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顾停看到吴丰手里挽着剑花,迅速靠近;看到护卫们前赴后继赶来;看到桂嬷嬷和善圆脸绷起,手里拿着软剑,一剑解决一个虎虎生风,脚步飘逸的朝他护过来;看到霍老管家拿着长矛,点挑扫打,连花白的头发都显得无比精神,过来的脚步迅速而坚定……
很快,大家围成了一个圈,把所有黑衣人,所有危险阻在圈外,而他自己,和眼神迷茫的小不点霍玠一起,被保护在最中间,无风无雪,也没有危险。
手上仍然有杀过人的血迹,鼻间仍充斥着血腥味,可顾停一点都不害怕。
原来这就是九原城,这就那个人的家。
真是没办法,让人不喜欢。
第42章挂尸城楼
入目满是血色,有敌人的,也有府里护卫的。
指尖绷的发白,心跳失了规律,顾停站在众人保护圈的最里面,下意识紧紧抱住霍玠,捂住小孩的眼睛,将他护的严严实实。
心脏特别紧张时,整个人似乎跟着变得麻木,闻不到味道,也听不到声音,哪怕别人就在身边,都会感觉声音很遥远,很恍惚,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听到。
顾停听到了霍老管家中气十足的声音:“公子莫慌,只要府里还有一个护卫在,公子就无需担心有性命之忧!”
听到桂嬷嬷温柔又霸道的放话:“公子放心,只要有老奴还有一口气,就会护住小少爷,不叫他受半点伤害!”
听到孟桢不怎么像话的鼓励:“停停别怕,就是随便约个架,人数多了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都能帮忙呢!”
听到董仲诚坚定又执着:“公子放心!我们九原百姓在,九原城就在,镇北王府就在!”
似乎只有吴丰没说话,可顾停知道他一直都在,因为每每视线微转都能看到长随熟悉的衣角……
手指落到脸颊,触到一抹湿润。
顾停怔住。
这好像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落泪。可他忍不住,不是害怕,他也不会再害怕。
“停哥哥是不是很难过?”霍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颤抖,小手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第一回见是有点可怕,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顾停再次怔住。
原本想保护霍玠,不想小孩子看见太多血腥心中害怕,却忘了霍玠生于斯长于斯,成长过程本来就跟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见过残忍血色,心中坚强,早已不再害怕。
会乖乖的任他捂着眼睛,只是配合他,不想他担心。
没得到回应,又看不到人,霍玠小不点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愁,再次拍肩安慰顾停:“停哥哥别怕,我大哥会回来的。”
顾停缓缓移开放在霍玠眼睛上的手,紧紧抱住了小孩。
直到这个时候,霍玠的眼睛才开始雾蒙蒙,有了些水色,声音也小心翼翼:“我大哥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对。”顾停深深呼吸,用拥抱的力度表达自己的坚定,“他绝不会有事,很快会回来看玠哥儿。”
慢慢的,刀光剑影渐歇,喊打喊杀的声音远离,视野里恢复安静,顾停知道,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可镇北王府的劫过去了,城门的呢?
至今为止没有接到捷报,也就意味着,守城战仍然在进行。
今日之险,看起来两两不相干,攻击的人非同源,似乎没什么联系,可跳出去就会发现,这场战铺开的很大,可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里应外合之局,外面攻城,里面包抄镇北王府,不管哪边成功,九原城都会人心惶惶士气大落,只要敌方稍稍给力一点,或者不需要敌方给力,王府或城门无论哪边稍露颓势,就可能一泻千里,被别人打的落花流水……
别人想相辅相成,乘胜追击,自己这边为什么不可以?
顾停眼梢微微眯起。
一场血战,黑衣人尽数服诛,有那没死成的,被王府护卫拿下,待以后问话;老管家见危机已去,慢条斯理收了兵器,指挥的下面人团团转,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清点损失的清点损失;桂嬷嬷笑眯眯收了软剑,拉着霍玠往后宅方向走,哄他说去接祖母和姐姐。
院外一片安静。
孟桢皱眉瞪着地上死尸,绕着跑到顾停身边:“接下来怎么办?”
“自然是——”顾停眯着眼,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将这些尸体挂到城头!”
孟桢小手拍了拍胸脯:“哦豁!看不出来,阿停竟然这么暴力!”
董仲诚就在旁边,脑子转了下就明白了:“震慑?”
