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扶住桌子,定了定神,忙先抓住了桌上的一个茶壶在手中。
然后才想转到窗户边上看看情形。
可是经过先前那场周旋,浑身的力气都好像用尽了,她只能暂时靠在桌边,无法动弹。
直到听见外头的惨呼声响起,然后是镇远侯的声音。
东淑本来不喜欢见到李持酒,可是此刻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是这样可喜,简直是世上最可爱的声音。
可听见他说杀了人,东淑的心也跟着悬起。
直到太子口出调戏之余,外头又是一阵惊呼,东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听见李持酒说什么“人多更有趣,到里头一起亲近”之类的话,惊得她睁大双眼。
因为满心震惊,那惊恐的情绪反而散去了不少,身上的力气也逐渐恢复。
东淑当然知道李持酒这话应该是在调侃,绝不是当真的,可是这个人偏在“色”字之上百无禁忌的,若他认真的,那、那……
咬了咬牙,东淑抱着那茶壶,迈步往门口走去。
耳边怪异的声音此起彼伏,东淑知道是外头动了手,她毕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就算是“江雪”,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闺中弱质,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在这短短的几步内都给用光了。
等她终于“蹭”到了门口,探头往外打量的时候,恰巧有个人迎面飞扑了过来。
却没有冲到门口,只是“飞”到台阶处,便重重跌落下来。
猝不及防,东淑被迫看见了这一幕。
那人狠狠摔在台阶上,口中鲜血狂喷,眼珠木讷的一转,身子微微抽搐,便迅速的静止下来。
东淑不期然的跟那那张变形的脸打了个照面,灵魂出窍,想要惊叫,那叫声却像是给什么无形的东西卡在喉咙里。
她缓缓抬眸,目光所及,却看到面前本来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全是“人”!
确切的说,是死了的那些人。
而其中一道红色的身影,正踏过那些到底的尸首,走向前方。
太子杨盤本是想逃的,奈何院门已经给关了,几个亲信围绕在他身边,再也没有了狐假虎威的气势,一个个面如土色。
东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嘴,却忘了自己怀中还抱着那想要用来砸太子头的茶壶。
茶壶落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这一声响,让背对着屋门口的李持酒听见了。
他转过头看了过来。
幸而李持酒穿的是一件红衣,所以那些血渍之类的迸溅落上也看不大出来,可他的脸上,颈间,甚至敞开袒露的胸口,都有斑驳或者模糊的血迹。
当看见东淑的一瞬间,镇远侯抬手,手背在唇边轻轻的一抹。
还没有凝结的血随着他的手势给抹开了,在唇边到腮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显得越发的惊心动魄。
此刻太子也看见了东淑,不知是因为死到临头,还是别的什么……杨盤忽然道:“镇远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真的、真的要谋害孤吗?”
李持酒向着他咧嘴一笑,那抹红色的血渍也跟着向上牵了牵,触目惊心的。
“谁说我要谋害你?”镇远侯道。
太子道:“那你、你……为何杀了这些人?”
太子大概是傻了,旁边的亲信却并不傻,忙拉了拉他:“殿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们本是一伙人陪着太子的,直到现在,已经死了一大半儿,只有四个人硕果仅存,但如果不赶紧想办法,只怕这仅存的“硕果”也保不住了。
杨盤盯了众人一眼,终于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道:“你、你……你才回京,不知规矩,倒也是、情有可原的,镇远侯,假若你、你收手……孤可以……既往不咎!”
太子这般说着,但不管是他还是身边亲信都清楚,假如今日逃出生天,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诛杀镇远侯李持酒!
李持酒扬眉:“真的吗?”
杨盤见他仿佛上钩,忙道:“当然……孤、孤也是一言九鼎!”
李持酒笑了,轻轻道:“一言九鼎,你也配?”
杨盤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你、你说什么?你居然这么……镇远侯,孤好歹是本朝太子!你不顾自己性命就罢了,难道也不顾你、你李家合族的人?”
“可对我而言,”李持酒道:“我的眼里从来只有两种人。太子殿下你想知道是哪两种人吗?”
杨盤喉头动了动:“是哪两种?”
