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慢慢颔首:“其实,我知道大哥的用意,你不想我跟她相认,是不是?”
萧宪一怔。
其实,李衾早看了出来萧宪的用意。
那日把东淑自城外带回来,萧宪问他的那句话足可凭证。
本来萧宪问的是“你是不是也相信她是东宝儿”,可话到半截却又改成“你觉着她是不是”。
萧宪那个“也”,证明萧大人自个儿是相信了,可临到嘴边又改了口,自然是不想让李衾“也”跟着自己去相信。
因为萧宪另有打算。
如今萧宪见他已经知道了,索性也不再遮掩,便道:“李子宁,我统共就一个东宝儿,你已经害了一次了,如今……侥幸叫我失而复得,你以为我会这么放心再把她还给你?或许再让你害她一次吗?本来上回的联姻我就不喜欢,果然结局不妙!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容许你荼毒她。”
萧宪一气儿说了这些,见李衾沉默,便又道:“你听清楚了,以后不许你再接近她!更不要再妄想别的。”
直到这会儿,李衾道:“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宪白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正这时院门外传来孩子的声音:“娘,这么快就要走吗?我还没跟明值弟弟下够棋呢。他的棋术可比东姨强多了。”
说话间萧夫人带了赵呈旌跟江明值走了进内,一眼看到他们两个在门口上,萧夫人便笑对萧宪道:“才听丫鬟说你回来了。幸而碰了面,不然竟白走了一趟。”
萧宪调整脸上的表情:“姐姐怎么来了?”
这会儿赵呈旌跑上前给萧宪行礼,明值也跟着行了礼,两个小孩儿就先入内找东淑去了。
萧夫人看一眼李衾,当然也瞧出了两个人的脸色不佳。
她忖度着必然是因为李衾跟萧宪说了那件事,所以萧宪才如此不快,于是低声道:“子宁的话,其实也是我的意思。毕竟非亲非故的,留着长住也不像是那么回事儿,倒是不如让子宁想法儿安置了。”
“什么?”萧宪几乎觉着自己听错了。
李衾苦笑。
“这……”萧夫人看两人的反应才知道李衾还没说,忙对李衾道:“我以为你说给他了。不然他怎么这么生气样儿的?”
萧宪何等的聪明,看看萧夫人又看看李衾,便明白了:“好啊李子宁,你想干什么?‘想法儿安置’?你真是愈发蹬鼻子上脸了,想公然的从我手中抢人了?”
萧夫人见他一反常态这样动怒,倒是有些对不住李衾,忙安抚萧宪:“你急什么?子宁也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在府内为难。”
“他为了我好?”萧宪按捺不住,指着李衾道:“他的心黑着呢!我很不用他的‘好’!李子宁你听着,我就算真的决裂出府,也用不着你在这件事儿上伸手!你趁早儿把你那心收回去,你敢再碰她一下,信不信我剁了你!”
第61章
给骂的狗血淋头,李衾的脸色居然还能撑着无事状。
等萧宪喷了这一通,李大人才对着萧宪微微颔首,又向萧夫人道:“我先告辞了。”
萧夫人刚刚看两人这么激烈的针锋相对,整个儿愣在了当场,直到现在才终于回神:“子宁!”
李衾已经行了礼,转身往外而行。
萧宪胸口起伏,兀自气恼不休的,看门口上是留春探头,便喝道:“立刻传我的话,以后不许李家的人踏进这里半步!但凡是姓李的一概乱棍打出!”
“萧宪!”萧夫人目瞪口呆,忙拉住了萧宪:“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起来呢?”
萧宪瞪着李衾出了院门,才回头看向萧夫人,勉强收敛心绪道:“姐姐,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你真的是误会了子宁了,”萧夫人唉声叹气:“你的脾气也太急了,原本是我跟他说府内因为江雪的事情为难你,他才给我想了个主意的。”
“哈,”萧宪见跟自己猜的差不多,更加冷笑:“他还真是好心。这挖人墙角的鬼主意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
萧宪当然知道李衾是故意引萧夫人入套的,让人家钻入他的套子里,还在感谢他呢。
萧夫人则皱眉咋舌,却是真的开始担心萧宪了:“你跟子宁虽然向来有些不合,可今儿你做的太过了,怎么可以那样对他?若不是因为东宝儿的缘故,他才叫你一声哥哥,你就能这般指着他鼻子骂人了?他可是能跟你平起平坐的人!”
萧宪冷笑:“我管他呢,宁肯他别叫我。”
“胡说胡说,”萧夫人摇头不已:“你竟然是为了江雪跟子宁翻脸么?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糊涂了?先是跟家里,现在又得罪了他……怪不得大老爷那么担心。”
萧宪哼了声:“我若有一点糊涂,早给他钻了空儿了。”
“罢了,我只问你,”萧夫人眉头紧锁:“难道你真的想长留她在这里?萧宪,你可不要行差踏错,她再像是东宝儿,毕竟也不是你妹妹,这个你得分清楚才是!你对她好,也要适可而止,别过了分!”