顾停略颌首,目视远方,站姿笔直:“韦烈艰苦守城,才有了我们争取胜利的时间,而今是时候回报他了。”
问老管家要了几个人,快速挑拣出一车尸体装上,他让郑十一按住蠢蠢欲动的孟桢:“尚不知城门处境况是否危险,我去去便回,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之后转向董仲诚,“你也别跟去了,帮忙让百姓们都散了吧,替我谢谢大家,王府之危已解,却不知来日战况如何,让大家注意身体安康,莫要冲动……”
迅速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完,顾停带着一车尸体,走向了城门。
到了一看,韦烈果然打得很辛苦。
他受了伤,腰间紧紧缠了一圈绷带,从血色来看该是伤的不轻,肩膀上也有血色,却没来的及敷药上绷带,他屹立在城最高处,骂人骂的中气十足:“孙子们!你们倒是快点,你爹等的都快睡着了还不见你们磕头拜年!不是说好了攻城,怎么一个个爬的还不如肉虫快!”
一边骂战,他还一边挽弓射冷箭:“哦豁,不好意思射中了!唉,你说你这身手怎么这么肉,看到了都躲不开,一定不是我生的孙子!”
“诶你怎么回事?不是小队头领么,怎么一点都不刚,躲躲闪闪跟个耗子似的,你大姑娘上轿呢?”
“我闪!哈哈哈没射着你老子!鳖孙就是鳖孙,想伤你爷爷,还早了八百年呢!”
气焰特别嚣张。
顾停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霍琰派韦烈来回援了。韦烈是前锋将,最擅长阵前冲杀,稳守或许不如中军将领,可前锋将除却阵前冲杀的勇气外,还有士气!他的话,他的人,他的精气神,太容易影响身下士卒的志气,而前后两场守城战,最需要的就是士气!
韦烈或许性格跳脱,或许没有那么稳重,但他可以带所有人固守这里,气势不退!
顾停抬脚登上城楼,人还未至,声音已扬高:“韦将军自己一个人玩,都不叫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韦烈回头看到顾停,眼睛噌的一亮!
他一直没有收到王府的任何消息,但这不对,他推测一定出了问题,为了不影响他守城,所以才没有人过来跟他说任何事,果然,不知道为何,全城百姓都动了……他走不开,但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听到?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看上去很放松,其实指尖都绷紧了,想着怎样才能速速打退攻城敌人,立刻回援。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放弃这里了,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不行,不可以!镇北王府的理念与坚持从来都不是自己本身,而是这座城,以及城里所有的百姓!
他一边坚持一边挣扎,怎么可能不受半点影响?可就在他备受煎熬的时候,顾停就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府哪怕有危机也解了!不管怎么解的,他现在没时间仔细问,反正这结果就是好事!
“哈哈哈——”
韦烈当即大笑出声,胸内郁气全消:“我的错!你说吧,想怎么玩?今儿个可以杀个痛快哦!”
攻城的敌方受不了了:“姓韦的你好不要脸!不怕把自己给玩脱了么?你好好睁开眼睛往回看一看吧,镇北王府已经被人杀光,无一幸存,养你长大的太王妃死了,霍家仅剩的一对姐弟死了,你忠心的镇北王也死了,你死磕着打这一仗有什么意义?你明明就救不了任何人,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怎么还不自杀谢罪!”
韦烈怔了一瞬就明白了,他是看到顾停了,知道事情顺了,王府一点事都没有,可敌人一直在攻城并不知道!
顾停自然也听出来了,冲着韦烈微微一笑:“你去休息一下,我来!”
他招手就叫府里护卫把那一车尸体搬了上来,刷刷刷一排,干脆利落的挂在了城头——
“阁下说的,是他们么?”
攻城敌军齐齐顿住,细看差点眼珠子瞪出来!尸体特别惨,有毒死七窍出血的,有身上都是洞手脚甚至不全的,最惨的是挂的姿势,绳子不好绑腰上挂吧,所以所的绳子都系在颈间,看起来就像死人上吊!
顾停站在城头,眼梢低垂,眉眼带笑:“很不巧,他们都死了呢。”
他今天没那么多花活,没有沐浴更衣换上特别夸张的衣服,没带精致小手炉也没带骚包羽毛扇,可他人清清淡淡往城楼上一站,漫不经心低眉浅笑,感觉就和那日骂阵敌前一模一样!
“深冬天长,日子难免无聊,这些黑衣人善解人意,大白天的打扮成这样过来找我们玩耍,我们镇北王府热情好客,自然不好往外推,可谁知他们本事就那么点,除了吹牛什么都不会,我还没玩尽兴呢,他们就一个个都死了,这可怎么办呀?”
