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妇人给人一种很亲切朴实的感觉,头上插着一根木簪,身上的衣服洗的泛白,双手粗糙,最醒目的是对方没有血色泛着白的唇。
这家的情况应该是很艰难的。
“请问您怎么称呼?”
“叫我蔡娘子就好了,我是个寡妇,丈夫原本是个打猎的,去年冒着大雪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剩下我们娘俩,我平日里靠织布过活。”蔡娘子说到最后,声音嘶哑了起来,无声地指了指一旁的小男孩道。
苏柳见对方红了眼圈,登时手足无措地望着妇人愧疚道:“都怪我一时失言。”
“看我,平日里别人都忌讳我命硬,都不敢上门,我连个说话的都找不到,今日见你醒了,便忍不住多说了些。”妇人连忙摆了摆手,拿袖子擦了一下眼角。
苏柳见状心中忽地被触动了一下,这妇人的身世这般可怜,又要独自抚养孩子,就在苏柳感叹时,一旁的蔡娘子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并且脸上还带了一抹愤恨。
“你说这遭天杀的恶棍,见色起意仗着权势,怎么能做出强抢民妇这种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娘子这般姿色长得跟天仙似的,也难怪那些人动了歪心思。”
妇人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虽然对方面色苍白,身着粗布衣衫躺在这,但这阴暗的陋室都仿佛被女子脸上的明艳给照的比往日更加亮堂了些。
苏柳闻言,被子下的手忽地紧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地带上一抹脆弱愁绪,就好似真的是那被恶人逼迫的普通女子。
卫湛对外掩饰了他们的来历和身份,可能就是怕祸及这些无辜的人,那些黑衣人难保不会再找来。
“卫郎君那般俊秀的人看着像是和娘子你天造地设的一对,卫娘子你尽管放心,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说你家郎君又这般紧张你,你日后定会否极泰来。”
苏柳的耳垂忽地烫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羞赧,连忙转移话题道:“您可是读过书?”
苏柳见妇人说话不像是山野村妇。
“我父亲生前是个秀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就只识得几个字。”蔡娘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到墙上挂了一支毛笔。”苏柳看向妇人身后的那堵墙,上面挂着一副弓箭和用竹子编制的竹篓。
其中一只不起眼的市面上最下等的劣质毛笔就挂在其中,原本顺滑茂密的笔毛,此时已经秃的没剩几根了。
妇人随着苏柳的视线望了过去,神色忽然变得恍惚起来,“这还是十几年前他送我的,明明是个大字都不认识的粗人,偏偏为了我去买了只笔,只因那时的我喜欢写字。”
此时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小男孩噌地一下跑出去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
“阿娘,卫大哥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野鸡和兔子。”小男孩满是雀跃惊喜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第69章
“你终于醒了!”
苏柳闻声向门口看去,只见原本金尊玉贵的侯爷,此时一身素衣,两袖清风,头上的玉冠也被一条束带取代。
头发松松垮垮地被布条束起,面容俊美清隽,行动间反而有股魏晋名士的不羁风流。
蔡娘子看着卫郎君脸上紧张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一抹了然,遂连忙站了起来,把房间让给了两人。
苏柳看着这张与梦境中男子逐渐重合的脸,眼圈顿时红了起来,鼻间发酸。
她做梦也没想到,原来上辈子她就和已是承恩候的卫湛认识了。
重生后的她记住了薄情寡义的宋玉楼,伪善自私的妹妹,冷漠的父母.......唯独忘记了雪中为她撑伞的承恩候。
她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上辈子她是宋夫人,而他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风流权贵。
一个是深闺妇人,一个是位高权重的侯。
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人,却偏偏又遇到了。
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又怎是一句“缘分终浅”可以道尽的。
有些事情早在当初的一回眸就已注定。
而前世的宋夫人到死也没等回她的侯。
当时卫湛出征后不久,她就被诊出了身孕,那个孩子来的猝不及防,像是隔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一下子把她所有的希望都给浇灭了,她要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职责。
