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的浓眉已经皱起:“殿下,请不要口没遮拦说这些话,叫人听见难免误解。”
“什么误解,我还是听别人说起来的呢,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对那个什么江雪动了心了?”燕语公主问了这句,又往前一步,转头细细打量李衾的脸色:“你可别告诉我是真的,她是嫁过人的,残花败柳,有什么好的……”
李衾听到后面这句,便有些按捺不住,冷冷地抬眸看向燕语公主:“公主请慎言,这些话也是公主的身份能够说出来的吗?”
燕语公主给他幽冷的眸子一瞧,竟有陡然窒息之意。
却又爱又恨,嘴硬道:“我、我也没说错啊……”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道:“后宫之中居然也有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传到公主耳中,我看,是跟随公主的这些人太失职了。”
大家回头,却见从旁边的宫门中,是丽妃娘娘一行人走了出来。
李衾看见丽妃,知道是给自己解围的,便不再言语。
其他跟随燕语公主的人,早纷纷跪在地上,惶恐请罪。
燕语公主因很得文帝宠爱,性子向来是有些娇蛮的,可因为心系李衾,丽妃又是李家的人,因此竟不便反驳,只凑上去撒娇道:“丽妃娘娘,我只是私下跟李大人说说罢了,你可别认真的要罚他们啊。”
丽妃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道:“公主答应我以后不说这些了,我便当今儿无事发生。”
燕语公主吐吐舌头:“我当然听娘娘的,以后再不说了。”说了这句又偷瞥李衾,便跟丽妃道:“娘娘也帮我说说好话才是。”
丽妃嗤地笑了:“公主且去吧,我有几句体己话跟李大人说呢。”
公主一步一回头地去了,李衾脸上才露出几分不耐烦的表情。
丽妃瞅着他笑道:“公主虽然娇蛮,对你倒也是一往情深,她身份尊贵相貌且佳,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心动?”
李衾淡淡道:“娘娘。”
丽妃笑道:“好,不说了。但是真的你也该考虑续弦的事情了。你若娶了亲,皇上对你只怕还能好一些。”
李衾皱眉道:“这跟娶亲有何关系。”
丽妃道:“你如今也不沾色,也不沾财,还不肯当皇上的乘龙快婿,这样一个毫无缺陷手握兵权的臣子,你叫皇上如何放心?”
李衾笑道:“哦,原来我还需要一个缺陷才成。”
丽妃嗔怪道:“别跟我说笑,这是为了你好的真话。公主虽然口没遮拦,刚刚有一句却歪打正着,我问你,你对那个江雪到底怎么样?”
李衾道:“怎么也提起这个?”
丽妃说道:“我要一句实话。虽然这看似不可理喻胡作非为,但你真的娶了她的话,对皇上来说,你毕竟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且因为长相相似就娶了她,皇上难免觉着你不过如此——也是个为色所迷的俗人,自然就不会如先前一样百般忌惮了。你觉着呢。”
冬日的寒风从宫道上直吹过来,掀动李衾身上的狐裘大氅,袍摆的江崖海水绣在风中翻动,如同滔滔的浪潮滚涌。
而他岿然而立,面色沉静。
丽妃叹道:“你替她服丧三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也该为自己谋划了,我还要告诉你,你要喜欢就尽早定下来,皇上先前因为都察院的人毒害镇远侯,竟命把那些伺候茶水的十几个人尽数杀了,从没见皇上这么看重一个人。你想想,这会儿镇远侯因伤不便进宫,若他好了,若他开口求皇上如何,你还有机会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何况是这么一举两得的事。”
李衾听她说到这里,才含笑道:“其实本想再过两天才告诉姐姐,这件事已经得了萧尚书的许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
丽妃又惊又喜:“你说什么?你们竟已经定了?”
又忙问:“又不过什么?”
