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春立刻明白了,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所有他担心的东西并不存在,红绡楼是真的,甘四娘也是真的,只要努力,这份功绩就是他的!
想想也是,当初顾停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不就说过,有关甘四娘喜好这一点,并不确定么?
只要继续深挖,一定会有东西,接着用心去找,甘四娘也一定能找到,但是眼下,这件事不能认!否则不仅会连累了顾停,还会引起霍琰注意,万一霍琰要抢功怎么办?
“不,我跟他没有来往!”尤大春当即否认。
霍琰:“那他为何在你这里?”
尤大春:“当,当然是想绑来威——”
霍琰抬眉:“威胁本王?”
尤大春擦汗:“当然不是!是商量事情,对,商量事情!这不马上年关么,你我二人虽同朝为臣,却也不算熟,我无人请教,只好请来顾公子问问,这个年要怎么过,同王爷你要怎么往来,年要怎么拜——”
霍琰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商量事情需要把人绑着,还有这样的货色意图不轨?不如也请大人到本王府上做做客?”
尤大春讪笑:“不,不必了,一切都是误会,您这位心肝儿脾气有点大,我就是吓唬吓唬他,并没有怎样,你看他是不是浑身上下好的很,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
“你得庆幸他没伤着,否则——”霍琰犀利视线落在尤大春咽喉。
尤大春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误会,误会……”
霍琰眼色凉凉:“本王的宝贝脾气怎样,无需别人操心,大人还是想想自己,寸功未立,怎么跟皇上交代吧。”
“呵呵,这事么,本官心里有数,亦不劳王爷挂怀。”
尤大春暗暗瞪霍琰,老子为什么寸功未立,你心里没数么?还不是你篱笆扎的太紧!就这几天,他都说过多少回了,要去前线,这厮就是不应!
呵,你就蹦达吧,也蹦达不了几天了,真以为会打点仗就了不起了?自古以来,君贵臣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马上就要凉透了!
……
离开尤大春府邸,外面在下雪。
白雪纷纷扬扬飘洒,落在树枝,落在房顶,落在人们脚下,仿佛能盖住一切不好的事,眼前只有融融的白,干净又美好。
“还在生气?”
不知为何,霍琰的声音有点虚。
顾停笑了下,手抄在袖子里:“王爷贵胄,我为什么生气,又凭什么生气?”
霍琰:……
岔道口到了,顾停停下脚步,微笑:“多谢王爷救我,此前散布谣言是我不对,在这里跟您道歉,日后必不再犯,稍后也会对这些事做出澄清,定不会再牵累王爷。王爷是金鹏,展翅高空,俯仰天地,别跟我这样的小麻雀计较,可好?”
霍琰皱眉:“你不需要这样说。”
顾停笑着行了个礼:“王爷大度。如此,您走您的金光大道,我踩我的独木小桥,本就不相融,日后也不必强行交叉,停告辞。”
没什么道歉不道歉原谅不原谅,镇北王也不需要他的原谅,或者任何情绪,反正……他们也没什么以后。
霍琰:……
九原的雪他看了二十多年了,从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年这雪,似乎真的有点冷。
韦烈吃了一肚子糕点,在王府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见王爷回来了,立刻扑上去:“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王爷有没有好好道歉?顾公子好不好哄?我现在可以去找他玩了么?”
霍琰没说话,可他往左走,韦烈往左拦,他往右走,韦烈往右拦。
停下脚步,镇北王目光平静而凶霸:“你去校场,加练两个时辰。”
韦烈如雷劈中,面色惨烈:“不不啊——我做错了什么王爷这么对我!”
霍琰下巴指了指校场方向:“嗯?”
韦烈臊眉耷眼,蔫哒哒的去了。
镇北军铁令,当王爷说要加训时,不可以拒绝,没有理由。
霍琰看着前锋小将脚步沉重的背影,眼睛慢慢眯起。
嘴这么闲,一定是欠练。
六岁的小不点霍玠躲在门侧,看到了这一切,瑟瑟发抖。
霍琰视线淡淡扫过去——
小孩哇一声就哭了,拼命往奶奶的正院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说,不要操练我啊!!
