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萧宪知道自己或许是“小人之心”了,但是他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萧夫人跟他的心情一样,可她很快镇定下来。
当下拉着赵呈旌走到东淑跟前儿,含笑道:“这孩子惯常胡闹,方才说了些放肆的话,少奶奶不要在意。”
东淑垂首道:“您言重了,令郎很是可爱。”
萧夫人笑笑:“以后会严加管教的。”说着便看了萧宪一眼,领着赵呈旌转身。
赵呈旌兀自不肯走:“母亲,明明是小姨妈……”
“住口。”萧夫人喝止,不由分说领着去了。
等母子出门后,东淑才问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了夫人跟您不快?”
萧宪回神:“没有。”
东淑低头看了看旁边错落的棋子,忽地想起江家跟兰陵萧家有过节的事,怎么自己还要再这里跟他们道歉呢。
当下咳嗽了声,将脸上神情稍微地调整了一下:“萧大人怎会突然来到这儿?”
萧宪心情复杂的无法言说,听她问,便身不由己地:“兴许是鬼迷心窍吧。”
东淑差点儿又笑了,可对方是“仇人”,又且赚了自己一面古铜镜,当下便仍忍着笑:“怎么英明神武如萧大人,也有这种不由自主的时候?”
萧宪早看见她嘴角强忍的狡黠笑意,此刻竟一阵头疼:“你……”
东淑发现他的反常,终于问道:“萧大人……莫非哪里不舒服吗?”
萧宪抬手,折扇抵着眉心,半晌才道:“没、大概是给热风扑了,中了暑。”
东淑忙道:“中暑的话,快叫人去煮青茎薄荷加甘草陈皮最是有用,有没有觉着呕心?刮痧也是立竿见影的,只是你得忍着疼。”
萧宪直直地盯着她,只觉着自己本来聪明绝顶的脑袋简直要给她搅乱成浆糊一团。
怪不得赵呈旌深信她是“小姨妈”,再跟她相处下去,只怕他也要忍不住认了这个妹妹了。
太像了!且不仅仅是长相。
怎么会这样!
萧宪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冬不耐冷,夏不耐热,尤其是苦夏那几天常常因暑热病倒。
萧东淑在家的时候便会用青茎薄荷加甘草陈皮熬一碗浓浓的汤药给他灌下,往往一碗见效。
但每次喝药跟打仗一样,因为萧宪受不了那个汤药的苦涩味道,宁肯捱苦也不要先吃苦,所以得是萧东淑各种的威逼利诱才能喝下去。
高门世家,祛暑的法子自然有更好的,何况一般人受不了那毒药似的青茎薄荷汤,除了萧东淑这里,萧宪绝少从别人口中听说用此方的。
如今突然听东淑说出这话,萧宪简直受不了,他一把握住东淑的肩膀,喝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东淑有些紧张,不知萧宪怎么忽然又反应如此激烈。
两人对峙的时候,却另有一道身影站在门口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眸色沉静而声色不动,犹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31章
李衾没想到,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是萧宪。
他来的时候本来还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曾在萧宪跟前斩钉截铁的说不会去顺义侯府。
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虽然李大人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但毕竟还有点儿心虚,直到看见萧宪握住东淑的肩膀,颤声问出了那句话。
跟这个情形相比,李衾觉着自己的“出尔反尔”自我打脸,也像是没什么了,毕竟这种行为也可以解释为“此一时彼一时”,或者“能屈能伸”。
东淑这边儿却给萧宪的反应弄懵了,甚至还有点害怕。
“你、你在说什么?”东淑有些紧张,觉着肩膀隐隐作痛,怎么看着这么斯文雅贵的,手劲儿却如此之大:“萧大人,你先放手。”
萧宪置若罔闻:“不可能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那两个字在喉咙里滚动,像是两团火球浮浮沉沉。
甘棠在门口也不知所措,正要上前帮忙,却看见有一道身影从门口出现。
天青色的缎袍,腰间缀着金鱼袋,荷包,金乌佩,脚踏皂靴,头戴纱冠,气质儒雅而不失英伟。
此刻出现,恍若救星。
“李大人?”甘棠脱口而出。
东淑因给萧宪挡着,所以并没有看见,听甘棠呼唤才歪头看了过去。
见李衾闲庭信步似的,已经快到跟前。
因为萧宪的反常,让东淑的心突突跳乱,此刻看见李衾现身,如渊渟岳峙,又对上他波澜不惊的双眸,没来由有些心安。
心头一动,情绪就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东淑的眸子里透出的是一丝渴盼,还有点因为突然看见他出现而生的喜悦。
李衾奇怪自己居然能够将一个简单的眼神分析的这么清楚。
他不得不强令自己垂了眼皮避开了东淑的凝视,这才让心智重又冷静清醒。
“萧大人。”站在萧宪身后,李衾轻声。
一直到现在,萧宪才终于肯松手了。
但他仍不能心定。
“李大人,”萧宪并没有转身,只面无表情的:“您怎么大驾光临了,不是说不来的吗?”
