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清泪从齐兰眼里淌下,无声地没入发鬓。
她暗自咬牙,运转所剩不多的道意,强行封住了丹田运转。
正要发动国师留给她的传送符,忽听得殿外响起一声疑惑低语。
“咦,这里是怎么了?”
郎梓微微眯眼,有人逆光走来,那身影十分熟悉,竟是多日未见的……
魔帝慕云。
第71章七十一章
魔帝慕云逆光而至,望一眼殿中情形,眉尖便不住地碰在了一处,口中语气更是讶异。
“陛下,您这里……?”
郎梓亦拧眉看他。
方才楚小戟已经说过,梅香殿外布了阵法,入道以上不可出入。且慕云半月前便已同他告辞返回魔界,怎么这会竟又来了义安?
会这么巧么?
慕云却似毫无戒心般,踏足殿内,一双眼睛直溜溜地在齐兰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到地上沾着血的弃剑,兀自道:“唔,这似乎是灭灵术?”
郎梓不禁怔了怔:“灭灵术?”
世间诡谲之术不知凡几,他也曾在缘舟阁的书本中看过这灭灵术的介绍,道是附着兵器之上以修士鲜血为引即可触发,一旦术法运转,不吸尽伤者灵力绝不肯罢休。
若当真是灭灵术,任是他有再多灵力,只怕也难救回齐兰性命。
慕云点了点头,三两步走上前来,道:“我来吧。魔族有术法可解。”
郎梓却抱着齐兰退了退,谨慎问道:“魔帝自何处而来?”
慕云掀着眉毛看他,面上有些好笑,“陛下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我才回魔界,心里记挂着你说今日义安有喜事,特地前来凑个热闹。怎么,您怀疑我是冒充的?”
听他这么说,郎梓戒心已放下了一半。
国师说过,慕云与风楼本出同源,就连他也需细心分辨。方才,他当真怀疑来人不是慕云。
眼下齐兰已经晕过去了,出气还没进气多,他只得放下戒心,将人交给魔帝。
魔帝接过人去,衣物遮挡住了伤口,性命终究更紧要些,男女之防暂且放一放,他毫不避讳地将齐兰腰腹间的衣袍撕开些许,露出狰狞的伤口来。
他也不多话,双手成掌,黑色魔气自丹田而出,化为黑雾附于掌间,慢慢按压到齐兰伤口上。
郎梓也不敢转开目光,咬唇看着。
那伤口原本还在渗血,此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凝合收口。
等到他解了术法,郎梓还想再输些灵气,魔帝却摇头道:“不用,此时灵气反倒不妙,我喂些回血灵药便是。”
他从纳戒里掏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回血灵药,而是给过郎梓的嗜血黑莲花瓣。
效果却是极好的,服下花瓣后没多久,齐兰面上便红润了许多。
郎梓估摸着她很快就能醒过来,心里松了口气,对楚小戟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去院子里候着。
自己同魔帝叙起话来。
“魔帝今日进来,可曾见到异样?”
慕云将齐兰搁在身边的椅子上,他手上沾了不少血,似是觉得浪费,伸着猩红的舌头舔了两下,这才回忆着道:“没有吧?就是进这宫殿时好似被拦了拦,陛下宫中办喜事也布置新阵法么?”
郎梓叹了口气,道:“那阵法不是我布置的,先前新人正在拜堂,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袭击,重伤了齐兰。如果连你也没有察觉到异状,恐怕刺客已经离开了。”
他忽然顿了顿,皱眉问:“之前不曾见魔帝饮血?”
魔族嗜好腥咸之物,更有几支魔族茹毛饮血,这些都是常事。
可他曾和魔帝在归茗轩对坐饮茶,不记得魔帝也有这癖好,那日他似乎对茶点的兴趣更浓厚些。
慕云眨了眨眼道:“我之前常见弃光长老饮血,忍不住跟着尝了尝,也不是那么难忍受。且修士血中蕴含灵力,于我终究是大补之物,白淌了这么多可不是浪费么。”
郎梓点头,不动声色地往齐兰那边挪了两步,道:“理解。现下齐兰无事,我先带她回里头躺着吧,这里终究不大舒服。”
慕云却笑着拦他,“修士哪就这么弱不禁风了,这术法刚解除,恐有意外。还是让她留在这里吧,我也好就近看护。”
“魔帝说的也是。”郎梓说着笑了笑,好似已放下所有戒心。
却是心念一动,落晖剑顷刻间已到了掌中,冷不防出手如电,直刺慕云。
境界终究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慕云”不过身影一闪,已将落晖稳稳夹在两指之间。
他面上笑得肆意,啧啧道:“道祖与君临相处久了,怎么也变得疑神疑鬼的,为何突然对我刀剑相向?”
