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贵人,又什么时辰,说的倒像是要去拜天地,”李持酒哼地一笑:“我不管是什么贵客,你说不出她的名姓,那我便自己去问如何?”
萧府的人很机灵,也早瞧出了李持酒是故意针对来的,若是换了别的人,哪里敢上赶着寻萧府的晦气,且若是别人,萧府的这些人也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早听说这位小侯爷脾气最坏,是个不能惹的狠角色,所以萧府的管事并不敢直言呵斥,只是同他周旋着说话。
听李持酒说了这句,这人迟疑着不答,却看向李衾。
李持酒却也正看向李衾,偏偏笑道:“李大人,你莫非知道?你要知道,你告诉下官一声也成。毕竟您是大人,我听您的。”
目光相对,两个人一个似烈火刀锋,气焰熏天,另一个却是自始至终都不动声色,沉静如海。
“镇远侯,”终于李衾道:“你的性子,是永远改不了了是不是。”
李持酒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李大人最懂我。”
这会儿正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已经有许多过路人驻足观望,都好奇是出了何事。因为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并萧府李府的人数不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衾淡淡瞥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道:“我是懂你,所以你我都清楚,你今儿若不知车内的是谁,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李持酒听了这句后,先是微怔,继而仰头笑了起来,道:“李大人,你果然懂我。”
他笑了一声又停下,道:“可我有一点不解的是,李大人应该是偶然遇到这辆马车的吧,又没见到里头的人,那您是怎么知道车内的到底是谁呢?”
李衾之所以知道,自然有他的原因。
但见李持酒这样问,李衾道:“我不需要跟你解释。让开!”
“若我不肯让呢,”李持酒竟毫无畏惧,扬眉看着李衾道:“是不是如上回在宫内所说的,仍是把我踢出京城去呢?”
李衾沉沉道:“照你这么行事,就算我不动手,你也很快待不住了。”
“嗯……那我倒要看看,这次又是谁把我弄出去……”李持酒说到这里又嗤嗤地笑了起来:“所以李大人若是不介意,我要去看看这轿子里到底是什么矜贵人物了,还劳烦大人您亲自为她护驾。”
“放肆。”李衾眼神微变:“镇远侯,不要作死。”
两人对峙的时侯,却听马车里有个声音道:“既然侯爷是奉命行事,名正言顺,要看又有什么难的。”
说话间,车门给从内打开。
甘棠跪坐在门边上,车内正中坐着的却是盛装丽容之人。
东淑锦衣凤钗,长睫低垂,端然而坐,并不看任何人。
李持酒盯着车内的东淑,有刹那的恍神。
在他印象中,“江雪”很少穿些华贵的衣裳,多数都是家常素淡的。
像是今日这般盛装打扮更是不曾有过,就在惊鸿一瞥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李持酒不知道的是,在他旁边的李衾,俨然却有同感。
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间不约而同的偃旗息鼓沉默无声了。
直到东淑淡淡道:“敢问侯爷看完了吗?”
李持酒想回答,可不知为什么嗓子眼绷紧的,竟有些说不上来。
东淑道:“若是看过无碍,就请放行吧。多谢。”
她微微垂首欠身示意。
甘棠在旁边,见状忙倾身将车门又轻轻地关上了。
自始至终,东淑居然从没有看过外头一眼。
马车终于得以继续前行。
车内,东淑总算是轻轻地吁了口气。
甘棠的脸色也不大好,悄悄地说:“姑娘,怎么侯爷偏偏跟咱们狭路相逢,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是真的跟李大人说的似的,侯爷是故意拦路的?可是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她说了这句,琢磨着又道:“可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又怎么样?干吗要拦着咱们啊?”