李衾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
这句话不仅是他,连萧宪也适用。
“别逞口舌之利。”萧宪翻了个白眼,终于转过身来:“到底是怎么样?”
李衾道:“不错,我自然有不得不来的道理,只是在我告诉之前,我倒是好奇想知道,萧大人你刚才在做什么?”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追究到底,萧宪淡淡道:“你不用管。”
扔出这四个字,又想起东淑先前跟赵呈旌下棋时候也说的同样的话。
天气热的很,萧宪先前一惊一乍外加虚火上升,居然真的有些要中暑的意思。
他之前还规劝李衾,半是嘲讽的提醒他“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呢,如今居然也犯了呆气,把江雪生生当成了萧东淑。
这还罢了,最令人情何以堪的是,居然正给李衾撞了个正着。
萧宪觉着热极,一抬手才发现手中少了一样东西。
原来是之前握着的那把细骨折扇不见了,正转头寻找,却听东淑道:“萧大人找这个吗?”
因为萧宪先前心慌意乱,急着抓住东淑的时候,一时情急把扇子都掉在地上。是东淑刚刚发现了捡起来的。
“扇子骨给磕裂了。得修补修补才好。”东淑大着胆子,把扇子双手递给萧宪。
萧宪重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东淑的肩膀还有点疼,可面对萧宪,心里竟不怎么恼他,犹豫片刻还是说:“您的脸色不大好,还是去煮点青茎薄荷吧,良药苦口利于病,何必苦捱呢。”
萧宪听着这婉柔的一句叮嘱,眉头陡然紧锁,眼睛却迅速的红了。
终于,他仰头长叹了声,居然也不接扇子,也不理李衾跟东淑,只是转身往外,如紫云随风般的出院门而去了。
剩下东淑拿着那把遗落的扇子,兀自呆呆的。
忽听李衾说道:“青茎薄荷的方子,少奶奶从哪里得的?”
东淑将目光从扇子上移开,茫然道:“这……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就如同那天晚上甘棠问她有关太子的事情,她心不在焉却随口都说了,可若叫她认真去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方才她听萧宪说中暑,即刻就想到这方子:青茎薄荷加陈皮甘草熬成浓浓的药汁喝下,最能驱除暑热。
至于从哪里得的,却把她问住了。
李衾垂眸,又问甘棠:“你可知道?”
甘棠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吓了一跳后本能地小声回答:“奴婢、奴婢从没听说过这个。”
甘棠答了这句后,才后悔答的太快了,是不是会不利于自己的主子啊?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东淑。
东淑却不太在意这个,只是望着手上的扇子,这种花梨木开裂,该怎么修补?就算修补好了,也未必如原先一样衬手可用了。
或者,萧宪先前不接,是不要这把扇子了吗?