萧宪深深呼吸,才勉强克制心中悲愤苦涩。
终于他道:“二姐姐,我当然知道该如何行事,我也并没糊涂,只怕以后你才知道我的用心呢。此刻我也不必多跟你说。”
萧夫人听这话别有深意,一怔:“你……”
“至于东、至于江雪的去留,也都不必急,”萧宪定神,一笑道:“或许,她还是咱们府里的人。”
萧夫人闻言大惊:“什么?难道你想……”
她一时错会了意,吓得脸色都变了。
“不不,”幸而萧宪看了出来:“二姐姐,你别胡思乱想,我是说,太太可能认她做干女儿。”
“啊……啊?”萧夫人起初松了口气,继而又震惊起来。
原来萧夫人起初是以为萧宪想娶东淑做外室,毕竟他将人安置别院的行径,真的太类似“金屋藏娇”了,何况外头的流言也是这么传的。
听他否认才松了口气,谁知一口气才落,那心重又高高悬起。
萧府的门第之高,天下几乎没有几家姓氏可比,这认义女之类的事情,更是从未有过的。
何况太太性子内弱,从来惧怕萧卓,萧卓又很抵触“江雪”,当初叫江雪安抚老太太,他还不乐意呢,何况是认义女的事情。
“你、你这话从何说起?”萧夫人问:“老太太答应?老爷可也答应?”
萧宪沉吟。
大老爷萧卓的确是不答应的。
毕竟萧府的门第高,规矩更是繁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且正如萧宪之前跟萧宪说的,府内女眷,不管是家中的女孩儿还是嫁进来的,从没有过和离下堂等事,从来都是“从一而终”。
所以东淑之前跟李持酒和离,对萧卓而言,也是很不可接受的。
他本来就不太喜欢“江雪”,由此更添了几分嫌弃,恨不得萧府少跟她有什么牵连,何况是收做义女。
这件事,还得周老夫人出面。
周老夫人因为那场大病,神智时而清醒,时而便糊涂。
萧宪本来就想说服老太太,想法儿好好地安置东淑的,只碍于老夫人的病,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那天萧卓打了萧宪后,老夫人为萧宪训斥了萧卓几句,说道:“从来宪儿都是个能做事、有体统的,他又从不像是其他的人家里的公子哥儿胡闹,年纪轻轻的就能做尚书,统管吏部,人人信服,皇上都每每称赞他……你还有什么不足的?你竟然敢打他!他的皮肉嫩,你打坏了怎么算?你能再赔一个宪儿出来吗?”
萧卓不敢做声,反而陪笑:“您老人家别生气,我只是气头上罢了,其实没有狠打他。”
“脸上肿的这个样了还说没有?”周老夫人叹气摇头道:“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你觉着萧宪容留了江雪,会害了萧府的名声罢了。真是胡闹!萧宪的心意我都知道,他不过是为了他妹妹,为着手足情深的缘故罢了,怎么你反而想歪了?”
萧卓听到这里不免想起东淑,脸上也露出了悲戚之色。
老夫人又道:“就算别人嚼舌,你也不该随着怀疑自己的儿子,你都不信萧宪的品行,还指望谁去信?”
萧卓这才跪地磕头,道了不是,保证以后不再动手了,老太太才叫他退了出去。
萧宪在旁边看着听着,见老太太此刻却很是清楚,于是忙趁机打发了老太太身边闲杂的人。
周老夫人打量他脸上的指痕印子,又吩咐:“回头那些消痕祛瘀的药膏子好好涂一涂。”
萧宪握住老夫人的手道:“老太太,还是您最疼我。”
周老夫人笑道:“你父亲也是疼你的,只是他气急了点。那个孩子……你真的留在了别院?”
萧宪点头道:“是。”
周老夫人出了会儿神:“我知道你的心,你想照顾她是不是?”
萧宪道:“老太太……”几乎忍不住要问老夫人的心意,可又不敢轻易说出来,便道:“她跟镇远侯和离,还带着个年幼的弟弟,我、我想好好照料她。”
周老夫人笑道:“你只说,你为什么要照料她?”
“因为,”萧宪顿了顿,“我一见她,就如同见了妹妹。”
周老夫人听了这句,眼中才透出了几分感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在萧宪头上轻轻地摸了摸:“我知道。”
萧宪仰头:“老太太!”
