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镇北王的小宝贝!”为了命,顾停也是豁出去了。
对面男人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视线微动,一点一点看下去,从脸,到下巴,到腰,到腿,到手……慢条斯理,仔仔细细,目光直接又专注,不加掩饰。
哪有这么看人的!
顾停被他看毛了,不知怎的感觉有点羞耻,下意识弓身,双臂交叉挡在胸前:“你,你尊重点!”
霍琰完全没有想到,打着他旗号招摇撞骗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他耳力好,刚刚挂在窗外的时候,不仅听到了尤大春和甘四娘的对话,也听到了这个人和身边长随的所有话。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有所谋,似乎是想找什么人,老鼠是他放的,局是他布的……很有趣。
“你胆子很大。”男人声音缓慢,带着压力……或者说调侃?
顾停感觉稍稍有些不对劲。
他的确胆子很大,这种情况得到这句评价也不为过,可他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更深的意思,就像……他与他不是乍然相逢,这男人听说了很多他的事,认为早晚要见面,这句话,是评价也是感慨。
包含的情绪和信息都很复杂。
顾停没有别的佐证,只是直觉,可是直觉,有时候很要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谁会对他这样说话?
九原城里,他没有熟人,红绡楼更没有,想来想去,对他会有这种审视和评价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上辈子他见过霍琰,不过并不熟识,面前人身材……好像是有点像,可满脸大胡子,谁认得出来!是他么!是那位正主么!
边境线不是正在打仗么?那位怎么可能有时间回来!
如果真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刚刚他都做了什么!他在试探谁,又是谁在被试探?
顾停感觉后背发冷,重生以来第一次遇到难解之题,心里乱成一团麻。
“手。”
顾停呆滞抬头:“嗯?”
男人眸底滑过笑意,声音压的更低:“你还要抓多久?”
顾停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匕首已经从他颈间移开,而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抓着对方的手!
“抱,抱歉。”
顾停耳根一红,迅速放开了手。
他突然有种感觉,很不得了的感觉,就像他在对方面前没有秘密,不管做过的事,还有情绪起伏。没准……他刚刚干了什么,这人全部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人也全部都知道!
这就很挫败了。
也太丢人。
顾停试图强行挽尊:“我胆不胆大,无不无礼,自有王爷管教,同你有何关系?”
装作看不透,猜不出来,装做色厉内荏的样子,把眼前场面苟过去,日后再见镇北王——就当这一回从没发生过,他不知道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霍琰挑眉:“那看来,你是疏于管教了。”
语气与其说是不悦,更像觉得有趣,好笑,对自己所有物的调侃。
完蛋真是他就是他!镇北王霍琰!
顾停头皮发麻,特别希望时光能够倒转,回到几息之前,他就算走错房间各种艰难应对甘四娘,也比推开这扇门强!
九十九步都走了,剩下的一步他决定走完。
反正贴了大胡子做了乔装,人家根本就没说自己是谁。
顾停瞪着霍琰,强行继续装:“那你还不快点让开路,是想王爷赏你板子么!”
脸上绷得住,心里绷不住,一边说话他就一边忍不住羞耻,天啊他在人家面前都干了什么!他不会现在就杀了他吧?一定会!
顾停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了,眼神不停的往霍琰手上瞟——
他现在是不是在拿刀?是不是在观察他要害看哪个部位下手?是不是考虑捂住他的嘴不让外面听见?
顾停决定,他怂了,快吓死了,也不想撑了,只要对方动手,他就立刻跪下道歉,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再不敢犯……
房间很安静,气氛很紧绷。
顾停不敢看男人的脸,可视线往下,对方的肩膀似乎格外宽广,流畅腰线充满力量,一双长腿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不管哪一处,都是他口水的不行的理想身材,偏偏自己怎么努力都长不出来。
有种男人,天生就具备让人眼馋的天赋,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哪怕单单一个眼神,就充满了男人味。霍琰还不一样,他的男人味,有身材气势加成,也有成长底蕴,学识和阅历赋予他的优雅和克制。
有点要命啊……
顾停最后连对方的身材都不敢看了。
就在他即将崩溃,想要下跪认错的一瞬间,外面突然传来压低声音的呼唤:“少爷……你在哪里少爷?”