真是可惜啊,明明看着很精致且贵的东西。
但与其说是在可惜扇子,更让她不安的却是刚刚如负气而去般的萧宪。
东淑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衾便安静地看着她。
见她神不守舍地盯着扇子,似乎明白她的心意,便道:“南坊那里有一条古玩街,里头有几家字画铺,可以修这个。”
东淑抬头,些许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李衾微微一笑。
他笑的温和润泽,玉面生辉,像是一个十足十的温润君子。
可心里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李持酒那句“名言”忍不住就也冒了出来。
东淑无声一叹,终于将手上的扇子递了出去:“这个是萧大人的东西,就劳烦李大人还给他吧。”
李持酒看着她捧着扇子的纤纤十指,突然想起那天他从张指挥使府内出来,冒雨踯躅而行的时候,是她停车送了一把伞。
他记得当时自己接伞的时候曾碰过她的手,那会儿他像是在深海中挣扎,纵然发现一根稻草都不想放过,而她差点儿就成了他不想放过的那救命之源。
那点冷雨中难能可贵的温度,比烈火更炙热。
竟不能忘。
李衾探手把那把扇子接了过来。
这次两个人的手并未相碰,因为在李衾伸手要握过去的时候,东淑已经抢先将扇子放在他的掌心,然后又飞快后退一步:“多谢李大人。”
李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旁边的甘棠:“倒一杯茶来。”
甘棠听命,想也不想,忙入内去了。
门边只剩下两人,李衾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东淑满心都在萧宪身上,听了这句才回神,忙打起精神问:“李大人自然也是来赴宴的?只是……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莫非是迷路了?”
李衾说道:“我是为你而来。”
“什么?”东淑吃惊地看着他,两只眼睛瞪的圆圆的,有几分孩子气。
李衾往前走了一步。
他生得高大,就算不靠近也给人一种威慑感,何况靠近过来。
东淑本能地想后退,但身后已经到了门口,差不多将撞到门槛了。
“李大人?”有话好好说,他到底在做什么?再敢往前一步她只能跳回屋内去了。
只听李衾道:“岁寒庵的事情,镇远侯跟你说了多少?”
东淑听到是说这件事,心头意乱,脚后跟猛然撞上门槛,她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后一晃。
李衾出手如电,探臂在她腰间一勾。
单臂把她的腰及时的揽住,人也随着拥入怀中。
东淑身不由己地撞在李衾胸前,脸上陡然涨红:“李、李大人……”
佳人在怀,她身上的那股如兰的气息越发鲜明了,直撞入李衾的鼻端,又潜入五脏六腑。
他的身体对于萧东淑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虽然理智觉着此刻的气息并不是完全相似,但是脏腑之间仍旧起了一种微妙的共鸣。
就仿佛身体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了眷恋的呼应,甚至于手原本只是搭在她的后腰,让她不至于跌倒,但就在拥住的刹那,却开始自主的缩紧,想让她靠自己更近些!再近些!
东淑感觉到了那可怕的束缚感,就像是要把她捆在他身上似的。
“李大人?”她有些愕然的抬头。
李衾原本就比萧东淑要高许多,何况江雪又比东淑要瘦弱娇小,她竭力仰头,正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
“你是谁,”李衾忍不住也问出了跟萧宪一样的疑问。
而这疑问一出就不可收拾,他百思不解的:“你明明不是她,为什么却这么蛊惑人心?”
东淑目瞪口呆:“李大人你说什么!你怎么也跟着萧大人疯呢?我当然、当然不是你的那位夫人!再说我哪里蛊惑什么……”
给李衾这样逼问,东淑突然间感觉到了身为“妲己”“褒姒”等的“快乐”。
苍天可鉴,她什么也没做,居然就能蛊惑人心了?倘若她真的是狐狸精倒也是好,那就不用困于方寸之地,绞尽脑汁想脱身保全之策了,随便念一个诀,就能上天遁地,什么镇远侯,什么清河郡公,谁能奈何得了她。
李衾看着她脸颊上的一点嗔怒的晕红,有些许错觉,他觉着这就是东淑,他的妻子,所以他绝不会放手。
正在对峙之中,只听“当啷”声响,格外惊魂。
原来是甘棠捧了茶出来,蓦地看见这幅场景吓的失了手,茶杯滚落地上摔的粉碎。
这一点点刺耳的声音让李衾清醒,他总算垂落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