被凡人憧憬敬仰的仙又怎样,他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只会比自己更冷漠。
仙和魔都是寿命悠长的种族,本质上来说,他们两族中的咸鱼远比勤奋者要多,当你的命只有一百年的时候,或许你会尽力拼搏,当你的生命有数百年的时候,你也有可能十分努力,但当你的生命没有尽头的时候……你拼来干啥,去做魔帝还是仙帝?
讲道理,你想做魔帝和仙帝,更多看的是命,而不是你是否努力。
于是,当你活了千年万年,对待很多事,看待生命短暂得犹如蝼蚁差不多的凡人被杀害时,自然不会有什么触动可言。
而且,人与人的争斗,又不是我这个魔挑起的。
睚斐站在雪地之中,看向不远处汪崇仁可怖可怕的尸体。
比起汪明仲的死状,汪崇仁仰面躺在雪地上的尸体要更加可怕,他的肚皮上直接生生破了一个洞,无数黑色的虫子仍然在他的肚皮上爬进爬出,只是这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似乎十分畏惧寒冷,等到它们爬到雪地上时就被直接冻僵再也不能动弹。
也幸亏如此,否则大家非得再后退数十步不可。但仍不知道有多少虫子在他的肚子里,所以,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的尸体,即便是他的兄弟儿子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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