东淑道:“谁知道他呢。”
甘棠道:“幸好还有李大人在……只不知李大人是不是先走了。”说着就偷偷地掀起帘子一角看出去。
忽然她面露喜色,小声对东淑道:“原来李大人还随行着呢。”
东淑忍不住稍微低了低头往外瞧了眼,果然依稀看到墨蓝锦袍的一角。
目光上移,掠过腰间的云龙玉带,便见那枚金乌佩跟一个荷包在腰侧坠着,随着马背颠簸,也微微地起伏晃动。
确实是李衾无疑了。
忍不住再往上看,却是很宽厚端直的背影,肩头担着凛冽的沧桑,秋风的薄凉里,却又带几分若有似无的眼熟的暖。
东淑看着李衾马背上的身影,忽然皱眉。
她慢慢地回过头来,抬手在额头上轻轻抚过。
他的背影隐隐地竟透着些亲切熟悉的感觉,不像是错觉而已。
真是奇怪。
东淑摇了摇头,不肯让自己多想。
马车在萧府门口停住,李衾那边先下了马。
早有萧府的下人过来迎着,李衾却并不着急入内,只住了脚,若有所思地回头看。
正那边甘棠也下车扶着东淑落地。
东淑抬眸,两个人的目光隔着空遥遥地碰在了一起。
短暂的一对后,李衾便悄然地又将目光移开了。
就好像刚刚的四目相对只是一个不经然的意外。
但是别人虽不知,又岂能瞒过他的本心去?
李衾有些讨厌自己的这举止,眉峰皱蹙,嘴角不为人知的轻轻一抿,正要先迈步进门,就听到身后道:“李大人请留步。”
他蓦地止住了脚步,又静了片刻,才总算缓缓回身。
叫住他的正是东淑。
东淑走到李衾的身旁,手叠在腰间,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方才在路上,多谢李大人了。”
李衾瞥着她,淡淡道:“不必如此,我也并没有做什么。”
东淑听着他的声音,实在是没忍住,就抬头看了他一眼,望着眼前清隽端方的容貌,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恍惚,好像有什么万语千言,白茫茫的在雾气之中涌动。
李衾本是要走的,突然给她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就失语了。
两个人竟站在原地,也不说话,默默地显得十分的古怪。
尤其是在萧府门口,车水马龙人多眼杂的时候。
能进萧府的,自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竟有一多半是见过李衾跟萧东淑的,如今看东淑跟李衾两人对面站着,一个个都震惊起来。
萧宪给东淑预备的这套衣裳跟首饰,虽然不是十足十昔日东淑的穿衣打扮风格,但也有五六分类似的,所以在这些人的眼里,就如同昔日的萧东淑再生、亦或者是时光倒转……这萧家金尊玉贵的嫡女跟她世间无双的夫婿,如神仙眷侣般的两人,一起回娘家赴宴了。
不知不觉中,萧府门口原本走动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呆站在原地,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失语了。
萧宪从府门口走出来的时候,见宽阔的大门口人虽多,却一个个如泥雕木塑,毫无动作,也不交谈,一时惊呆。
这奇异的场景,就好像是瑶池王母摆蟠桃宴,没得请柬的孙猴子把那采桃子的七仙女跟赴宴的众人都施了定身法似的。
萧宪愕然片刻,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一处。
萧宪望着李衾跟他身前的东淑,心头顿时也猛然一震!
神不守舍的时候,萧宪突然后悔了。
他不该让“江雪”穿这么一身儿,起先还只有六七分相似,如此一来,却是八九分甚至十足了。
尤其是还有个最佳的“搭配”,那就是现成的李衾。
昔日萧东淑的夫婿,站在“江雪”的身旁,这幅场景,任凭是谁看了都会觉着……萧东淑死而复活了。
萧宪定神,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才有人反应过来,陆陆续续的,大家面面相觑,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那边李衾跟东淑也是同样,李衾早回过身去,东淑也重低下了头。
此刻萧宪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他有些不太高兴地瞥了李衾一眼:“李大人今儿倒是来的很早啊,怎么干站在门口不进去?”
李衾道:“今日兵部还有要紧的事,所以赶早过来,到里头给老太太磕了头……就要走了。”
萧宪有些意外,扬眉道:“你不吃酒席?”
却也不等他回答便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大忙人嘛,你进去吧,这儿用不着你。”
李衾才一笑,临去轻轻地瞥了东淑一眼。
等他去了,萧宪才对东淑道:“我听人说你到了,才出来接的。你怎么跟李大人碰到一块儿了?”
