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挑眉。
这丫头是跟着她的,应该不至于很傻,怎么却看着笨笨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先前自己是“装傻”,想必这丫头不知道吧。
她心里暗笑,面上故作忧愁,哀哀怨怨道:“他自个儿要走,难道我能绑住他的腿吗?”
“当然不是绑住侯爷的腿,可到底、到底得让他留下来……”甘棠丝毫不疑心她在演戏,反而当了真,愁眉苦脸道:“少奶奶难道不知道?自打回来后,太太的心思更活络了,侯爷又立了功,我听那些人都偷偷地说,要给侯爷再找高门出身的姑娘呢。”
给他找一百个又怎么样?最好找个替代了她的,还乐得清净走开呢,天下之大,哪里活不了人。
因怕脸上的笑会给甘棠看见,就慢慢低下头去。
这沉默低头的动作在甘棠看来,却更是柔弱无依的样子了,忙献计献策:“少奶奶,您别伤心,叫我看,侯爷对您不是没有情意的,之前多半是因为您的身子弱,所以才不大亲近,如今身体已经有了起色,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侯爷留下,若是趁机有了身孕,那就好办了。”
“江雪”听到这里,隐隐地汗毛倒竖。
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有些太超过,几乎有点儿装不下去了,便抬手低声道:“别说了。”
甘棠越发会错意,叹息着说:“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好歹要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有咱们小公子着想啊,今儿又得罪了太太,这府内只有侯爷是咱们的倚仗了,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侯爷的心才是。”
“知道了。”她敷衍地应了声。
甘棠试探着问:“那、那趁着侯爷现在还在府内,要不要我去再请了来?”
“不不!”回答的太快,她怕露出破绽,忙咳嗽了两声:“不用了,让我、再仔细想想。”
甘棠知道她禀赋柔弱,心思且窄,怕催的她太急又挤兑出病来,便答应了要退下,
“等等,”她却忙又道:“我想洗个澡,你去备水。”
“昨儿才洗过的,”甘棠吃惊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又洗,身子才好些,洗的这么勤做什么?”
她当然不好说自觉身上沾着狐狸窝的味道,很不自在,便低低道:“你去就是了,话真多。”
甘棠无奈,只好走了。
洗了澡,重又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才觉着清爽舒服了许多。
甘棠替她梳理那头厚密的长发,一边道:“刚刚明值公子来请安,听说少奶奶在洗澡才先去了。小公子是听说了今儿发生的事,很担心呢,我劝慰了一阵子说没事儿,他才走了的。”
说到这里,甘棠看了一眼主子,又问:“说来今日是怎么了,太太无故怎么编出那一番话?”
“江雪”正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发呆,听了这句嘴角微微上扬。
今日苏太太向着李持酒控诉的她忤逆顶撞,当然不是太太编出来的,而是她忍无可忍,的确是当面顶撞了一句。
虽然是冒昧冲动,但是一想到当时苏太太那满脸活见鬼的表情,一切都值了。
素来当她是羊羔白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想不到也有爪子,会伸出来挠出血吧。
说来这苏太太也是可恶的很,整天一副老佛爷的姿态高高在上,把媳妇儿当成奴才、牲畜一样使唤,亏得“自己”以前竟忍得下去,装的出来。
可想到这里又有些迷惑……为什么要装呢?装可怜只会给欺负的更厉害,好像没什么好处,自己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又不是那唐三藏要经历八十一难才能取到真经,她好好的干吗要经历磨难?图什么?
她想不通,可镜子里的人影却正变得更加清晰,可却不是今日这般打扮,容貌上也有差异。
“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恍惚中她竟不觉着违和,情不自禁地念了一句。
与此同时,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在心中漾开,脸上竟微微发热。
背后的甘棠听了这句诗,偷偷瞅了一眼主子,看见她脸上有点淡淡的晕红,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美貌不可方物。
江雪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也饱读诗书的,经常的出口成诵。
江姑娘又是个机敏内怯的性子,动辄伤春悲秋是有的,对于人情交际,虽然通透,但正因为太过通透,所谓“慧极必伤”,身子骨从来不好。
此刻甘棠听主子念诗,却也是寻常事情,便微微一笑。
她心想:不管如何,最凶险艰难的一关都过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以后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但是一心为主子谋划的甘棠却不知道,自己伺候的主子,已经不是真的江雪了。
从在昆明,江姑娘夜半咽气的时候,真正的江雪已经去了。
如今在江姑娘躯壳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衾遍寻不着的兰陵萧氏的萧东淑。
只可惜东淑自己,也是身在局中,懵懂无知的。
此时此刻的萧东淑,正沉浸在那如真如幻的回忆碎片之中无法自拔。
——“夫人不愧是……通今博古……”
那样暧昧的语气,却绝非李持酒。
但如果不是“她的夫君”,又会是何人呢?