李持酒道:“一种嘛,是能活着喘气儿的,至于另一种……”
他环顾周围,笑道:“您自然知道。”
杨盤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一片倒在地上的尸体,杨盤浑身发冷:“镇、镇远侯!你……什么意思?”
李持酒眼睛微微眯起,缓缓道:“我的意思嘛,就是说我眼里没有什么本朝太子,我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什么太子,都没有用!”
“放肆!”
“还没说完呢,”李持酒笑道,眼角余光往后瞥了瞥:“别说是我的女人,就算是我的一只狗,你要踢它一脚还得看我答不答应!”
东淑拼命抓着门扇,却也忍不住顺着门口坐在地上。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听李持酒说了这句,唇角才忍不住一动。
真不愧是镇远侯,这个脾气只怕到死不能改,前一句还中听,可后一句……
她竟沦落到跟一只狗做比。
可是李持酒到底想怎么样?总不会、不会真的想要谋害太子吧,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就仿佛要回答她的疑问,那边儿杨盤的亲信见太子没有用,又见自己的“同类”也死了不少,便大着胆子陪笑道:“侯爷,侯爷……今儿不过是个误会,我们也只是陪着太子殿下来进香的,因为听说侯府夫人在此,所以才、偶尔见上一面,并没有别的意思,侯爷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另一人也忙跟着道:“是啊侯爷,侯爷才得李尚书大人作保回了京中,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何必、何必为了这莫须有的区区小事,自毁了大好前程呢?”
这些人能够伺候太子身边,却也不是些酒囊饭袋,都是肚子里有学问的,只是人品堪忧罢了,所以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很能鼓惑人心。
李持酒闻言,似乎觉着有理,竟点了点头,道:“嗯,你们两个的舌头很好,本侯喜欢。”
那两人不顾杨盤的怒视,忙向着李持酒行礼,谄媚道:“多谢侯爷夸赞。”这会儿也不敢再想荣华富贵了,只顾先保住性命。
李持酒道:“那不知你们的手脚怎么样?”
两人呆了呆:“侯爷的意思是?”
李持酒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进门的时候,就打定注意的,这院子里除了我想要的人,其他的……本侯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若是别人口中说出来,自然不足为虑,但是才见了镇远侯杀人如同切瓜砍菜似的轻松自在,这些人的骨头都像是给抽掉了,哪里还敢有半个屁。
听了李持酒这句,那四人站不住脚了,其中一人先跪了:“侯爷饶命!”
剩下三个犹豫片刻,也跟着跪在地上,只顾磕头求饶。
杨盤此刻众叛亲离,他好歹是太子,从小养尊处优,又见这些本来对着自己溜须拍马的家伙都对镇远侯服软,气得他一脚踹开一个:“混账东西!你们干什么!”
生死攸关,这些人谁也不敢得罪,只顾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李持酒笑道:“有趣。”他看着地上四个人,好整以暇道:“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大家异口同声:“当然是想活!”
“我只有一个条件,”李持酒道:“你们把这个人杀了……今儿本侯就放了你们。”
他说着,长指一抬,向着杨盤指了指。
那四人骇然失色:“侯爷!这、这怎么可能?”
谋害太子乃是死罪,就算今日活命,朝廷追究下来,也是逃不了的,这些人哪里敢。
杨盤更是暴跳如雷:“李持酒,你真的是狼子野心,你真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
李持酒眯起双眼,脚尖一挑,地上一把刀飞起!
杨盤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吓得急忙倒退,踉跄跌在地上。
谁知那刀不是向他的,却是擦着其中一个人的颈间而过,刀刃没入了身后的院门。
那人颈间一热,血液狂涌,抬手捂住脖子,却说不出话来,趔趄走出一步,便栽倒地上。
剩下这些人见状,一个个血都凉了。
李持酒的眼睛又眯起来,目光在剩下那三人身上转来转去:“本侯的耐心有限,杀一个是杀,杀一万个也是杀!”
正在这几人绝望之时,屋内有人颤声唤道:“侯、侯爷!”