那些隐晦的感情注定要随风逝去。
还记得那是个雪天,雪下得很大很大,皇后诏她入宫。
坤宁宫里的嬷嬷端来了两盏药,一盏名为钩吻,一盏名为千渡丹。
钩吻是剧毒,千渡丹据传闻说是用忘川水调成的。
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缘从雪中来,最终又从雪中逝,了无痕迹。
喝下千渡的瞬间,她在想,若她没有怀孕,没有嫁人,还是那个刚从金陵回来的苏氏女,是不是.......就能站在他身旁了。
可万事都没有如果。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刚刚做了一场噩梦。”苏柳看着一脸紧张之色的男子,连忙扯出一抹笑来。
苏柳在这一刻,终于释然了,她不想再沉浸前世的恩怨中了,为了报仇,她害了许多人,为了设计苏棋,她无所不用,手段卑劣。
可到头来,她却发现自己早就不爱那宋玉楼了,前世饮下千渡丹后的她只记得自己曾经很深爱过一个人,那个人被她误当成宋玉楼。
上辈子苏棋害死了她的奶嬷嬷,云香。
毁了她的香道。
让她变得一无所有,最后受尽折磨惨死。
这辈子的苏棋名声坏透,一生尽毁。终究为当初做下的事付出了代价,苏柳突然感觉没意思极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慢慢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虚伪,做戏,卑劣。
从这一刻起,她只想做回那个至纯至真的苏氏女。
没有阴谋,没有负担,没有仇恨。
雪天赏梅,雨季调香。
她的香道本就该用在有需要的地方,救死扶伤,以香渡人,才是作为一名香师真正的道。
而不是用在那勾心斗角的一方宅院中。
“从现在开始,我只是香师苏女,现在是,以后是,仅此香师而已。”苏柳看着男子的眼睛,语气忐忑道。
过了一会,两人静默无言,就在苏柳眼睛里光慢慢黯然下来时。
卫湛手指勾起女子身前的发,修长的手指缠绕着青丝。
身体忽地前倾,薄唇轻启,伏在女子耳边呢喃道:“那我是你的谁”
苏柳白嫩的耳垂,噌地烧了起来,一股猛烈的火从耳弥漫到全身,眼睛不敢与男子对视,嘴上却不假思索地反问道:“那你想当我的谁”话刚出口,苏柳眼底就闪过一丝懊恼。
卫湛闻言,顿时轻笑出声,“当然是你卧榻身侧之人。”
“你……”苏柳被对方**裸的话,给弄的面红耳臊起来,不由得用目光挖了对方一眼。
卫湛看着眼前面色娇羞,目光似嗔非嗔,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的女子,脸上原本清风霁月的神色忽地一暗。
苏柳看到男子的变化,脸上的神色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假咳了几声连忙岔开话题,“黑衣人会不会追来啊”
卫湛不动声色地把女子的变化收入眼底,眉梢轻挑,“这地势偏僻,当日我们坠落悬崖应该是被水冲到这个村子附近,那些人找来还要花费些时日。”
“那就好。”苏柳目光东飘飘,西飘飘,就是不与男子对视。
“为了防止别人生疑,我们要假装一段时间的夫妻。来,唤一声我听听。”
卫湛说罢,神情一副正经的样子,看着倒真是为了防止他人生疑。
苏柳收回狐疑的目光,清了一下嗓子。
“卫湛”
“你见谁家娘子直呼夫君其名的,并且我和她们说过,我们是情深似海的一对苦命鸳鸯。”
“那卫小郎?”
“卫郎君?”
……
金乌西坠,屋子里燃着一盏煤油灯。
苏柳坐在床上,看着这屋内唯一的一床被子,也就是她身上盖得这条。可他们却是两个人,这难道两人要盖同一张被子?正在纠结时,只见卫湛已脱去了外袍,露出了里面的寝衣。
“你,你不要过来。”苏柳抱着被子往床角缩,满脸戒备地望着缓缓走来的男子。
“这只有一张床,我向你保证会老老实实睡觉,什么都不做。”
“我不信。”苏柳突然想起下午时,面前这人百般威逼利诱她唤出那声称呼。
卫湛满脸无辜,“那我怎么做,你才肯让我上床。”
苏柳滴溜溜的目光转了一圈,看到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绳子时,眼前顿时一亮。
“好了。”苏柳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只见一条褐色的绳子牢牢地缠绕在男子的腕间,男子看着倒有点惨兮兮,任人鱼肉的可怜样子。
哼,让你下午的时候那样逼我,看这次把你的手绑起来了,还不是任我摆布,苏柳暗自得意道。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卫湛本就长得面如冠玉,仪态出众。如今衣衫半解,披头散发,面上以往的矜贵霸道此时被可怜巴巴所取代。
苏柳看着面前脆弱如玉的美男子不由得恶从胆生,作死地伸出食指轻佻地抬起了对方的下巴,“美人,走,我们就寝去吧。”
随后牵起绳子,一副大爷做派的姿态,把人引到床上,自然没看到身后男子脸上的温顺可怜消失的一干二净,眉眼间酝酿着一层邪气的暗色。
像那随时会反扑的狼一般。
第70章
刚走到床上的苏柳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昏地转,眼前一片阴影投了下来,手腕猝不及防地被一双大手举过了头顶。
“你不是......被绑着了?”苏柳看向一旁被丢弃的绳子,顿时惊讶出声。
卫湛的另一只手,抬起了女子的下颚,眉峰轻挑,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刚刚不是急着要和我就寝吗,嗯?”
