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人定会认为她苏柳刚归家就挑三拣四,不体恤母亲的辛苦,蛮横无状故意刁难奴仆。
果然,大老爷看向苏柳的眼神变了。
“妹妹这般说,让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说罢,站了起来,就往柱子上撞。
“哎呦,快拦着。”赖嬷嬷急忙道。
众人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给惊着了,反应过来,急忙去拦。
苏柳刻意放慢了动作,被离柱子最近的小丫鬟猛地给拦了下来。
“我的儿。”反应过来的大夫人猛地抱住了苏柳,哭道,“你那个妹妹是有口无心的,母亲怎会怪你,你今日归家,喜得母亲疼还疼不过来哪。”
“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自由为父给你做主,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怎能如此啊。”大老爷道。
蔡嬷嬷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女儿今日刚归家,见到父亲和母亲,喜难自已,想着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母亲更是恨不得把府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女儿跟前,女儿怎会不知母亲待我的一片慈母之心。”苏柳拖着哭腔顿了一下。
“今日本不该如此,可谁知,府里的奴仆看女儿是刚归家,就肆意欺负,那蔡嬷嬷竟哄骗女儿说那清风苑是母亲给女儿安排的住所。
那如此破旧的院子,连妹妹院子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怎可能是母亲给我安排的。”
“岂有此理,你是侍郎府上的大小姐,我的嫡女,一个小小的下人,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如此欺主。”说罢,一只上好的青花瓷茶盏被砸在蔡嬷嬷脚下,碎片溅得四处都是。
吓得众人纷纷低着头。
蔡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老爷,奴婢冤枉啊,就算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做出这阳奉阴违的事情啊。”
“那你的意思是这事是大夫人安排的?”上方响起大老爷的质问声。
大夫人被丈夫撇过来的一眼看的心里猛地一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袖子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帕子,大声斥道:“我何时说过让柳儿住清风苑,你这老奴,背着我私自做主,竟还有脸在这诬陷人。”
“父亲,我相信母亲不会那样对女儿的,这蔡嬷嬷满嘴谎言,品行恶劣,若不严惩,日后府里的下人有样学样,那咱侍郎府岂不是要乱套了。”苏柳道。
大老爷看着大女眼里满满都是对他的仰慕,信任,依恋,这是多么好的孩子啊,竟然在外面了十几年,这一刻,大老爷心软的一塌糊涂。
“将蔡嬷嬷杖责三十重棍,一家子全部发卖出去,我侍郎府容不下这等刁奴。”
跪在地上的蔡嬷嬷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滚在爬的到大夫人脚下,“夫人,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那日不是你给老奴交代道,大小姐回府就让她住在清风苑吗?我是按照你的指示做的啊。”
“你这贱婢,事到如今还敢胡乱攀咬夫人,还不快将人待下去。”赖嬷嬷给左右使了个眼色。
蔡嬷嬷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给架了出去。
“老奴冤枉啊,冤枉......”院子里响起蔡嬷嬷凄惨的叫声。
苏棋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感觉一阵不舒服,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柳儿,娘当时吩咐下去,是让下面的人给你找个好住处,没承想这蔡婆子竟敢如此妄为。告诉娘,你想住哪,娘立马吩咐下去。“大夫人拍着苏柳的手,眼神躲闪地道。
苏柳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苏棋身上。
“女儿觉得锦苑......”苏柳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是你妹妹的院子,你怎好夺过去住。”大夫人一脸温和道。
大老爷闻言,脸上划过一失望,他这个长女虽说自小被父亲教导,可到底是在道观长大,论眼界见识到底是比不上自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次女,眼皮子竟是如此浅薄。
“母亲,女儿身为长姐,对妹妹爱护还来不及哪,就是再不识礼数也不会占妹妹的院子的,女儿说的是锦苑旁边的梧桐苑。”苏柳委屈道。
呵,她话还没说完,母亲就认为她抢苏棋的院子,原来在他们心里,她苏柳就是这样的。
大夫人脸僵了一瞬,不自然道,“都怪母亲不好,误会了你,母亲这就派人把院子收拾一下。”
到了晚间,夫妻两个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袖袖,柳儿如今既已归家,你当待她和棋儿一般。”
