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帝圣旨下得清楚明白,召的是镇北王和家人,以及姑藏王弟弟,霍琰顾停孟桢都能进殿,可孟策作为护卫,是没有资格进去人,只能留在殿外。
孟桢眼巴巴回头看,嘴型看得出来是在叫哥哥,可这种地方怎么能喊出声来?
孟策看的一阵心疼,轻轻说了句乖,挥挥手让他进去,哥哥在这里,你一定不会有事!
不能让哥哥担心,孟桢握起小拳头,坚强的揉了揉脸,一步不落的跟着顾停,踏进殿内。
大殿相当宽敞,金碧辉煌,帘账绡金,连地砖颜色质地都和别处不一样,内侍们规矩侧立,殿角三足兽鼎燃着不知名香料,气氛严肃而郑重。
三人依礼跪拜:“臣等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建平帝声音平和,没半点攻击力。
三人起身,首先看到的当然是建平帝,皇上坐在龙椅上,身材精瘦,目深有光,早过不惑之年,耳鬓有些斑白。在他左侧坐着一个女人,眉眼妩媚,身姿绰婉,腰肢盈盈一握,眼角含春多情,穿着贵妃制式宫装,珠宝黄金插了满头,看起来就很贵,很有风情,纵使从未见过,一猜便能知道,这位便是后宫唯一宠妃尤贵妃了。
前后服侍两位帝王,明明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宜,屹立不倒,尤贵妃在这大夏后宫,可谓是个奇迹。
除了两个坐着的,殿前还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人年纪略长,束金冠,缠玉带,身穿明黄储君服饰,当然就是太子;另一人将将及冠,眉细眼长,穿着皇子常服,看起来相当低调,除了二皇子不可能是别人。
所有人里,尤贵妃先开口,指着霍琰:“这位就是镇北王吧?”
霍琰出列:“是,臣霍琰,见过贵妃娘娘。”
尤贵妃掩唇微笑:“免礼免礼,当真是一表人才,不过比起父亲,你长得更像你娘呢。”
顾停心内顿时警惕,尤贵妃认识已逝的王爷王妃?这种长辈姿态可真是……在表达亲切之意?想让霍琰降低防备?
他感觉很荒谬,尤大春死在九原,尤贵妃作为亲妹妹,不可能不当回事,来前他心里预料过各种场面,激烈的,纠缠的,你死我活的,却从来没有这一种。这女人心里在想什么?霍琰表情不见变化,是早知道这件事不起波澜,还是狠狠控制住了,不被牵着鼻子走?
没有任何回应,尤贵妃不疾不徐,视线看向顾停,又看看孟桢,继续微笑垂问:“听说你带了一个很重要的家人一同前来,不知——哪一位是?”
霍琰手一引,顾停跟着上前行礼:“草民顾停,见过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顾停垂着眼,缓缓抬头。
尤贵妃看了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到底岁月不饶人,小孩子长得就是有灵气,瞧瞧这眉眼,这长相,把本宫都比下去了呢,镇北王可真是好福气,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殿陡然一静。
这话要怎么答?区区一个连正妃都不是的‘心尖宠’,和皇上宠妃比美,是想暗示镇北王比皇上还厉害,能得到天底下最美的人?遇到还不知道献上来,自己独吞独占,镇北王安的什么心,是想反了?还是故意挑衅?
顾停想都不用想,一切清楚明白,尤贵妃就是故意的,就是要为难他们,话可要想好了再说哦。
可他没想到,第一个接话的竟然是太子。
太子姿态恭敬,表情肃正:“自然是娘娘更加雍容华贵,艳冠京华,天下谁人能出其右?”
顾停心底快速思量,太子是在帮忙解围,还是有意夸奖安抚尤贵妃。
“太子殿下此话不妥,”二皇子随后紧跟,“贵妃娘娘身份高贵,岂是庶民可比?”
顾停心思转动,快速和霍琰对了个眼色。
太子说贵妃长得最好看,全天下最好看,和谁比都不输,二皇子就说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比,大家身份不同,比就是自降身价自甘堕落,身为皇家人怎么可以没这点气度?
太明显了,这对兄弟不对付,而且一开口就杠上……
顾停简直大开眼界,宫斗储争这么猛的吗!
建平帝没说话,没有任何表态,尤贵妃笑眯眯看向顾停:“顾公子是吧,你自己觉得呢?”
这把火到底还是要烧到自己身上。
顾停很想说老子觉得你很烦,别的小姑娘怎么那么可爱,个个乖乖甜甜,就你特殊,一天到晚没事作妖,见人就比美!