男子最后的那声故意拖长的尾音,声音暗哑撩人,苏柳的心脏扑腾扑腾跳了起来,呼吸加重。原来男色撩人这句话,真不是空穴来风。
“你说好什么都不做的,怎么能言而无信。”苏柳挣扎了起来,用脚踹起了人。
卫湛的腿忽地压住了女子乱翻腾的身子,身下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可是眼前这一幕让他眼睛忽地一缩,美人一头青丝铺在床上,发微凌乱,香汗/淋漓,媚眼如丝,面若飞霞,皓齿轻启,红唇微/喘。
这副活色生香的场景,映入眼帘,他呼吸忽然重了起来,眼睛黑亮。
“放开我。”苏柳语气急了起来。
卫湛声音暗哑,“像下午那样,再唤我一声,我满意了就放开你。”
苏柳的脸忽地染上了一层红,满脸难为情,扭捏了片刻,声音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一般含糊不清。
“相公。”
“我没听清。”
“相公”苏柳声音又大了些。
“声音不够温柔,重来。”
苏柳看着故意的卫湛,气的咬牙切齿,眼睛一转,唇角瞬时勾起了抹坏笑,故意捏着嗓子娇滴滴道:“相公。”
声音转了几个圈,娇媚的仿佛能滴出来水似的,酥到人的骨子里。
卫湛浑身一震,目光骤变。过了良久才松开女子,压抑地躺在一侧。
苏柳连忙卷起了被子,直到卷成了蚕宝宝的样子才作罢,往角落里滚去。独留下身着单薄寝衣的男子。
卫湛见此,蔫坏地贴了上去,捏着被子角的手悄悄地用力,只见苏柳又来回翻滚,身上的被子一圈圈又被滚开。
就在苏柳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缩的时候,腰间忽然袭上一只炽热的铁臂,下一秒脸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再动,我就要亲你了。”卫湛此话一出,苏柳立马乖了下来,不敢再动。
苏柳原本浑身紧崩,不敢睡,可慢慢眼皮子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沉入了梦乡。
次日。
“苏姐姐,鸡汤好了。”男孩捧着一个装鸡汤的瓦罐走了进来,瓦罐上男孩的手干瘦的像枯柴一般。
室内立马飘起了一股浓郁的鸡汤味,苏柳的肚子也应时的咕咕叫了起来。
只见男孩把鸡汤放在了桌子上就站在了一旁,舔了舔唇,望着罐子的眼里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你叫什么名字?”苏柳招了招手,示意男孩过来。
男孩犹豫了片刻,便走了上前,对着面前的大姐姐露出了一抹腼腆的笑,“我,我叫小七。”
苏柳欠了一下身,用筷子把罐子中的鸡一分为二,倒进了另外一个罐子里,随后递给了面前的小七,“给。”
小七面上瞬间闪过一抹惊喜,随后又黯淡了下来,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散发着香味的鸡肉上面移开了眼,摇了摇头道:“阿娘说这是给姐姐补身子的,小七不能要。”
“可是这罐鸡肉太多了,姐姐吃不完,小七帮帮姐姐好不好?”苏柳把装有肉和汤的罐子塞进了小七手里,装作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小七犹豫了片刻,这才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罐子走了出去。
“阿娘,你看,这是苏姐姐给我的。”
蔡娘子看着小七满脸的雀跃和兴奋,原本想斥责的话,一时竟说不出口了,她的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那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小七的头。
“阿娘,你吃。”
“你吃吧,阿娘不饿。”
蔡娘子看着举到她眼前的鸡腿,再也忍不住了,连忙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阿娘不吃,小七也不吃。”
蔡娘子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小七嚎啕大哭了起来,小七越是这样懂事,她越觉得心痛,觉得愧对孩子。
“蔡娘子,听说你家来了生人。”南溪村的族长,拄着拐杖在一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的搀扶下蹒跚而来。
正在晒香料的蔡娘子见到族长来了,急忙站了起来,低眉顺眼地答道:“族长说的可是顾郎君夫妇”
“叔伯,这蔡娘子不守妇道,按理说守寡之人怎么能让男子在这留宿,合该沉塘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