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见她巧笑嫣然,不知为何心里也很欢喜,便握住她的手道:“其实我想,你也该去看看,毕竟六月里就嫁过去了,这会儿去瞧一瞧,心里也有个底儿,好孩子,你很不用怕,横竖有我呢。”
东淑心头一暖,顺势靠在张夫人的肩头。
张夫人本能的抬了手,宠溺的抚东淑的肩,一如以前母女两人相处时候的光景。
东淑眼底略微湿润,可那声“母亲”却在嗓子里打转,始终没叫出来,只低低的唤道:“太太。”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去了。
端午这日,萧府这边儿去的人却也不少,二房里陈夫人跟两个少奶奶,以及四姑娘萧浣溪,六姑娘萧安安等也都答应了要去。
虽然是正经朝廷休衙的日子,但是萧宪却仍是忙的分身乏术,还是萧卓陪着而来的,还未到,李府的人已经得了消息,远远地过来殷勤迎着。
到了府门口,张夫人等便又由一干嬷嬷们迎了进内,萧卓自然在外头应酬。
这是东淑起死回生后第一次来到李府。
进大门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颤,像是身心跟这古老的宅邸里的什么东西起了共鸣,这种感觉怪异而强大,甚至让东淑的耳朵在瞬间失聪似的,竟无法听见周围的任何响动。
幸而此刻也不需要她听或者做什么,她只需要默然跟在张夫人等的身后,缓缓向着李府更深处而行。
早在门口下车的时候,东淑就瞧见了李府门边还停着不少车轿等,自然是其他请来赴宴的贵宦世家的人,等到了内厅,果然满堂嘉宾,正坐着寒暄。
闻听张夫人到了,里间李府的二夫人跟袁少奶奶先迎了出来。
李衾的父母早逝,府内老夫人就叫大太太照看着他,如今大太太有点年纪了,府内的事情就由二夫人跟大太太的儿媳妇袁少奶奶帮着料理。
萧家的人才到,李府厅上原本坐着的女眷们除了几位国公府的实在有年纪的外,站起了一大半儿,彼此寒暄行礼,热闹非常。
张夫人又带众人上前给李府的老太君请安,东淑跟萧浣溪等也都行了礼。
薛老夫人笑蔼蔼的,双眼看着东淑打量了半晌,才笑点头道:“大热的天,不必这样闹哄哄的为难了孩子们,快都坐着凉快凉快是正经。”
于是各人归座,底下婢女们送上时下新鲜的枇杷,杨梅,樱桃、桑葚等果品,预备赏午。
说笑间,薛老夫人道:“今日不能如同往年般摆酒听戏了,只是毕竟是大节,不能虚过,此刻花园中的石榴花开的正好,不如把桌子摆到花园水阁明厅中去,又凉快,又且应景。”
于是丫鬟们便去布置,不多会儿来请众人移驾。薛老夫人由袁少奶奶跟贴身的丫鬟扶着,带着众人来到花园之中。
这会儿日色正好,花园中一派明媚景致,蜂蝶飞舞。
远远地看到靠墙边上一片的红云冉冉,细看原来是无数棵的石榴花树,五月石榴花开正好,争奇斗妍,艳丽非凡。
张夫人不由赞叹道:“贵府的这片石榴花树着实是好,又能赏玩,又能结果子,真是两不耽误。”
薛老夫人笑道:“我最爱石榴树也正是因为这个,不像是一般的俗花,只顾乱开一起,没个结果儿的。”
众人都笑起来。
忽然听少女的声音清脆笑道:“老太太说的很是,怪不得古人也说‘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今日见了这样的景致,才算是真正赏午呢,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了。”
大家闻声看去,见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府的屈青瑶。
屈姑娘说罢,有人接口道:“果然还是姐姐博闻强识,不知这是出自哪一首的诗?”