只听甘棠道:“奶奶念的真好听,这又是一首什么诗?”
东淑陡然梦醒!她的心突突乱跳,强作镇定:“没什么,不相干的。”
她心里一阵乱,正要起身,却听到甘棠低低道:“侯爷。”
萧东淑忙转头,果然见李持酒从外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她简直无法呼吸,浑身上下顿时警觉起来。
从东淑“死而复生”之后,所有的记忆里,跟李持酒“亲近”的回忆,少的可怜。
唯一的一次就是那回,她跟明值说话,他突然从石桥上走过来。
当时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明亮的过分的眼,灼灼地满是极具侵略性的光芒。
那瞬间她惊讶于这突然出现的少年倒是有一副很金玉其外的皮囊,又有些不大信他就是李持酒。
四目相对只顾诧异去了,还没有调整好心态,更没有来得及“入戏”。
直到李持酒快到亭子了,东淑才终于醒悟自己该进入的角色——那个聪敏内怯的江少奶奶。
不知为什么,那天李持酒没有再往外去,跟明值简略地说了几句后,就陪着她回了房。
东淑起初并未多想,直到李持酒解开衣袍纽子,不由分说将她拥住。
远看着倒不觉着怎么样,小侯爷挺拔的身姿甚至还有几分赏心悦目。
这般紧密地亲近中才知道,他的身躯如火如山,怀抱更是霸道强横,泰山压顶,会叫人粉身碎骨。
这简直把她吓坏了。
东淑虽然没有了记忆,但她天生聪敏玲珑,旁敲侧击里早就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据甘棠说,两人成亲后,侯爷极少歇在家里,多数都在外头。
虽然甘棠还懂得给李持酒说好话,只说他在外头应酬,但东淑已经知道,小侯爷的相好可是遍地开花,长势喜人。
何况别说外间,府内除了两个侍妾外,通房丫鬟也不知有几个了,难得他的精力那么旺盛,不愧习武之人。
甚至有一回听说,有个外族的姑娘找上门来,虽然这些事是苏太太出面打发了。
想到这个,她反而庆幸自己的身体不好,不用去给那野兽般的小侯爷折腾。
那回幸亏她机灵,关键时刻硬逼自己狂咳起来,也幸而是她那时候才死而复生的不久,身子的确是弱的,又加上是真实的恐惧,所以泪也是真的。
李持酒才把她压倒,就给她又咳又哭的没了兴致。
他虽然风流,却从不用强,多数都是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如今见东淑哭的甚至要吐了,便愤愤地起身走了。
但这仍是成了东淑“可怕”的记忆之一。
从那之后她的身体虽然一天比一天好,却仍是刻意装作病歪歪的,随时随地会表演“弱不禁风”给人看。
这样费心卖力,无非是想给自己弄了一张挡箭牌,免得小侯爷在外头狂吃野花不够,又想起她这朵不太香的家花。
东淑演得投入,娇弱形象持续地深入人心。
好像也非常的成功,从昆明一路回京城,夫妻相处向来相安无事。
直到现在。
正心慌的时候,甘棠却偏向她使了个眼色。
东淑一下子想起甘棠白天说的“留下侯爷,有身孕”之类的话,简直醍醐灌顶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地拢着唇,想要表演“臣妾有疾不能侍寝”的戏码给小侯爷观赏,李持酒却突然倾身靠近。
小侯爷伸手捏住东淑的下颌,逼得她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狂吃野花李持酒:我的夫人我不能动,你敢信?
东宝:本娇花很高贵~男人滚开!