是吴丰。
霍琰:“你的人?”
顾停硬着头皮点头:“是。”
“去开门。”
“好。”
顾停开门,吴丰进来:“少爷我跟你说——这位是?”
看到陌生人,长随立刻警惕,手还下意识摸向腕间……
那里藏着匕首。
顾停疯狂眼色示意:求别问!别闹!好好活着不好么!
霍琰这次没逼的顾停发疯,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越过他,旋身走了。
就这么放过了?
顾停抹了抹额角的汗,长长呼了口气。
吴丰赶紧拿房间花水给他喝了两口:“少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顾停喝着水,心有余悸。
只是认为自己喜怒不形于色,掌控着所有大局,没想到遇到了真正喜怒不形于色,控制着一切的高手。
第13章乖一点,嗯?
顾停不确定之前的事霍琰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不过现在明白过来了,霍琰其实未必会想杀他灭口,一切都是演的。
从他推开门,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霍琰就准备好了一切,计划好了一切,他要试探他,目的和他一样,掌控住局势,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他注意到了霍琰身上未化的雪,霍琰也一定注意到了他刻意等甘四娘走过才掉下去的手炉。
他以为自己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实则霍琰比他更早,比他更稳,只用气势,动作,眼神,就让他误会了,引导着他的行为——从他拔刀开始,就入了对方的局,把自己卖了个底掉。
顾停深深抚额,你怎么那么能呢!王爷了不起啊,会武功了不起啊!
他不想承认自己蠢,事实上今日机变并不算错,换做对方是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成功,怪就怪他运气不好,对方不是任何一个人,偏偏是镇北王本人。
重生后第一次吃憋,感觉很不爽。
同时他也有些忐忑,以后怎么办?这个心尖宠的幌子……还能继续用么?
霍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就是没意见,反而让他更加难受,无所适从。
霍琰要是愤怒生气,他可以解释,诚恳真挚的道歉,对方要怎么罚他都受着;霍琰要是顺便占便宜……他好歹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缺点,有要求,就可以谈判;霍琰要是不在意,随便他,这样的事太多了,他更可以借坡下驴,自己掌握分寸,不给对方带来麻烦。
可霍琰面无表情。
这是几个意思?高兴还是不高兴?希望他将来怎么办?你倒是给点提示啊!
不管心里怎么乱,现在没时间多想。
顾停问吴丰:“怎么样,找到人了么?”
吴丰摇头:“甘四娘的确去往密牢,确认了一下关着的人,我悄悄跟着,看到了,这人不是孟桢,看起来像个当兵的……”
“当兵的?”顾停眯眼,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你可看清楚了?同我仔细说说!”
吴丰就比划着:“看清楚了,人关在暗道密牢最深处,个子很高,身板肯定是会武的,纵使遍体鳞伤,站姿仍努力挺拔,右肩略下有茧,是常年使用军弩才能留下的痕迹,看守的人也说他极抗打……”
顾停认真听着,越听,越觉得吴丰所言不虚,那个被关着的人,许就是霍琰的人!
霍琰今天出现在这里,还专门偷听,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人?
顾停眼眸微垂,认真思考:“你说密牢在暗道中,暗道悠长,关押人的房间很多,由不同的人分管,有的房间并没有被打开过?”
吴丰点头:“没错是这样,许孟桢就被关在那些没打开过的房间里,少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想想……”
顾停心内快速思量。
甘四娘亲自盯着的人必然十分重要,他是能打算,可以想出办法帮忙,但孟桢呢?他人手不足,只怕不能兼顾。不如把这个消息传给霍琰,卖个好,挽挽尊,让霍琰去操作。
可霍琰已经走了,去哪里能找到他?
“咦?那个人我之前见到过,是负责看管关押人的,刚刚他好像去了茅房……不行我得跟过去看一看!”吴丰转身就走,“少爷你慢慢想,注意躲好,一会儿我再来寻你!”