霍琰哼了一声,小哭包。
不过祖母年纪大了,最好不要气着她,他就没揪亲弟弟过来操练。
雪越下越大,一片银装素裹,清冽干净,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霍琰皱着眉,心情越来越烦躁,公文公文处理不下去,练武越练越想杀人,他门口不能出现任何动静,听到了就忍不住发脾气,前锋小将韦烈都快被他操练的吐血了,小哭包弟弟见他就躲……
这样下去不行。
霍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脚步定住,眼梢微微眯起。
……
这天夜里,顾停突然听到动静,说是甘四娘现了身,尤大春十分兴奋,立刻带人去追,结果损兵折将,折损的还都是精英,连自己都受了伤。费这么大劲,人也没抓着,甘四娘消失在暗夜,再次跑得无影无踪。
顾停没亲历这件事,可听着消息,怎么琢磨都感觉像个局……甘四娘是饵,尤大春就是那鱼,别人故意在坑他,让他受伤是小事,关键是折损的精英,危险时能救命啊!
一次一点精英,再来一次再砍点臂膀,步步蚕食,日子长了谁受得了?
是……霍琰么?
顾停想着,要真是他干的,那这位镇北王有点蔫坏啊。
第二天晨起,顾停去铺子里盘账,出了点意外,必须得他亲自解决,去到一处茶楼,不知怎么那么凑巧,遇到了顾庆昌。
顾庆昌这个人是有点矛盾的,他一直恋慕江暮云,也一直在帮江暮云做事,可他不想承认这份爱意,仿佛不承认,自己就能高贵一点,对方也能高看他一眼。他也放不下家里的摊子,嫡长子的身份和继承权,财富和名声,他都想保有。
此时他收到了一封家书,父亲提到要为他说亲,女方是京城贵女,他答应了。
顾停对这件事并无意外,因为上辈子就是这样,这位嫡兄的想法和行事,总是那么清奇。不过这回不一样,出了点意外,这封信,被江暮云看到了。
江暮云不知怎的,也来了这个茶楼!
“原来你要有妻子了,恭喜。”
他嘴里说着对顾庆昌恭喜的话,听不出一丝落寞,看过去的眼神却略复杂,隐隐卷着失落,俨然是个情伤姿态了。
顾庆昌起初很尴尬,他自己怎么说怎么做是一回事,被江暮云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想在对方心目中有半点不好,尤其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可江暮云的表情……让他有点惊讶。
难道他的付出终于被江暮云看到了?他所奢望的那份真情,其实他可以得到?江暮云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喜欢上了他?
“抱歉,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江暮云走了,状态看上去……似乎是因这封信。
“江兄——”顾庆昌拦住了江暮云,“我的心思,你该都懂,我没有要想成亲的想法——”
江暮云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清明,似干脆利落的斩断了烦恼,微笑道:“昌弟这样很好,男儿成家立业,我该给你更多的祝福,不管怎样,你我都是好友,永远。”
这是……放弃了么?
好不容易让别人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却因为这封信,全砸了?
顾庆昌想通了所有事实,悔的不行。
目送江暮云离开视线,他才阴着脸想起一件事——
是谁?是谁刚刚用石子打了他的手!要不是手背受力,信纸根本不会掉,江暮云也不会看到!
环顾四周,他一眼就看到了顾停。
“是你吗?是不是你!”
顾停一脸无辜。
顾庆昌却认定了是他:“你是故意的!你这个贱种,自己搞不到就不想别人好,整日正事不做缠着别的男人,贱成这样就不怕——”
又一颗石子飞来,比刚刚的力道狠多了,直接砸到顾庆昌的嘴,砸出一嘴血,还有一颗牙。
“唔谁唔的!”
顾庆昌捂着嘴,疼的不行,别说找人算账,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里给窝等着!”
最后瞪了顾停一眼,他转身往外跑,没办法,得看大夫!
四下顿时安静。
顾停看向窗外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茶楼办完事,走到街外,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了江暮云。
他站在拐角,江暮云正在和一人说话,神色谦躬又难堪,再无往日的优雅清隽,君子从容。他好似被一个很想结交的人逮到什么错处,别人十分不忿,正指着他的鼻子骂。
江暮云一向高雅有品味,说话做事从来都得人夸奖围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他现在一定很伤心,一定很愤怒。
可见他那么难受,他怎么这么高兴呢?
顾停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身边有暗影靠近,有人走到了身边。
“看清楚了?”
低沉有力的声音,很熟悉,是霍琰。
顾停转头看他,眼神略复杂,最终缓缓的点了头。
他知道霍琰在说什么。
这人在说:我真正讨厌一个人,与一人为敌,想要利用一人时……是什么样子,看明白了吗?