李衾道:“不过我娶她,却并不是为了什么一举两得,也并非是利用这个自污。我娶她只是因为……”
东淑的影貌在心尖上隐隐浮现,李衾沉声道:“我不能没有她。”
第76章
萧宪起初只单纯的敌视李衾,那是因为还不知道世上有镇远侯这一号人。
后来李持酒出现的最初,萧宪自然也没好脸色对他。
只难得镇远侯对他跟对别人不一样,竟是百般殷勤刻意示好。
更因为那次,李衾擅自把东淑带去藏栀小居,镇远侯却“自告奋勇”的“见义勇为”,让萧宪一度曾觉着镇远侯虽然不讨喜,但比起李子宁来,仿佛……还好上那么一点儿。
毕竟当时萧宪还不知道李持酒的用心,只把他当作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一直到李衾告诉他,李持酒跟东淑或许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萧宪忽然有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萧大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管是李子宁还是镇远侯,两个人都是一般的大尾巴狼,同样的对自己的妹子垂涎三尺,不怀好意。
他说不出这两个人哪个更好,但是讨嫌的缺点却是一大堆,而且最气人的是,他比不出两个人谁更坏。
然而萧宪清楚的是,东淑的心里所喜欢的……毕竟还是李衾啊。
另外平心而论,跟李持酒比起来,李衾毕竟还算是知根知底,是正经儿有教养的世家公子。
但是镇远侯李持酒,就像是从什么野地里窜出来的奇绝之物,从头到脚都透着野性难驯。
萧宪心里权衡许久,才稍微地偏向了李衾。
京城内的消息自然灵通,再加上有人故意散播这消息,年底之时,京城之中的达官贵宦家中多数知道了,李衾欲要再娶的续弦,竟是昔日镇远侯的夫人——长相跟昔日萧东淑很相似的那个女子。
一时之间,如同一滴油跌入了油锅,噼里啪啦,热闹非凡。
悠悠众口纷纭,有人说,当初原配身故后,李衾孤身不娶守了这几年,连公主下嫁都拒了,何其难得。如今事隔经年再度续弦,对方又跟萧东淑相似,可见是因为旧情难忘的缘故,也算是个深情之极的人了。
又有人说这不过是个借口,毕竟男人花心风流,表面虽看着深情,其实看见个极年轻貌美的,自然就心动了,却跟相不相似没什么要紧的。
这日英国公府内设宴,宴上不免有人说起此事。
其中有一位正是抚宁伯夫人,因当初给东淑面斥,她始终怀恨于心,听众人说起,便低声笑说:“想当初他们才回京,在兵马司张大人府上见过这位少奶奶,哪里想到竟是这么令人刮目相看的人物呢,跟镇远侯和离,进萧府当干女儿,如今又要嫁给李大人……啧啧,也算是个手段超群的绝世奇女子了。”
她的声音里含酸带恨的,又有点明显的鄙薄。
旁边的人笑道:“说的有理,比戏文还要曲折呢。难为这个人的命好,白白的得了萧府的靠山,又捡了个一品诰命夫人。”
“什么命好,”抚宁伯夫人小声说道:“不过是个替身,有什么可风光的,只是李尚书平白无故的自降身段,实在……”
正在此刻,却听身后有人道:“各位奶奶在说什么?”
大家回头,却见是个身着华服,容貌秀美的女子,却正是李府的姑娘李祈晴,今日她是跟着袁少奶奶跟方少奶奶来的,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抚宁伯夫人忙笑道:“原来是姑娘,怎么不在里头呢?”
李祈晴笑的端庄:“因才吃了两杯酒略有些头晕,想出去吹吹风。你们在说什么这么有趣儿?”
抚宁伯夫人哪里敢当着她的面说,便支吾道:“不过是些闲话罢了。姑娘身上若不妥,不如到里头客房歇息歇息。”
“多谢,不必了。”李祈晴笑了笑,“一会儿就好了,我不打扰你们说话了。”
抚宁伯夫人殷勤地站起来相送,见她出门才松了口气。
等到宴席终了,李家的人乘车往回,方少奶奶一人一辆车并丫鬟,李祈晴却跟袁少奶奶同车。
车行缓缓,袁少奶奶笑问:“你是怎么了,席上出去了一趟,回来脸就是黑的,是谁得罪了你吗?”
李祈晴早憋不住了,当下道:“方才在府内席上,又听见抚宁伯夫人嚼舌咱们府内的事情,嫂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哥哥向来那么冷静的人,怎么这次居然这么唐突冒失,不顾前后的要娶那个人呢?”