郎梓不答,剑意齐出一往无前,引动落晖剑阵阵嘤鸣。
毕竟是神器,有了道意加持,“慕云”也不敢硬接落晖,只听“铿锵”一声,他手指已弹开剑身,右臂半道一转捞起齐兰,眼看便要遁走。
郎梓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却不肯让他掳走齐兰,当即欺身上前,化刺为挑,剑意不要钱似的往外引,直指“慕云”手臂。
宫中遮天阵仍在,除却国师无人可破空遁走,“慕云”被他缠住,也无他法,只得应战。
他倒是应对从容,且仍有空闲奚落郎梓:“啧,都说剑道修士一根筋,道祖却不同他们那般呆头呆脑,你究竟是何时发现的?”
郎梓依旧不答。
他虽剑意无双,修为终究落了下乘,此刻毫无援军,一门心思都在想着如何击败他。
慕云虽是风楼的魔婴,却与风楼有微妙差别,他脱离风楼后,肉身实为魔族,魔气与灵气本就相冲,哪里会贪恋修士血脉中的灵力?
还说什么大补之物,是欺负他看书少么。
唯有风楼,本为道体,又被国师重创急需灵力滋补,才会露出如此破绽。
郎梓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甚至无暇思考他如何知晓自己与慕云过往的言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齐兰在他手上。
二人交战的声音引来顾千寻和楚小戟,几乎是殿内打斗刚响起时他们便冲了过来。
奈何两人修为都高出他们太多,他们也只得站在一旁干着急,寻不到丝毫偷袭的机会。
风楼瞥一眼门口的人,左袖鼓风挡住郎梓一击,眼角微挑轻轻笑道:“道祖不担心我又多了两位人质?”
他见郎梓无动于衷,嘴上越发变本加厉:“啧,你既不关心,我便一齐杀了吧,你说我是先杀那个瘦些的好,还是先杀那个高些的好?”
郎梓之前给齐兰输了大半灵力,早已后继无力,全凭咬牙苦撑才斗到现在,闻言双目赤红,连忙对着楚小戟他们吼了一句:“走!”
楚小戟张大眼睛愣在原地,顾千寻却眼疾手快,拉着他一路退到殿外。
郎梓吼了一声,终于露出些许破绽,只听得风楼冷冷一笑,脑门上便挨了记重击,眼前一阵发黑。
他也顾不得这许多,眼看风楼就要逃遁,从怀里掏出枚玉简,咬破舌尖,将血喷了上去。
这是国师留给他的护身法阵,以二人精血为引,一旦启动,哪怕国师身在小世界中亦可感知,虽然只困得了风楼一时,但总比让他现在就逃了好。
之所以迟迟未将法阵祭出,原因也很简单,法阵一成抽取的便是他身上的灵力,如果灵力耗尽前国师没有赶回来,等待他的只有油尽灯枯。
法阵既成,顷刻笼罩了整座宫殿,更在郎梓周身一尺外形成一个小小的金色护身气罩,非半神境之上不可破。
眼见阵成,风楼却不惊反喜。
郎梓全力维持着阵法运转,不再攻击,他虽出不了大门,面上却高兴的很,乐颠颠地放下齐兰寻了个椅子坐了,还从纳戒里掏出杯茶慢悠悠喝了起来。
见郎梓双眉紧皱似有疑惑,他也不介意,嘿嘿笑着开口。
“道祖是以为,君临还能赶回来救你?”风楼抖了抖二郎腿,“呵呵,那可未必,只怕他现在已困在某处,没个百八十年出不来了。”
他美滋滋地喝了口茶,又笑:“原本,我还以为这一趟破了遮天阵便算了不起,你却自寻死路。当真不愧是道祖,悲天悯人的很呐,怕是连神君比不上你这万分之一的善心了。”
郎梓并不相信他嘴里的话。
但时间一分分过去,他体内的灵力逐渐干涸,殿外毫无动静,竟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风楼还在笑:“若论心智计谋,这普天之下只怕也就一个君临能胜得了本座。道祖虽厉害,不过是剑道造诣高些罢了,奈何你转世一遭,仙体都没成,又有何威胁?”
他接着便叹气,“啧,也就那修罗实为异界中人,太过小心了些。要我说,直接打进来不就完事了么,区区天元,不过尔尔。”
郎梓死死咬住下唇,只恨无法关闭五感,将他那些激怒自己的话语挡在外头。
恰在此刻,齐兰幽幽醒了过来。
她不大清楚眼前的状况,先是满殿寻觅郎梓的踪迹,见他笼在护身气罩中无恙,又看了眼自己腹下,似是奇怪为何伤口已自行消失,而后才转头看旁边的风楼。
一时杏目圆睁:“你……”
风楼望着她眨了眨眼,“申兰姑娘,又见面了。”
这一回风楼没有再拦阻她,齐兰胸膛剧烈起伏着,疾步退到郎梓身前,逐星剑横在手上,口中疾呼道:“师祖,快走,他是风楼。”
郎梓哑声道:“我知,你先走。”
“不,您不知道,他是之前的宁飞羽!”
