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色的夜空下,他的身形看着消瘦。今天月色也不明亮,潮气弥漫上天空,形成丝丝缕缕的云。
商邵指尖掐着烟管,几乎快把它掐断了,才垂下脸,笑着摇了摇头,将烟抿入唇中。
“你在想什么?”康叔问。
“我在想,她这么喜欢钱,也不能顺带喜欢我,可见我确实不怎么样。”
“Leo,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康叔斩钉截铁地说:“想嫁给你的人很多,但是缘份不可以强求,你跟她还有一年时间,万一呢?”
“其实她拒绝我的时候,我就该提出终止合约的。”商邵冷静地说:“但我舍不得。”
“那就留住她。”
“你知道我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之前多多少少,我觉得她喜欢我,也许畏惧多一点,崇敬多一点,但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喜欢。”
商邵掸了掸烟灰:“其实,作为继承人,我想找一个自己爱的人结婚,多少有点自私任性。商檠业不说,是因为他没有资格说,毕竟他跟小温是真心相爱。但这种婚姻,在我们这种圈子里有多珍稀,你也知道。我给了自己十六年,是时候了。”
“怎么会难得?二少爷和柯屿,同性相恋,董事长和夫人也没有拆散,三小姐和她男朋友……”康叔绞尽脑汁,想找一点拥有说服力的例子。
“他们是他们,长子是长子。我继承的东西和责任,总要平衡,不能既要,又要。何况,继承人不好当,继承人的老婆就好当?说实在的,康叔,一想到哪个女人将来要嫁给我,我也很为她惋惜。”
“你跟应小姐还没到这一步,你不需要想这么远,你可以拥有一段纯粹的、单纯的恋爱的,Leo,为什么总是要未雨绸缪?”
商邵点点头:“我今天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将来婚后,愿不愿意当我的情人。”
“这不是你的风格。”
“你知道这句话里面,就算九十九分是为了试探,剩余的一分,也是真的。我自己知道,我确实动过这种自私的念头,养在外面,生孩子,一年几个亿地养着,无所谓,我养得起,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她,远比当一个未来的商家主母,被架在台前微笑端庄要自在得多,自由得多。”
林存康深深地呼吸。他为商邵竟然能动过这种念头而心惊。
“商家没有这种传统,商家几代人,都没有这样的传统。”他加重强调。
养外室、生私生子,是一个大家族开始走向衰败的源头,抑或征兆。家和万事兴,对婚姻和家庭的忠诚,是商家代代相传、刻在骨子里的理念和教养,更是朴实的祖训。
“我知道,我只是有那么一瞬间,非常卑鄙地想过。康叔,想一想不犯法,二十四小时当正人君子,有一秒钟的心猿意马,就当奖赏。但是,也只能到这里了。”
商邵捻灭烟:“唔该嗮,多谢你听我谈心。”
“你去哪?”康叔对着他背影喊。
商邵的背影已快融入夜色,没回头,只是半抬起手,扬了扬两指头。
“划会船。”
康叔忘了,他也忘了,今天把人带回来,原本是要好好道歉的,为之前的借钱、庄缇文身份的隐瞒,还有过去五天的没有去哄她的迟钝。为了哄人,他费了一点心思。
这点心思现如今放在次卧的茶几上。
应隐在沙发上坐下,看着面前小小的扭蛋机。
那扭蛋机真的很袖珍,但精致,精致得像八音盒,透明玻璃罩中,一颗颗扭蛋亲密挨在一起,琉璃色,在水晶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应隐也没洗澡,看着扭蛋机笑,笑了半天,并起双膝,将脸埋了进去。
他还记得她一不开心就会玩扭蛋。
小时候玩不起,长大了才玩,是时过境迁的补偿,迟到的抚慰。
如果他现在在这里,会不会倜傥地站在一旁,单手插兜,绅士地问一句:“应小姐,听说玩扭蛋,能让你开心起来?”
应隐不知道是笑还是哭,脸上是笑的,眼眶却很湿润。
她伸出手指,拨了拨那上面的发条。
传来一阵机括转动声,嗑哒一声,小小的洞口,滚下一枚琉璃圆球。
应隐捡起,盘腿坐在沙发上,深吸一口气,满面微笑地将它转开。
一枚鸽血红的宝石,沉甸甸地落在她腿间。
方形的,大约有5克拉,太正的红色,就算在佳士得,也是佳品。
应隐的笑容怔住,掂在指尖,对着水晶吊灯的灯辉看着。
那切割的边角,折射碎光晃人眼。
她倾身,将它放在茶几上,又扭出一枚。
黄色的梨形钻。
粉色的冰糖钻。
祖母绿的圆钻。
剔透的透明钻。
……
她转着,拆着,一枚接一枚,一颗接一颗,在黑色茶几上,五颜六色地排成一行,两行,方阵。
啪嗒一下,一滴眼泪落上去,晕开,与这些宝石格格不入。
应隐跪坐到地毯上,又哭又笑,紧紧抿着的唇里流满眼泪。
不知道开到第几颗时,一枚蓝宝石落了出来。
是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