感觉霍琰状态不对,似乎马上要憋不住,顾停赶紧扬声:“回娘娘话——”
这女人要坑人绝对是一条龙,下一个要问的一定是霍琰,君前奏对不能无礼不能失仪,他必须要把这个话题终止住!
顾停大脑快速转动:“草民见识少,不敢妄言,不过说书先生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人美不美,好不好看,自己说了不算数,别人有多喜欢你,就会觉得你有多美。”
所以你也别问我们家王爷了,他喜欢我不喜欢你,当然我比你美,这并非是事实真理,而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尤贵妃转着玉镯的手指顿了一下,眼梢微扬,媚眼如丝的看向建平帝,声音婉甜似在撒娇:“皇上,是这样么?”
建平帝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朕的贵妃当然是最好看的,全天下最美。”
这种情况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表白,尤贵妃虚虚挡了脸,害羞的撒娇:“皇上——”
建平帝和爱妃眼神腻歪了两下,肃正表情,看向殿中昂藏而立的霍琰:“朕知镇北王连年征战辛苦,可这心尖宠是个男人,是不是有点过了?嗯?”
顾停差点没忍住怼回去,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过了?镇北王若真喜欢男人不成亲,必定无后,对你不是有利么?
而且你们要不要偏头看一下,这大殿中站着的并不止霍琰和他顾停两个,还有姑藏王的弟弟呢!到现在不闻不问,一个眼神都不给,什么意思?故意的?欺负别人没来正主,故意给冷眼么?
大殿瞬间安静。
今日风大,远处天空云卷云舒,似有暗潮涌动,天色渐阴,雪花未有飘下,天气已然很冷了。
建平帝问的是镇北王,别人谁都不敢说话,久久久久,所有人都在担心时,霍琰才拱了手。
“臣方才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皇上此责——何意?”
他竟然装听不懂!这么刚的吗!
第63章我就是护短
檐外飞角有风拂过,不知哪里挂着的银铃欢快做响,皇宫过于宽敞高阔,寒风过处无一丝温暖,连偶尔有的欢快雀跃,都不敢保留多一刻。
天子见责,换了寻常人无不立刻叩头请罪,镇北王却不一样,他装作没听懂,还认真反问,想要天子解释解释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尖宠是男人怎么了,到底哪里过,你给个说法!
大殿骤然安静。
不愧是北狄人眼里的克星,沙场阎罗,胆子就是大!
太子和二皇子齐齐看了霍琰一眼,神色相当复杂。
建平帝当然是不会解释的,可这场面得过去,尤贵妃就笑了:“臣妾听闻九原边城,民风粗犷性格耿直,原来果真如此,镇北王,皇上并未见责于你,只是这天地阴阳,伦常有道,皇上只是在替你担心。可怜的孩子,瞧着二十好几了,也没说亲娶妻,至今膝下空虚,府里太王妃怎么忍心?”
她一边娇声笑着,一边看向建平帝:“皇上,这事臣妾想一想,也怪心疼,爷们儿在外头辛苦,随便养个东西怎么玩都行,正经王妃还是得娶一个的,镇北王连年征战,凶名在外,大约这亲事不好说,正好现在到了京城,不如您帮着操操心?”
顾停倒抽一口凉气,要换了别处他现在一准骂出来,你才是随便玩的东西呢!你全家随便玩!说到底你不还是个妾,装的这么会说话就不是了么!
他深深呼吸,提醒自己不气不气,打着给霍琰说亲的主意?有本事你们就来,能让你们插一手,霍琰就不是人!
霍琰感觉鼻子有点痒,不着痕迹看了顾停一眼——小东西,乖一点。
顾停:……
殿中气氛并未因尤贵妃的笑声缓和,建平帝对此提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指尖搭在龙椅,再次看向霍琰:“镇北王觉得呢?”
霍琰就更刚了:“皇上有意体恤自是极好,然婚嫁大事,当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臣下万万不敢擅专,要问过祖母方能决断。”
把太极又推了回去。而且合情合理,规矩的让别人挑不出错来。霍琰虽父母双亡,家中祖母尚在,建平帝要是敢,就直接下赐婚圣旨,不敢,问也得问太王妃,问小辈自己什么意思?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建平帝没再说话,神色明显不悦。
尤贵妃又开始圆场,圆融氛围:“唉呀,瞧我们只顾着自己说话,都忘了这边一位了,你可是姑藏王府小王爷?怎么同镇北王一起进的宫?”