问这话的竟是萧浣溪。
屈青瑶知道她也是饱读诗书,未必是真的不知道,却一笑说:“这当然是李商隐的《石榴》一首。妹妹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萧浣溪很谦和地笑道:“我统共也没读过什么书,哪里就是诗仙了,何况在姐姐跟前自然也是甘拜下风的。”
屈青瑶以为萧浣溪是故意的在抬举自己,心中大喜,暗暗地也越发高看了她几分。
却不知这薛老夫人是个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并不是很喜欢女孩子读书写字儿,如今见她两个谈论这个,便不以为然地瞥了眼。
众人沿着湖畔进了水阁明厅,见窗明几净,雅致非常,且窗扇极多,几位敞亮。
窗户外一侧是湖水泛波,一侧又是绿树成荫,景色好不说,且清凉无比,众人都非常喜欢。
薛老夫人也觉满意,道:“在这个地方坐着喝一杯雄黄酒,才真正对滋味呢。”
东淑从进李府内厅,就察觉有人频频盯着自己。
这是自然的,一来是她的这张脸,二来,若说京城内现在谁是炙手可热的,她说第二,只怕也没人敢称第一。
对众人来说——萧府的干女儿,李府未过门的媳妇,这个身份,只有当初的“萧东淑”可以比拟。
不过在许多或好奇或惊疑的目光中,东淑发现有个人的眼神格外不同。
那就是刚刚在石榴树前念诗的那位屈姑娘了。
除了两府的世交外,兵部跟工部关系颇为密切,毕竟要仗着工部的军器局,所以李衾跟屈大人的关系也非常之好,曾经一度还有些流言传出来,比如屈尚书有意联姻之类……
以前李衾“名花有主”的还罢了,东淑虽知道他很招人的眼,但他毕竟行事端方,虽然有招蜂引蝶颠倒春心的资本,却从不滥情风流,就算有人觊觎,他也自有法子应对,因此东淑是很放心的。
但是后来自然不同,李衾成了鳏夫,那原本退避三舍的蜂蝶们自然重又闹哄哄了。
东淑记得自己当初以“江雪”的身份进萧府的时候,曾听说过这屈姑娘是钟情于李衾的,为此也等了李衾两年。
这么一想,如今屈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古怪,也就是理所应当了。
因为天热,众人均都懒怠吃东西,只喝些雄黄酒应景,并吃些新鲜的水果。
时鲜的大樱桃蜜汁甘甜,桑葚酸软味佳,杨梅爽口,枇杷熟烂,东淑捡着吃了会儿,又怕真酸了牙齿,便停了不吃。
正在这时,萧浣溪起身走过来轻轻地拉了她一把。
东淑见张夫人正跟李府的两位太太寒暄,就也起身随着她走了出来。
东淑问道:“怎么了?”
萧浣溪道:“干坐着很是无趣,姐姐跟我去看看那石榴花如何?”
“就这么喜欢?回头在府内也叫人多栽些就是了。”东淑说道。
萧浣溪笑道:“姐姐说的倒是轻巧,只是那着急现栽的又能好到哪里去,哪里比得上这里的年岁深远,这般有气势。”
两人才要走,就听到身后有人道:“你们悄悄地在做什么?”原来是屈姑娘也出来了。
萧浣溪笑说了,屈青瑶道:“你跟我心有灵犀,我也正想再去逛逛呢。”
于是三人一路往前而来,沿着湖畔走了片刻,眼见石榴树在望,萧浣溪笑道:“快看,那边儿有个秋千架,怎么先前咱们都没看见呢?”
东淑闻言微怔,抬头看去,越过树丛石榴花树,隐隐约约果然见东墙下立着一个秋千架子。
走近了看,却见木架上原本的红漆已经斑驳,看着像是有年岁的了,并不是新竖的。
东淑看着这秋千架,百感交集。
依稀中仿佛看到两个影子就在那秋千架旁边,喁喁低语,宛若神仙眷侣。
只可惜已经是梦幻泡影。
萧浣溪转头四看,原来从外头看的时候多半只看见石榴树,到了里间才知道别有洞天。
她便笑道:“这里好玩儿,又隐秘,风光又好,江姐姐屈姐姐,咱们一起荡秋千如何?”