大老爷看着这张曾经惊艳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脸,当年的他不顾对方是个对他没有任何助力的商户之女,亦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娶了她。
即使她目光短浅,不会主持府里的中馈,心眼小,善妒,当时的他也完全不在意,认为瑕不掩瑜。
这些年过去了,即使对方没有给他生出个儿子,他待她一如往昔,可他心里明白,随着岁月的流逝终究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可是你也知道,她自小在道观那种地方长大,性子都定了形,如何能比的上被我们捧在手心里爱着,宠着的棋儿。
我承认她刚进府那会,我是故意不开府门的,可是你是知道的,你父亲他打心眼里看不上我。
当年当着府里众人的面,不喝我敬的新妇茶,当众给了我一个那么大的难堪,如今长女又是他养大的,耳语目染的,她肯定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更何况她长得那么像她死去的小姑子,苏绾,她就更不可能喜欢她了。
虽然后面见了长女心里是有她这个母亲的,可也只能说令她不那么讨厌了,但也谈不上喜爱。在她心里,长女和次女一个地上一个天上,这如何能比。
“可她终究是我们女儿啊,说到底还是我们欠了她。”大老爷见妻子又提那烂芝麻陈谷子的旧事,眉间闪过一丝不耐。
这些年他念着她受过的委屈,后来即使她犯过大错小错,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是妹妹——苏绾。他脑海里又浮现了那张与妹妹长得神似的长女的脸,心里一阵阵愧疚。
苏柳盘腿坐在内室,面前摆着一个低矮的檀木长桌,桌上摆放着一堆的香料,一缕浓重的黑烟从莲花造型的青铜熏炉中冒了出来。
辛辣、厚重、刺鼻。
室内的丫鬟顿时被呛的面色潮红起来。
苏柳像是没闻见味道一般,执着玉勺往香炉里投香料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时隔经年,她终于又能闻到这香料的味道了。上一世,她喝了那杯被人下了药的茶水后,嗅觉全失,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仿佛晴天霹雳,她调了十几年的香,就连祖父都说,不出十载,她必能在香道上有所大成。
也确实,后来年纪轻轻的她成为了宗师,那时的她不知道收敛光芒,被人暗害还不自知。失去嗅觉的她,仿佛被人折断了翅膀,她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碰过香。
“小姐,您调的香真好闻。”一道真挚,惊叹的声音响起。
第5章
苏柳撩开眼皮子看了一眼,只见出声的是个穿着黄色衣裙,长的清秀可人,眼神滴溜溜乱转的丫鬟,对方脸上一副真诚惊叹的表情,仿佛苏柳的香调的极好一般。
苏柳眼里暗了一下,唇边扯起了一抹笑,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春桃。”黄衣女子恭敬道。
“以后,你就贴身服侍吧。”苏柳淡淡道。
“是。”春桃眼里顿时划过一抹极亮的喜色,小心翼翼地站在了苏柳的身后。
“你们谁和春桃一个屋子?”苏柳环视了一圈不经意地问道。
“回小姐,是奴婢立夏。”立夏站了出来,恭敬地答道。
春桃心猛地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先搬出去,这香由你保管,务必每天早晚一次去你春桃姐姐屋里焚香,不可怠慢。难的碰上懂此香的人。”苏柳递过去一个匣子。
立夏扫了眼春桃煞白的脸,眼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她和春桃一个屋子,自是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忙双手接过。
苏棋闻着越来越浓郁刺鼻的气味,强忍着不适,步入室内,一眼就看到了烟雾后坐着的女子,黑烟滚滚中女子的一张脸,显得妖艳异常,好似不像凡人。
“姐姐。”她来到女子跟前看着从那莲花青铜熏炉嘴里冒出的浓烟滚滚,低头掩住莫名的神色行礼道。
苏柳像是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似的,忙从桌子后站起,绕到桌子前面来,一把扶起白衣女子,面上带笑道“好妹妹不必多礼。”
“姐姐,往日是我被蔡嬷嬷的做派给蒙住了眼,今日说话是有口无心的,还请姐姐千万原谅妹妹。”说罢,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妹妹哪里的话,姐姐当时也是冲动了,平日里,我在道观最思念的就是你这个妹妹了。”苏柳亲热地抓住苏棋的手道,双眼满是愧疚地望着对方。
“姐姐你这是在调香吗?”苏琪一脸天真地问道。
苏柳听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忽地神情恍惚了起来,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和上辈子的重合了。
“妹妹也懂香?”苏柳仿佛很兴奋地道。
“妹妹只略懂一点,比不得姐姐自小跟在祖父跟前。”苏棋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向往道,眉目间一抹微不可见的委屈。
“我也不太懂,这是我照着香谱上面调的。”一直注视着苏棋神色的苏柳发现,苏棋听到香谱那刻,眼睛亮了一下。
苏柳心道果然如此,只怪她上辈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姐妹情给迷住了眼。
