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回是真愣神了。
现实中,他十岁被谢家人送去了谢缘那里,原因是谢缘点名要他当自己的书童伴读,两个人长到十五六岁时,什么事都做过了,等到及冠之后,谢缘也一直要求他与自己同房睡。
一道屏风,谢缘在里面,他睡外面,后来谢缘嫌弃屏风挡路,就将它撤了,要桑意把他的小凉榻搬过来,与自己的床榻拼接在一起。
没过多久,谢缘又嫌弃他的小凉榻挡路,便直接让人换了个宽大些的云顶拔步床,拉他一起睡,此后再也没发表过什么意见。桑意完全不知道自己睡觉时还会动弹,甚而还有可能将身边人推下床……若是这样,谢缘早该把他丢出窗外了。
桑意这下有点琢磨不透,谢缘见他愣了,又轻飘飘地一笑:“不过也没什么,大多数时候还是睡得安稳。”
大多数时间里,他等到桑意睡着之后就放了手。谢缘此刻终于点出睡觉习惯这回事,其实是有些期待他的反应的,这个小家伙身份可疑,没皮没脸,外面私下都放得开,在人前装得挺像回事,唯独在他这里皮上天。就好像……赶着要他拆穿一样。
他偏不拆穿。
桑意看着谢缘,谢缘看着他。他还保持着准备从谢缘身上爬过去的姿势,跨坐在他身前,谢缘目光炙热,桑意却一动不动。
而后非常小心、缓慢地挪去了床边,再小心翼翼地道:“我以后会注意的,可是我还是想睡外面。”
谢缘问:“为什么?”
桑意终于成功地把自己挪到了另一边,翻身蜷进被子里。半晌后,他突然笑了,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我小时候有个陪读的书童,比我小两岁,那时候我爹娘安排我同他一起睡,命令他一定要睡在外面,原因是如果有人想暗杀我,且不知道床上有两个人的话,一刀子扎下去,睡在外面的人多半会先死,而里面的人则能安全无虞,也有更多生还机会。”
谢缘愣了愣,据他所知,桑意从小深居家中,在糖罐子里长大,身边一向只有侍女。既然不考功名,老将军也没有给他另外安排书童的道理。
谢缘垂头看他:“你是怕我遇刺?我是总督,你是少将军,这样要说,我们两个谁死了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外面防线重重,你的担忧实在多虑。”
“不是多虑。”桑意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好像梦呓似的,“是习惯呀。”
是习惯?
什么样的习惯,要多长久?他们相知不过数月,同床共寝多,一并过夜少,今夜之前,谢缘也只发现他不爱被人触碰,此刻却是桑意主动提出来,原来还有睡在外面一侧的讲究。
那副剖白秘密的模样陡然让谢缘产生了一样感觉:眼前人仿佛在对着他说着什么悄悄话,即便这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却好似会被另外的什么东西所窥探,桑意在躲。
躲什么呢?
他察觉到,桑意闭上了眼睛,手指却泛着微微的凉意,还有些许颤抖。他用了点劲儿,竟然将他的手臂抓得有些疼了。
谢缘默默注视着他,桑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闭着眼睛,似乎马上就要陷入深眠,但是手指依然没有放松。
系统依然没有跳出来说话,它没有产生怀疑。
他们这场对话过于模棱两可,系统也许在分析,也许直接忽略了其中的可疑之处。谢缘又在试探他,他干脆就借着这场谈话,当做自己的又一个机会。
还认不出来吗?他提过了军师,提过了书童,让他见过自己的身手,但谢缘一点印象都没有。
或许真如轮回转世一样,一碗孟婆汤,前尘皆忘。然而世上这么多前世今生再续前缘的传说,他又何尝不能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能让谢缘认出他来,救他回去,江陵城才是他的现实。
他感到谢缘动了动,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拽了下来,而后放好,用温热的掌心捂住。
“你的手很凉。”
桑意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谢缘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别怕,我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