顾停站了一会儿,感觉这个房间不行,他越呆越心烦,总会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注意力根本集中不了,还是换个无人打扰的房间,好好捋一个办法出来才行。
他仔细观察,认真挑选,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安静的角落房间,等闲不会有人过来。
他推开门……
再一次愣住。
房间里有二人对坐,一个鼠须细目,不管坐姿还是眼神都成防御姿态,在他推门的一瞬间甚至露出了手里的刀锋;另一个就很眼熟了,刚刚才分别的大胡子男人霍琰。
这就尴尬了。
你说你们俩在房间有事情要谈,能不能说句话,出个动静?他在外头仔细观察了好几个房间,就属这个房间最安静,他以为里面没人的!
鼠须细目男人手里的刀已经举起来了。
顾停:……
现在怎么办?说打扰了关门走开好像已经晚了,这一个杀人灭口的架式更足喂!
房间内气氛紧绷危险,似绷紧了的弓弦,一触即发。
唯有霍琰十分淡定,举盏饮干杯中酒:“他是我的人。”
鼠须细目男人提防未减,似是不信:“交易前我曾明言,只见你,不见旁人。”
霍琰眉眼依旧淡定:“他不是旁人,是我的心肝宝贝。”
心肝宝贝?
顾停心跳漏了几拍。
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过来。”霍琰冲顾停伸出手。
顾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对方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伸手动作,哪哪不色气,姿态甚至大方优雅,可不知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尤其叫‘宝贝’的重音,真的很让人羞耻。
可霍琰是在救他。
顾停无法,只得笑着走过去:“爷……”
还得注意角度姿势,要最好看的那种,要乖,要温柔,要甜。
霍琰单手环住他:“这么快就找来……宝贝儿想爷了?”
顾停感觉颈间一片温热,是对方的呼吸,大脑迅速转动,知道在别人的角度,霍琰应该是‘亲’了他。
他知道霍琰不愿意,霍琰大约也知道他不愿意,动作看起来暧昧,实则相当有距离感,只凑近了他的耳朵,二人胸膛离得很远,不说来一个人都能挤下,起码两个拳头叠在一起都能放下。
谁家有亲密关系的伴侣是这样子的?
霍琰不想谈判出意外,保了他,他也要知情识趣,保全了这份周全才是。
顾停双手环过霍琰脖子,整个人贴上去,投怀送抱的严丝合缝,还蹭了蹭霍琰的脸:“那爷完事了没有嘛……”
霍琰身体一僵。
顾停明白对方的抵触,必定怀疑他另有心机!还有那句‘这么快找过来’,是不是在讽刺他!
以为他就愿意演这份戏么!
顾停深吸口气,告诉自己稳住,必须要稳住,悄悄拉住霍琰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告诉他他的人现在被关在哪里。
霍琰扣紧他的手,放到唇前轻吻:“乖一点,嗯?”
顾停耳根通红,这才发现,他刚刚拉手的动作,被鼠须细目男人看到了。
霍琰将顾停搂住,看向对坐男人:“小孩还小,惯爱撒娇歪缠,在家里一向放肆,让阁下看笑话了。”
“二爷艳福不浅,吉七佩服。”
原来这鼠须细目的男人叫吉七。
霍琰:“刚刚说到哪了?”
吉七指了指顾停,眉目阴阴:“他能听?”
霍琰一派自然:“我的事都不瞒他,此时不听,稍后我也会说与他。”
这话简直像定海神针,一下子就让顾停放松了下来,他还敢冲吉七呲小牙,小腰挺着小下巴抬着,满身都是骄矜傲气,仿佛在说:瞧不起谁呢,我可是爷的心尖宠!
吉七本来还有些迟疑,可隔着桌子,他看到了顾停的手。
这个不省心的‘小宝贝’,正在挑逗抱着他的男人,白皙修长又柔软的指尖——一直在轻挠别人掌心,极有技巧,极撩人。
不是感情极好,不是平日惯了的,怎会在此刻如此流畅熟练的表现出来?
尽管二爷面色淡定,装作没事一般,可他吉七做暗里生意惯了,要是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要这双招子有什么用?不如扣了不要!
他表情淡定:“你的人,我打听到了。”
霍琰:“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