顾停装模作样的摊手:“我本来还说把他们作为礼物送给太王妃,结果一个个这么难看辣眼睛,我这么有品味的人,可怎么拿得出手?不如——”
他突然拳抵唇前,眼神和声音变的阴恻恻:“你们都把命留下陪他们吧!”
现场一片寂静。
包括敌军阵营。
黑衣刺客团人数太多,顾停不可能都挂上去,城楼也不够挂的,他最主要放了几个看起来就很显眼的首领,相貌特征很好记,这几个人,敌军阵营首领认得……
不可能!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可能失败?一群废物,都是废物!
“停止攻城!撤!”
敌军立刻停止攻击,后退的干脆又利落。
顾停感觉有丝违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韦烈眉头皱的更紧:“我其实并不怕他们死杠。”
顾停立刻明白了,士气全在守城方,对方也知道拼不过,今日死杠到底一定会输,故意全线撤退,就是想让占上风的他们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里,宣泄不爽的感觉:“敢于激流勇退,必然野心甚大。”
现在撤退并不代表离开,敌人根本不会走,以后还会攻来!
“要准备下一轮守城战了”
“没事,来几回都一样,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韦烈晃了晃胳膊,笑出一口白牙,“府里都好?”
顾停点头:“嗯,都好,一点事都没有。”
韦烈就真放心了:“那就行,你回去守着吧,别来这了,又脏又乱的,我随便休息一会,吃点东西,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攻城也不好离开,你回去哄太王妃两句,让她老人家放心,这头有我,出不了事,就是时间可能久点,叫大家都别着急。”
顾停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城下:“那你自己当心,这些人看起来都很蛮壮的样子……”
“这些应该不是北狄兵,至少大半不是,多年打仗,北狄有多少兵我再熟悉不过,眼下都缠在王爷那里不可能分出来,这应该是借的蛮人兵,”韦烈再次咧嘴露出白牙,“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顾停对战事不熟,闻言只暗骂北狄狡猾,再无别的想法。
回到王府,主道主院已经清理干净,别的地方尸体成堆,青石上的血还没洗刷干净。
孟桢托着下巴趴在暖阁窗口,见顾停回来了,急的都没走门,顺着窗户就爬出来,一路小跑到顾停面前:“怎么样怎么样?城门可顶得住?韦烈还好么?”
顾停拍了下小伙伴脑门:“外头冷,也不知道披件大衣裳,城门形势还行,尚能抵挡,韦烈受了些伤,不过不要紧,伤的不重,只是敌军虽暂停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他走不开,叫我替他给大家报声平安。”
“哦哦这样啊……”孟桢小手拍着胸脯,放心了很多,“能扛住就好……不对,敌人既然已经停止攻城了,为什么还要卷土重来?他们不走么?不用回家过年的?”
顾停:“不知道,或许他们风俗不同?韦烈说,北狄主力兵线一直缠斗霍琰……时间太短,根本不可能过来,此次攻城应该是借的是蛮人兵。”
孟桢一惊:“蛮人兵?”
顾停想了想,道:“我往城下看了一眼,长的都比较高,比较蛮壮,心眼不算多,又莽又直,的确跟上回攻城的故军感觉不一样。”
孟桢突然拳砸掌心:“我知道了!”
顾停有些意外:“知道什么了?”
“怪不得我哥哥那么忙,怪不得连我都没时间看顾,郑十一还跟他报告过有敌袭……”孟桢急出一头汗,“蛮人一定分兵了!主力攻打我姑藏,分出一支悄悄穿过夹缝来到了九原城!所以我哥哥走的那么急,不得不回去守城,蛮人一定和北狄有勾结,他们故意声东击西,项公舞剑意在沛公!我哥哥被他们调开视线,守我们姑藏,当然没时间关注九原!”
顾停眼睛渐渐眯起,明白了,不,大概不只这些。
看来这次北狄的局不是一般的大,时间拉的不一般长,放了细作通了内应联合了同伙,甚至故意示了弱,用恰到好处的大战调走霍琰,甚至引尤大春过去抢功,第一波重大攻击应该是分出一支小队,从云中张家军借道,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攻击九原城。他还记得当时场面,霍琰刚走没多久,与北狄中主力缠斗边境,根本不知道九原的事,敌军来的又快又急,话还说的特别好听,‘请镇北王家人做客’,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攻下九原城,而是掠走霍琰家人,若非他反应快,霍琰又及时派回了韦烈,那一场仗必不会轻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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