“是祖父给姐姐的香谱吗?”苏棋掩下眼中的暗涌,一脸好奇地道。
祖父擅调香,十几年前就已把二品等级的香调到巅峰造极的地步,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已能调出一品香,苏棋浑身一震,一品香啊,那是多少人一生都在追求的造化啊。
当年两人一母同胎,为什么被带走的偏偏是姐姐,这么珍贵的香谱落在姐姐手里,简直暴殄天物。
她有预感只要她拿到香谱,就能脱离现在的止步不前,说不定一品也是有那么一丝机会的,她眼睛里迸射出一抹极亮的光彩。
自己一定要得到这本香谱,如果得不到,她感觉自己会失去很多东西。
“是呀,但是祖父嘱咐过我,这本香谱珍贵异常,不能让别人看。”苏柳低了下眼睑,弱弱道。
苏棋一听“珍贵异常”更加坚定了要得到它的想法,祖父竟然如此偏心,自己也是他孙女,传给她总比传给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要强百倍。
苏棋望着狼藉一片的桌面,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眼前这人竟然连一个六品等级的香都调不出来。
姐妹二人叙了一会儿话,苏棋就告辞离开了,苏柳在丫鬟的服侍下上床安眠。
月华如练,透过了壁橱纱窗泄了满室。原本躺在床上安睡的苏柳忽地睁开了双眼,眼睛里一片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苏柳提着裙摆来到了小阁楼外间,她把香料依次摆好,用的依旧是那个造型怪异的莲花青铜炉,她一手捻起成片的红褐色安息香,投进炉中,随后又依次加入各种香料,手法老练到像是做过千百回似的,和白天那个手忙脚乱的人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从铜器的小嘴口里飘出了一股袅袅的青烟,青烟飘到半空中,竟然出现了一个莲花形状的图案。
那安息香虽淡却极为霸道,香味飘了很远,京中一向有失眠之症的张总督之妻——秦氏,像往常一般,子时过了,还辗转反侧。
忽然鼻间传来一股异香,她惊得推了推身边酣睡的丈夫,“别睡了,老娘都睡不着,你也不许睡。”怒吼道。
原本承诺陪夫人一起不睡觉的张总督,猛地一哆嗦,睡眼朦胧,“我,我没睡。”语气中带着心虚沙哑。
要是让外人知道,在外面管着京城的数十万兵马,威严沉重的总督大人如此惧内,怕是要笑掉大牙。
“你有没有闻见一股异香?”话还没说完,秦氏就困得打了个哈欠。
张总督猛地睁开了虎眼,仔细闻了闻,心想没有呀,一扭头,就发现满眼青乌的妇人倚靠在自己肩膀睡着了。
他看着这一幕差点喜极而泣,自己夫人失眠半年了,什么药物都试了个遍,各种助眠的香也用了,效果都不显著。
往常都是天快亮时,夫人才能有点睡意,睡上两三个时辰就醒,眼见着她夫人瘦的已经形销骨骸了,每日里蔫蔫的,这比捅了他一刀还难受。
他小心翼翼地帮妇人调整了一下姿势,没一会儿,妇人竟打起了微酣,大块头总督就这样侧着身子看了自己身旁的女子一宿。
第二天一早,他看妻子还在酣睡,就悄悄地爬起身来。丫鬟听见房间里有了动静,忙鱼贯而进,刚要开口说话,忽见主君瞪着一双虎目,给他们打了个出去的手势,丫鬟们忙小心翼翼地退出来。
跟在最后端着洗脸水的的小丫鬟耐不住好奇,往后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经常失眠的夫人,正一眼熟睡的样子。
今天上朝的众人发现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的张总督,此时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
就连顺庆帝也忍不住好奇,自己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臣子今天怎么转性了,就忍不住打趣道:“张爱卿,是有什么好事吗,看你这高兴的样子,说出来,也让朕与众大臣乐呵乐呵。”
朝中众臣一听,连忙安静了下来,就连那在朝上为赈灾事宜争论不休的户部与相国,也像是商量好似的,都闭上了嘴巴,一脸好奇地望向张总督。
张总督一听,忙出列弯腰答道:“回陛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夜内子半夜说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然后不到片刻,就熟睡了。”
这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放在张总督妻子秦氏身上就稀奇,他们可是有所耳闻,这秦氏半年前得了失眠症。
这张总督平常一副硬汉的样子倒也是个情深的,把京中的大夫看了个遍,也不见疗效,最后无奈,向皇帝要了一道圣旨,请出了已归山的柳大师,调出了一道二品安息香,算是有了点效果,但那秦氏也只能在白天睡个三四个时辰。
这在夜里睡着倒是头一次。
皇帝也是个痴迷香道的人,闻言,心下惊奇。看向了自己侄子宁安,他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就是三年前突染了失眠症。原本是个俊朗的翩翩公子,现在却一直靠着安息香每日合上一会眼,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难道是有什么奇人在夜半制香香味刚好飘到总督府,便道,“张爱卿,你看让宁安去你府上暂住一段时间可好。”
原本一脸得意之色的张总督闻言身子抖了抖,让宁世子去他府上,这没搞错吧。
宁世子看着一脸惊恐的张总督,忍不住露出一口白牙呲笑道:“嗯?总督是不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