被子大人:不愧是夫人,抽他!(递鞭子)
第7章
李持酒低头,仔细端详东淑的脸。
他认真盯人的时候,漠无表情的眉眼显得非常清冷,眼神却凌厉的如同刀锋,好像能轻易地窥察人心里的隐私。
对上这双眼睛,东淑心里叫苦。
此刻倒是有些理解“自个儿”先前为什么要“装可怜”,毕竟对手过于强大,装可怜的话似乎还能苟延残喘,若是不小心触中了李持酒的逆鳞,还不知会怎么死呢。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的对了一对,东淑立刻见机行事地垂了眼皮。
托这张脸的福,外加又是常年病着,这个动作虽然简单,但长睫低垂,眉尖若蹙,却是别样的楚楚可怜。
她心里却正风起云涌胡思乱想:“这小子在看什么?总不会又想那种事吧,千万别……”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她也不过是个俗之又俗的人,还想着多活几年呢。
正瞎想之中,却听李持酒问:“你在想什么?”
声音有点儿低沉,隐约透出些许莫名的暧暧昧昧。
东淑仍是垂着眼皮儿,弱弱地回答道:“并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脸怎么红成这样?”李持酒又问。
东淑吓了一跳!突然想起来,之前甘棠给她梳头,她因记起了那句诗,不知怎么就有些心猿意马,大概是脸上有些红意。
这小子来的真不凑巧,眼睛又尖得很。
“这、”幸亏她反应敏捷,顺势道:“想来是因为才洗了澡的缘故吧,有些热。”
东淑觉着自己真是机敏过人,这借口天衣无缝且顺理成章,她暗暗地在心底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我看不像。”李持酒却断然回答。
东淑很意外,忍不住抬眸看向面前之人。
他的手指还捏着她的下颌,这让她觉着很不自在。
但以她先前的性子,总不好直接反抗,当即便借着转头的机会毫无痕迹地把下颌转开了去:“侯爷在说什么?我不懂。”
李持酒却硬是没松手,又略用了点儿力道给她把脸转了过来:“你不懂,本侯懂。”
他非常有经验地淡淡说:“女人动了春心,就是这幅表情。”
什么玩意儿?东淑正在震惊,只听李持酒又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可瞒不过本侯,毕竟我见过的多了。”
东淑哑声无言。
不错,李持酒是欢场上的杀手,投怀送抱的女子只怕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又不是个蠢人,当然深谙女子脸上的红晕是何意味。
要不是知道自己跟他顶嘴的下场不会美妙到哪里去,东淑恐怕会忍不住当面啐过去。
但李持酒又眯起眼睛望着她:“所以你心里在想什么?嗯?”
直到这会儿东淑才察觉危机。
莫非李持酒以为……她正在想他吗?
荒谬!她简直要哑然失笑起来,这次却没有忍住,嘴角微微一牵。
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李持酒鹰隼般的目光。
“怎么不回答?”他的眼神逐渐有些玄深如海。
东淑以前还没出阁的时候,有一天萧宪拿了一样东西来给她瞧稀罕。
那是一只很小的鱼,正不知如何的时候,萧宪拿了根木棍戳了戳那鱼。
那鱼顿时就涨大了几分,看的东淑目瞪口呆。
萧宪忍着笑,又再戳了几次,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本来扁平的小鱼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涨成了一个满满的球,肚子鼓鼓的,两只鱼眼睛瞪着,鱼嘴也半鼓起来,像是很生气地看着人。
那是东淑第一次看见活的河豚鱼。
她当时乐不可支,笑的前仰后合。
而现在,东淑仿佛已经变成了那只河豚鱼。
李持酒正拿着棍儿不停地刺挠她,她憋的有点受不了,简直快要气爆了。
终于她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原来在侯爷心目中,我跟那些外头的女人是一样的吗?”
李持酒一愣。
东淑趁机推开他的手,起身走开两步,觉着稍微有点安全感了才扶着桌子停下。
迅速平复了一下心绪,东淑叹息道:“侯爷在外寻花问柳的也罢了,怎么能把我也比做风尘女子呢?”
她说到这里,感觉恰到好处,便低下头,半是悲愤半是心酸似地哽咽了起来。
李持酒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窄弱的肩头微微颤抖,一边还抬手拭泪。
他不是那种喜欢怜香惜玉的男人,更没有心思去跟女人推心置腹,顿时皱了眉。
“是你多心了,”李持酒忍着不快,“我没有那个意思。”
东淑背对着他,听出他语气中的那点不悦,她嘴角一动,却又低低道:“可侯爷明明就那么说了,我不过是因为洗了澡身上热才那样的,怎么污蔑我、我……”
她说到这里,哽咽之声提高了几分,索性抬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像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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