袁少奶奶道:“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兴许是缘分吧。”
“什么缘分,”李祈晴皱着眉,有些愤愤的:“与其娶这样的人,倒是不如让三哥仍旧不娶呢。本来老太太催着他续弦,是因为他年纪越发大了,要为子嗣着想,可是偏偏那个江雪之所以跟镇远侯和离,就是因为不能生养,娶这样一个人做什么?难道就看她那张脸?什么时候三哥也变得这样以貌取人了。就算是脸相似,又不是真的三嫂子,唉!叫我说什么好啊。”
袁少奶奶摇头苦笑道:“你大哥也为了这件事很着急呢,已经跟他吵过几回了,可是他都不听,也是没有法子。”
李祈晴叹道:“真是咄咄怪事,素来三哥是最讲究贤孝的,家里头老太太的话,或者大哥的话,他都听,可在这件事上,竟跟造了反一样!谁的话也不肯听了。”
袁少奶奶含笑低头不语。
李祈晴又唉声叹气道:“外头指不定多少人笑破了肚皮呢,放着好好的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要,偏要一个没根没底的残……”
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性子又不似燕语公主一样刁蛮,故而竟没说出口就停下来了。
袁少奶奶却明白了,因笑说:“这些话你可忍着些,更千万别嚷出来给你三爷知道。”
李祈晴平复了一下心绪,低声说道:“自打三嫂子出事后,我心里也是很疼惜三哥的,恨不得他再找个如意的人,但是这个人也太不堪了,非但配不上他,还把咱们府弄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袁少奶奶听到这里便劝说:“也不至于太糟糕,毕竟那位江夫人已经在萧府里给认作了干女儿,这身份上勉强还可以过得去。”
说到这件李祈晴又忍不住:“萧府也是怪的很,我听浣溪说,他们那一房也是百思不解呢,认干女儿那件事,是萧三爷一力主张的……我真的是无话可说,难道萧三爷跟我三哥,都是因为她那张脸吗,我真是气得很。”
“行了消消气儿。”袁少奶奶抬手给她抚了抚胸,笑道:“白气坏了可不值当了。”
正过朱雀街的时候,车子却放慢下来,往路边靠了靠。
李祈晴不知如何,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却瞧见有几个内宫太监打扮的,骑着马在前,中间有一辆马车呼啸而过,看这架势,竟像是宫中的人。
“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人?”李祈晴诧异。
袁少奶奶派人去打听,将回府的时候才有人回来报说:“那是宫内的公主殿下,看样子像是往萧大人的别院去了。”
李祈晴听了个正着,双眼微睁道:“公主去找江雪了?”
袁少奶奶皱皱眉,继而说道:“公主殿下的脾气若是按捺不住,也是有的,只怕她才知道呢……要不然早就冲动起来。”
李祈晴点了点头,道:“大嫂子,你说公主这一去,会怎么样?”
她说了这句冷笑道:“说句僭越的话,若我是公主,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到底是哪里才输给了那个江雪呢?以公主这性子,这一去只怕不会善了。”
袁少奶奶一笑道:“罢了,不要只管说别人的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李祈晴随着她往内而行,进门前又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此刻竟有些巴不得自己也在别院,可以亲眼看看热闹。
萧府别院,几个内侍下了马儿,门口的侍卫见是这样阵仗,不知如何,却忙先拦住:“是什么人?”
太监冲上前喝道:“糊涂!公主殿下驾到!还不闪开?”
这会儿燕语公主正从车轿内走了下来,众侍卫面面相觑,急忙跪地相迎。
燕语公主扫了一眼头顶的匾额,冷笑道:“我今日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说着便一甩披风,快步入内而去。
侍卫们见公主来势不善,忙道:“快去通知大人!”
谁知那些留下来的太监早察觉了,便拦住道:“各位不要妄动,殿下的吩咐,今日行事,谁也不能打扰的,姑且忍一忍吧?”
若是换了别的人,侍卫们自然可以不听他的,可如今的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若是不听,等同抗命,一旦妄为恐怕还会连累萧宪,自然不能造次。
大家面露苦色,心里只祈祷千万别闹出事来。
这会儿燕语公主快步入内,里头的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她已经进了二门。
因是头一次来不知道路,又见一个丫鬟经过,便命人揪着让她带路。
那丫鬟不知所措,只好战战兢兢的领着进了里间。
今日江明值跟赵呈旌因不上学,都在府里头闹着玩,其中赵呈旌倒是认识燕语公主的,见她忽然驾到,瞪大眼睛惊呆了。
燕语瞥了两人一眼,也不理会,只管进门。
江明值见势不妙,才要跟上,却给赵呈旌拉住。
小家伙对明值使了个眼色,就拽着他往后而去。
里间东淑还一无所知,正在里头举着一个兽口衔环的镂空玉熏炉打量成色,甘棠跟彩胜两个却在桌边上自做针线。
甘棠抬头忽然看见门帘子后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赵呈旌跟江明值呢。
谁知定睛一看,竟是个陌生的女子,便放下针线疑惑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忽然……”
甘棠虽然不认识燕语公主,可东淑跟彩胜却是知道的。
彩胜一看见公主,脸色早变了,忙回头看向东淑。
这会儿燕语公主身后紧跟着的小宫女儿早扬声道:“公主驾到,还不快恭迎?”
甘棠惊呆了,却不敢相信,所以竟呆呆的没有动。
gu903();此刻东淑缓缓地将手中的熏炉放下,走前几步屈膝行礼,温声道:“不知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