郎梓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风楼。
宁飞羽?这岂不是说,之前来到宫中的魔帝,便已经是风楼?!
遮天阵无法强行闯入,风楼能进来,必然是骗过了大阵,可又有何等术法,能骗过国师亲自设的阵?
“诶呀呀。”风楼放下茶杯,悠然道,“申兰姑娘真是不可爱,这般说出来可不好玩了。”
他姿态轻浮,齐兰片刻也不敢放松,护着郎梓连连后退。
口中仍在说道:“这是传送符,师祖快走,我立刻启动大阵困住他,您——”
齐兰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
郎梓也陡然愣住,他方才好像听到了一道轻微的声音,似乎是风楼打了个响指。
齐兰缓缓低下头去,却只看到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光粒,飞散在虚空之中。
“齐兰!!!”
郎梓飞扑而出,但齐兰消散的太快了,等到他扑到跟前,只徒然接到一身沾血的白衣,轻飘飘的,空荡荡的。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郎梓豁然抬头,血红的双目直视风楼。
嘶吼中不知藏着多深的恨意:“你既要杀她,为何又要救她?!”
风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勾起一边唇角,嘲讽之意冰冷蚀骨。
“因为好玩啊。”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还有五秒抵达现场。
第72章七十二章
好玩?
郎梓心中一片冰冷。
珍视之人的生命被当着他的面夺走,他却无能为力,而这一切,竟然仅仅因为风楼认为好玩。
“所以,你认为你可以任意剥脱他人的性命,玩弄鼓掌,毫无愧色?”郎梓抬目望向风楼,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齐兰的白袍上。
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风楼挑了挑眉,玩味笑道:“道祖何必动怒?这普天之下,最有趣的便是玩弄蝼蚁的性命了。若你得了其中趣味,也会如我一般沉迷其中的。”
他“唔”了一声,又道:“申兰姑娘爱慕您多年,您又不喜欢她,我这还算是功德一件,替您与君临扫除后患,说不准他知道了,还要谢我呢。”
郎梓怔了怔。
他知道齐兰对他很好,可她从未明言,他亦从未多想。
不,齐兰怎么会喜欢他。齐兰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上他呢。
“啧,申兰姑娘真是可怜。”见郎梓眼中浮出些许迷惘,风楼幽幽道,“万年前仙魔战场上她为救您死了一遭,如今又死了一回,您却连她的爱恋也不肯承认。也是,道祖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与自己徒弟苟合已是足够惊世骇俗了,却连徒孙也要勾引,传扬出去,可不是让整个道门引以为耻么。”
“你撒谎!”郎梓豁然抬头,手中落晖剑再刺风楼,“不要污蔑齐兰。”
他等不及国师过来了,他现在就想将风楼斩于剑下,为齐兰报仇。
方才全力维系阵法,郎梓灵力早已耗尽,此刻樯橹之末,风楼不过袖子轻轻一拨,便毫不费力地将他扫开。
剑招收势不及,郎梓手中剑径直刺入殿内柱子,利刃破木,发出沉闷的声响。
风楼舔了舔沾血的嘴唇,顷刻便到了他身后,一掌拍在郎梓脊背上。
但听得咔哒一声,郎梓便觉后背一阵剧痛,摔倒在地,再难爬起。
“道祖莫要着急,本座这便送您去同她道歉。”
风楼平伸出右手,地上那柄弃剑被主人呼唤,震动两下,飞到了他手中。
郎梓只是竭力翻过身来,靠在柱子上冷眼看着。
原来,那行刺之人本就是风楼。甚好,没有其他人,只要杀了他便可报仇了。
死之将至,他心中竟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风楼,哪怕自己魂飞魄散也好,被挫骨扬灰也好,也要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郎梓眼中,沾满魔气的剑刺向丹田的速度很慢。
我的剑何在?落晖何在?
落晖嘤鸣,剑身颤动,竟于绝境中生出感应,回到他手里。
抬剑格挡,举剑再刺。
他虽剑法超群,风楼的修为终究太高,闪躲速度亦远在他之上。
郎梓便直接弃了防守,一攻再攻。
每一次抬臂,每一次挪步,脊椎上都传来不堪重负的刺痛。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落晖刺入风楼眉心取了他的性命,即便脊椎断了又如何。
目标就在那里,他的目的何其简单,杀了他,杀了他报仇。
很快,郎梓周身便遍布了魔气所划出的伤口,不过顷刻间,已宛如从血泊中爬上来的一般,他却似已与手中落晖合为一体,毫无疼痛感知。
剑之一道,一往无前。
冥冥道音自天际而来,于郎梓身后汇成剑道星河。
整座义安城的灵剑为之震颤。
就连风楼手中的剑也在发抖。
郎梓却混若未觉。
刺,没中,再刺,还是没有中,那便继续刺。
一剑刺不中还有第二剑,一百剑刺不中便挥一万剑。
渐渐地,风楼也发现自己抵挡的越来越吃力。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