周老夫人笑看他:“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有我在的一日,就替你撑上一日,不必担心。”
萧宪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深深调息了几次才郑重说道:“老太太,我虽然把她安置在别院,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父亲听了那些流言才怒不可遏,我忖度着这样也的确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以前曾经想认她做干妹妹的,她只不肯,但是现在……”当时东淑因没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想在别人的阴影下苟且度日,如今情形自然不同了,虽然不能昭告天下她便是萧东淑,但进萧家,也算是名正言顺的。
萧宪道:“若是太太能够认她做干女儿,自然是迎刃而解了。”
周老夫人闻言皱眉寻思:“这……”
她是萧家的老祖宗,若有她的一句话,自然不在话下,比如就今儿的事情来说,萧卓自然可以管束萧宪的,但老太太发话,萧卓再怎么也要乖乖听的。
可越是如此,越是要谨言慎行,不能随意。
何况不管是老太太还是萧宪都知道,认义女的话,张夫人这边儿是没什么阻碍的,关键还是在萧卓。
萧卓本就对江雪看不惯的,要他答应,简直难如登天。
可是也顾不得那些了,毕竟就算是认作“干女儿”,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福分,可对于东淑这正经的嫡出女孩儿来说也是很委屈了的。
萧宪跪在地上,恳切道:“老太太,您也是知道的,她、她真的很像东宝儿。”
直到现在萧宪也拿不准,当初周老夫人握住东淑的手跟李衾说那些话,到底是清醒中窥察天机呢,还是糊涂中阴差阳错。
但是老人家年事已高,说什么“借尸还魂”,实在是太不妥了,且又担心适得其反,因此萧宪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拿这些话来说。
周老夫人点头道:“我知道,我当然也很喜欢那孩子,只是……你容我再想一想。”说了这句后,老夫人忽然问:“李衾那边儿,是怎么样?”
这句话把萧宪问住了:“李衾?”
周老夫人盯着他道:“是啊,他对于那孩子是怎么说的?”
萧宪心理很是复杂,含糊道:“他嘛……李子宁是个极理智清醒的人。”
老夫人“哦”了声,眼神瞬间一窒,然后叹息道:“罢了,罢了。”
如今,萧宪便把对萧夫人道:“我刚才从府里来,老太太已经把意思跟太太说了,老太太既然开了口,这件事情就有七八分了。”
萧夫人道:“老太太是病里糊涂的,真的能做主吗?”
“老太太可不糊涂,”萧宪道:“她是大智若愚呢。”
萧夫人心里乱乱的,又见时候不早了,便叫了赵呈旌出来,告辞而去了。
东淑送别了,又打发明值也自回房,才对萧宪道:“你怎么把子宁骂走了呢?哥哥,我不想看你们吵架。”
“没有吵,”萧宪睁着眼睛说瞎话,笑吟吟若无其事的说道:“就是说了他两句罢了,难道我还说不着他?他自己气性大,一声不吭跑了关我何事。”
东淑当时虽然在屋里,却也听见了几句,此刻便道:“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但是……”
萧宪不等她说完便正色道:“东宝儿,你别忘了哥哥跟你说的,不要跟他亲近,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去理。”
“哦……”东淑低了头。
萧宪走近一步,握着她的肩头道:“你要听话,李子宁看似深情,但也是深情的有限。哥哥可不想冒险再把你弄到那个火坑里去。何况照我看来,他如今还不是十足十的信你呢。”
东淑想到方才李衾跟自己相处的情形,若不是十足十的相信自己,那些话又是从何而来?
“真的吗?”东淑心头五味杂陈。
虽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形,的确很难叫一个正常人接受。但也许是她对李衾怀着极大的期望,所以听了萧宪这话竟有些失落。
萧宪道:“我说的再不会错的,这天底下数我最了解他李子宁了。而且你不知道……”
原来在此刻萧宪忽然想起李衾设计岁寒庵一节,看着面前的东淑,心头一阵冷风掠过。
倘若当时太子真的得了手,那他们两个都是罪无可赦的混账了。
若是东淑知道了李衾当时那么狠辣,不惜以她做诱饵,差点儿再次置她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她该怎么想?
一念至此,萧宪紧闭双唇,决定把这件事死埋在心底不见天日。
就算是想打消东淑对于李衾的绮念,他也不想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见东淑正眼巴巴看着自己,萧宪哼道:“而且你想,你现在跟他……若说破镜重圆,也是很难的,他们李家眼高于顶的,自然不会容你做正妻呢,难道要给他当妾,叫他做梦去吧,而且你嫁了他一次,已经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还能有第二次?他以为他是谁,玉皇大帝吗?”
东淑本来心里酸酸的,听了萧宪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越发口没遮拦了!我可不听你这些胡话。”
萧宪见她笑了,才也笑道:“以后你就跟着哥哥,哥哥照顾你,比什么臭男人都强!叫李子宁跟镇远侯都滚的远远的,谁也别想用脏爪子碰我宝贝妹妹一根头发。”
gu903();东淑只顾捂着嘴笑,可听他又提起李持酒,便问:“镇远侯……最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