李持酒回头,见东淑手握门扇站着,身子藏在门后,只露出半边脸,两只明眸显得格外的大,满盛的是担忧还有惊惧,正惶然地盯着他。
镇远侯见她脸色如雪,显然受了惊吓,便淡淡道:“你妇道人家,看不得这些,回去,等我完了事儿再说。”
东淑鼓足勇气,低低说:“侯爷……太子,不能……”
东淑的心慌作一团,她想不到李持酒居然真的想杀太子,这怎么可以?堂堂的一国储君,他这是不要命了?!而且不仅是他,事发之后,李氏宗族的所有人都逃不了!
这个人、这个人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煞神在世,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吗?
东淑是想说“太子不能杀”的,但是她无法忽视这院子里地狱血池似的惨状,镇远侯那身红袍像是火一样的颜色,刺得她头晕目眩,简直要晕厥。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杨盤忍气吞声道:“镇远侯,今日……是孤一时意气,孤已经、已经知道不对了,你又何必这样步步紧逼的……何况你若是一意孤行铸成大错,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你家里人……”
就在这时,一墙之隔的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镇远侯的眼神微变,只听有个人在门口沉声仓促道:“侯爷,有人来了!”
李持酒淡淡道:“给我拦着。”
“可是……”外间的人似乎有些为难。
两人对话之间,忽然有个声音遥遥地传来:“镇远侯,你可在吗?”
声音并不高,但足以传入了李持酒耳中。
李持酒听到这个声音,微垂的眸子这才缓缓抬起!
而那门口的几个太子侍从,也跟着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有人道:“是、是李尚书大人!”
“有救了,李大人来了!”
连太子杨盤在瞬间脸上也重又透出狂喜!
杨盤自诩绝处逢生,便又回头看向李持酒,眼中重新流露怨毒的神色。
但是这些人并未注意的是,镇远侯神情不变,只有眼神反而比先前更加阴冷了三分。
屋门口的东淑也听见了李衾的声音。
她猛然抬头看向门外,心却跟着惊跳起来,完了!李衾来了,事情给撞破……将怎么结局?抄家诛九族?斩首?凌迟?她不能镇定想下去。
与此同时,却听见李持酒道:“回去。”
东淑心乱如麻,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李持酒又喝了声:“快回去!”
他回头看东淑不动,忽然间一挥手。
袖子扬起,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底飞出,直奔东淑。
东淑正惊愕于镇远侯的那种眼神,只觉着有东西在自己的胸口轻轻一撞,用力不大,却让她天晕地旋,身不由己地顺着门扇委顿在地。
昏厥之前,东淑依稀看到那道红色的影子闪烁,像是朱红色的火焰在面前晃动。
耳畔又响起令人不安的惨叫声。
第25章
端午之前,京城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太子殿下竟然给歹人谋害身亡了。
那动手的歹徒,据说是之前在京城内接连奸杀三名无辜女子的江洋大盗,如今已经给缉拿归案,正在严加审讯。
当东淑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而她也已经不在岁寒庵内,而是已经回到了京城的镇远侯府。
睁开眼睛、回忆当初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就是人在大牢之中。
她记得李持酒当日张扬行凶之态。
那天又是李衾亲自前往,若太子不死,自然放不过镇远侯以及整个侯府;若太子有个万一……
那更加是诛九族了!
但她却发现自己好好地就在侯府的寝室之内,身边守着的是甘棠跟明值。
东淑满面茫然,心中的疑问不知从哪里说起。
当下只说:“侯爷呢?”
甘棠道:“侯爷在内侍司,因为太子殿下被害之事配合那边的官长们调查。”
东淑听到“太子被害”,双眼蓦地睁大:“太子已经……被害?”
甘棠回头看看无人,才小声说道:“少奶奶别高声。”
东淑紧闭双唇,知道事情有异。
太子显然已经死了。
可李持酒跟侯府这些人却无事。
难道太子不是李持酒杀的?
可是就算不是他,他们这些人也逃不脱干系啊……
怎会好端端地置身事外?
等到屋内只剩下了甘棠跟东淑两个,甘棠才敢吐露:“说起来,那天到底是怎么样,奴婢也是不太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