昨夜的尤大春,今天的顾庆昌和江暮云,都是霍琰的手笔。他如果想坑人,不会让对方知道,光坑还不够,还要拿走对方最想要,最在乎的东西。
相比而言,霍琰对他可太温柔了。他并没有不尊重他,厌恶他,算计他……他误会了。
顾停看着霍琰的眼睛:“你信我。”
霍琰颌首:“你可信。”
顾停蹙眉:“你也疑我。”
霍琰眼梢微垂:“你这么聪明,怎会想不到我疑的是什么?”
“不是疑我六年前——”
“嗯?”
对上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顾停眼瞳一震,明白了:“你疑的不是我,是六年前,以及现在,想要利用我的人!”
他坚信自己没做过任何过分的事,霍琰其实不用想也能知道,六年前的他才十一岁,相对战争来说太小,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有,一定是被人利用……
霍琰大手落在顾停发间,轻轻揉了揉:“小孩最干净,如果有错,一定不是你的错。如果没错——那我很庆幸,重新认识了你。”
重新?
顾停有点迷糊,连自己被揉了头都没注意,就这么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霍琰:“所以六年前,我真的做了什么么?”
有点呆呆的,也有点可爱。
霍琰微微倾身,认真看了看他眼睛,叹气:“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停:……
就,就是不记得啊。
霍琰凑近,声音越发低沉:“六年前你对我做了什么,都忘了?嗯?”
第29章镇北王的求生欲
小雪温柔,落在发梢,落在肩头,落在男人伸过来的大手,氤氲了眉睫,湿润了眼眸,空气变得悠远又空灵,一切都好像慢了起来。
六年前对霍琰做了……什么?
顾停有点懵,一边想不起来,一边又觉得这话怎么那么暧昧?
姓霍的你好歹是个王爷,能不能好好说话!
躲开按着自己头的大手,仍觉不够,得退后一步才能勉强保住不落人下的气势,顾停狠狠瞪霍琰,个子高了不起啊!这么欺负人!
少年凶巴巴,眼睛溜圆,像只炸毛的小猫,恐吓威胁都透着奶味,有点软,又有点骄,勾的人特别想再揉一下那颗毛茸茸的头。
掌心空茫,风过,似乎还留有方才的触感和余温。
霍琰手握成拳,无奈叹气:“六年前,北地有场战事。”
“我知道。”
顾停眼神有些复杂,那场战役里,这个男人失去了很多亲人。
他没细说,霍琰表情也没太多变化,只融在风里的声音有些许飘渺:“我当时很恨,因为晚到了一步,谁都没能救下。”
“你……”顾停想安慰,又觉得霍琰大概不需要,顿了顿,“后来呢?”
霍琰看向顾停眼眸:“后来我很庆幸,还好赶上了,我能记住最后那个画面,能亲自给家人敛尸。”
大势已定,便是早回去一刻,一个时辰,甚至大半天,结局都无可更改,除非多日前得知是局,小心应对反扑,可时光不能回溯。
能亲眼目睹,将那一刻镌入骨血,能痛苦,能铭记,就该感恩。
“我之所以来得及,是因为一匹马,那马,是你借我的。”
“啊?”顾停眨眨眼,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借了你……一匹马?”
看着迷糊的少年,霍琰眼神微缓,眸底浮出明显笑意,声音也温柔了起来:“是一匹小白马,年纪不是很大,通体雪白,只眼圈四蹄被黑斑盖住,看起来……很有些与众不同,你叫它小花。”
顾停呆呆的,有些愣神。
这男人有些犯规啊……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温柔的声音,说‘小花’这种与他气质大相径庭的东西,世人不仅喜欢‘猛男骁勇英雄’,更喜欢‘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阎罗将军突然温柔,这谁顶的住?
他感觉一双眼睛都快被闪瞎了,真的,最讨厌这种人了,长的好看还有本事,有本事还不自傲,愿意放下身段,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似乎倒映着整个夜空,星月之芒都为之避让。他一向知道镇北王长得好看,没想到能好看出新高度!
见他傻乎乎,霍琰屈指轻弹了下他额头:“想起来了么?”
顾停恍惚的摸自己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也是冬天,特别特别冷,冷到炭火难延,滴水成冰,没有热汤过不下去。顾家一家人都在京城,偏他不争气,一个小小庶子,竟想不开和嫡长子顾庆昌对着干,结果被送回了晋城老家。
老宅里的下人都是人精,哪会把他当正经少爷伺候?根本管都不管。冷了,他要自己想办法找炭找柴,饿了,要自己找东西吃,凿冰找鱼煮汤,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习,并熟练掌握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