东淑原先看见他出来,还以为是冲着李衾的,没想到竟是为自己,便道:“只是路上偶然遇见了的。”她又笑问:“怎么萧大人放着那么多要紧的嘉宾不去招呼,倒来接我,我又何德何能?”
萧宪道:“其他的人都是熟头熟脸的,也不用我去招呼,自然有人。走吧,我带你去见老太太。老人家从昨儿就念叨呢。”
就在萧宪亲自陪着东淑往府内而行的时候,萧府上下的人,虽然各司其职,但是看见东淑进门,仍是一脸惊呆,除了有些是上次东淑来的时候见过的,可也不似今日这样,不管是衣着,样貌……皆都像极了昔日的姑娘。
东淑心里又有些莫名紧张,也不再跟萧宪说话,只低着头缓步而行。
萧宪似看了出来:“你别怕,老太太是最和气的人了,而且……”
“什么?”东淑听出他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开口。
萧宪才一笑道:“是这样的,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先前又病了几场,时常的就有些神志不清的,你不要在意。”
东淑听他如此说,竟有些心酸:“那老太太身子究竟如何?”
“哦,身子嘛倒是没大碍了,”提起这个,萧宪还是舒了口气,又道:“多亏你上次相助,太医都说了这是得了对症的‘心药’,才治好了老太太的心病,让她宽心把身子养了起来。”
说话间,到了内宅,已经有许多的高门贵女,诰命夫人,公侯门第的女眷在内,满厅衣香鬓影,莺声燕语不绝。
丫鬟报说:“三爷到了。”
萧宪进门,又停下来回头,见东淑略一迟疑,终于也跟着迈步走了进来。
偌大的内厅顿时鸦雀无声,东淑且走且留心,目之所及自然都是些穿金戴银仪态端方的人,脸色各异的打量着她。
此处厅内陈设布置,真是座上珠玑,堂前黼黻,荣贵以极,恍若真的到了仙境瑶池,比先前去五城兵马司张府赴宴所见不可同日而语。
忽地有人迎了上来,却正是萧宪的母亲张夫人。
东淑忙止步要行礼。
张夫人在看见东淑的时候眼圈便已经红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东淑,见东淑欠身行礼,便忙抬手扶住,握着她的手一时不能放开。
本是想说几句体面的话,到底心头悸动,竟无法成句,终于张夫人勉强对萧宪道:“方才子宁到了,正在里头见老太太,你要不要等一会儿再过去?”
萧宪淡淡说道:“他来的倒是快,还以为他会在前厅周旋会儿呢。”
正说了这句,里头有丫头来,走近了低低道:“回太太,三爷,老太太那边儿……突然问、问咱们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说着就忐忑地瞥了东淑一眼,又忙退后。
张夫人不安道:“老太太又犯了糊涂了。”
萧宪眉头一皱。
他本不想让东淑跟李衾多照面儿,所以本想等李衾走了才带她过去,谁知老太太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糊涂,若不赶紧去安抚,怕更厉害起来就不好了。
于是萧宪便跟东淑道:“你随我来。”
当下便带了东淑转到了内堂,里间只有几个府内的亲戚女眷,因为李衾进来给老太太磕头,她们都事先避退到屏风之后了。
萧宪领着东淑进内的时候,便听见周老夫人带几分笑在说道:“等东宝儿来了,我叮嘱她几句,好歹让她多留意着、好好照料你,你可不能再瘦了。”
是李衾道:“我并没有瘦,多半是、今儿穿的少了……又长高了,老太太放心罢了。”
周老夫人笑道:“你又同我说笑,你都多大了,还能再长高吗?穿的少,那也是东宝儿没看紧了你让你添衣。”
老太太说了这句,李衾的心竟酸涩悲苦的都堵满了,无法回答。
周老夫人却又问:“嗯……我看你的光景,是不是我们东宝儿任性,又惹了你生气了?那孩子从小娇养大的,你只管跟我说,我教训她,只有一点,可不许你为难她。”
萧宪的眼圈也早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