先是晾着让人心急,再待以突如其来的热情——她在不着痕迹套话。
可惜她不知道,孟桢可不是什么自乱阵脚心眼贼多的人,他就是个耿直小可爱,有模有样的拱手行了礼,脆声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我叫孟桢,是姑藏王弟弟,可我不是什么小王爷,我哥哥还没有生儿子呢,我一人上路走着无聊,刚好进京前遇到镇北王,就一起来了。”
十分诚恳,十分纯真,不仅纠正了对方的问题,还给出了理由,只是偶遇哦,谁多想就是自己脑子有病哦。
尤贵妃:……
太子微微皱眉。
立刻有太监站出来,声色俱厉:“大胆,怎么跟贵妃娘娘说话呢?”
孟桢吓的一缩,可怜巴巴的看向顾停:“我,我说错了么?”
顾停摇摇头,目光安慰:没事,说的很好!
小孩委屈可怜,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看的大殿众人一脸不忍。
建平帝:“好了,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呢。”
尤贵妃感觉自己更委屈,本宫又做错了什么呢!不就问句话么!
她眼梢危险眯起,不对,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好对付。
经过顾停眼神微笑暗示,孟桢小手拍了拍胸脯,嗯,应该没事了!停停那么聪明,说他没错肯定就没错哒!
尤贵妃感觉孟桢更难对付,她得再想个法子,话音又转向霍琰:“皇上召你们来京同赏上元灯火,本是好意,不想听说你们这一路很不安定,遇到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比如刺客?”
霍琰眼神淡淡:“劳贵妃挂怀,几个小毛贼罢了,顺手就能解决,算不上什么大事。”
“是么?”尤贵妃眼神突然锋利,“宜昌侯府小公子可不是什么毛贼,听说这回遇到镇北王,很受了些委屈——”
顾停眼睛一眯,怎么宫里连这件事都知道?难道这趟偶遇他和霍琰都想错了,并不是意外,就是别人故意安排好的?
霍琰则立刻朝建平帝行礼:“臣请皇上责罚宜昌侯府!”
众人一默。
这又是什么戏?镇北王你胆子是不是太肥了点?
霍琰一脸正气:“贵妃娘娘言说宜昌侯府小公子受了委屈,臣路遇那位公子也觉不妥,他身边没有护卫,遇事没有人理,似是全无长辈,没人关心,若之后回京途中委屈艰难,定是侯府保护不力!宜昌侯府乃是京城世家,如此家宅不宁,不护子息,还惹的宫内贵人跟着担忧,该罚!那位小公子看起来至少十七八岁,换成普通百姓早已娶妻成家,独挡一面,他一个大好男儿被家中如此轻视教养,行走在外竟还能‘受委屈’,可见无能至极,宜昌侯府如此教养规矩,更该要罚!”
大殿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这张嘴说瞎话,颠倒黑白,扭转乾坤的本事……
别说尤贵妃不高兴,建平帝脸上都挂不住了。
太子适时站出来,往前一步:“世人命数,有人苦,有人富,镇北王何必言硬如此?心疼自己枕边人乃是人之常情,可俞小公子不过稍微同顾公子闹了两句不愉快,并无大碍,王爷当时就护了自己人,让俞小公子倍感委屈,而今何不退一步?御前如此放言告状,是不是不太好?”
他嘴里说着责备的话,实则语气并不严肃,看起来相当和缓,气氛就严肃批评变成了‘孤在提醒你’——眼下形势不好,认个怂没什么损失。
这是什么意思?顾停若有所思,是在套关系么?
太子还有些隐晦,二皇子就更直接了:“太子此话不妥,若一切结果皆是因俞小公子口不择言而起,岂能因他家世出众就轻轻揭过,反而怪罪别人不懂眼色不懂事?”
他眉目一派方正大气,朝建平帝行了个礼:“儿臣以为,镇北王远道而来,一路奔波本就辛苦,对京城人事又不熟悉,我能反该要多多体谅,不要总是挑剔才好。”
“啪”的一声,茶杯盖正正掉在茶杯上,尤贵妃素手轻扬,冷笑一声,音色微寒:“所以倒是本宫的错了?”
二皇子正正行了个礼:“儿臣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三人大戏,顾停看的目不转睛,妥了!眼下形势再清楚不过,尤贵妃和太子是一拨的,宜昌侯府是她们的人,就算不是,也是和她们利益相关的人,二皇子才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怼!
对于霍琰,大家的态度很微妙,建平帝肯定是不爽的,但目前没有任何动作,也看不出心思,尤贵妃就比较明显了,一边仗着身份圆缓气氛,一边夹带私货就想为难霍琰,太子因和尤贵妃利益同盟,应该要向着尤贵妃,可镇北王名头太大,分量太重,他并不想完全放弃这份人脉关系,姿态就有些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