东淑回神,迎着萧浣溪的目光,微笑道:“这个怕是不妥吧,毕竟是人家的院子里,咱们这样冒失过去,是不是有些像是鸠占鹊巢了?”
屈青瑶本还有些踌躇,听东淑这么说反而道:“这有什么?秋千架既然竖在这里,难不成不许人儿玩吗?平时咱们不来的时候,他们府内的人自然也玩儿的。我们是客人,如今没人的时候坐一坐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便偏跟萧浣溪道:“妹妹,你上去,我帮你推。”
萧浣溪忙摆手笑道:“还是不了,我怕。”
“怕什么。”屈青瑶拉着她走到秋千架旁,摁她坐下,吩咐道:“你只握着两侧的绳索别放手就是了。”
萧浣溪嗤地笑了,又对东淑道:“江姐姐你过来呀。”
东淑缓步也走到近前,却只管出神的打量这秋千架。
这会儿屈青瑶推了萧浣溪一把,她便双足悠悠然的离地,裙裾随风飘了起来。
萧浣溪忙道:“姐姐轻些,太高了。”
晃了两下便觉着头晕,当下跳了下来,却拉着东淑道:“江姐姐你试一试,可好玩儿了。咱们府内怎么没这东西?”
东淑身不由己地给她摁落,不知如何是好。可巧在这时候,却是李府的李祈晴跟萧安安寻了来。
见她们在这里玩耍,李祈晴的眼中先掠过一丝诧异。
李姑娘同萧安安走到近前,看着东淑笑道:“江姐姐好兴致。”
东淑已经站了起来,萧安安见她不肯,自己便毫不客气的落座,又催着萧浣溪帮自己推。
这边李祈晴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秋千,是当初三嫂子还在的时候,三哥哥叫人特意立的。”
萧安安坐在秋千上一愣:“三嫂子?你说的是……”
萧浣溪道:“当然是我们东淑姐姐!”
李祈晴点点头,道:“自打嫂子出事后,这秋千就荒废了,曾有人想拆了它,却给三哥哥喝止,于是就留了下来直到如今。”
萧安安原本还大有兴致,听到这里已经慌得站了起来。
李祈晴笑道:“所以叫我说,还是别在这儿玩的好,虽然三哥哥没明着说,可是阖府里的人没有一个敢来这里玩儿的。”
见萧安安跟屈青瑶脸色大变,萧浣溪略带忐忑……李祈晴看向东淑,却见她微微垂首,仿佛心不在焉在想事情似的。
李祈晴便咳嗽了声,道:“不过姐姐妹妹们也不必在意,毕竟你们是客人,且三哥也未必会怎么样。”
正说到这里,忽然见墙外天空中有一只白鸽呼啦啦地冲天飞起。
李祈晴是知道李府规矩的,见状拍手笑道:“你们看,这一定是哥哥老爷他们在外头射柳了。这只鸽子只怕是第一只,不知道今儿夺魁的又是谁呢?”
大家原本给她提起秋千的典故,还有些惶惶然,听了这句便忙问何为射柳。
原来李府因为是武将出身,所以不肯忘了本源,尤其是在这端午大节之中,族内的男儿们会在空旷的院落里行射柳之礼。
将一个极大的葫芦剖开,里头放上一只白鸽,挂在柳树上,看看谁是第一个射落柳枝,放出白鸽的,鸽子飞的最高者自然是脱困最快的,也更代表射箭之人的射术精湛,以此为胜,同时也是“百舸争流”,步步登高的好意头。
屈青瑶听李祈晴这般说,立刻拍手道:“这还用说?我猜是李尚书!”
李祈晴笑道:“屈姐姐这么肯定是三哥哥?”
屈青瑶道:“我当然确信。”
萧安安也跟着说道:“我也早听说姐夫的箭术是一流的,京中无人可及,当然是他。”
李祈晴看向萧浣溪:“四姐姐呢?”
萧浣溪故意犹豫了会儿,道:“我可不知道了,毕竟高手云集,外头都有谁参与其中还是未知呢,也许李大人都不在其中……”
屈青瑶听了这个才上了心:“李尚书可在吗?”
李祈晴笑道:“要知道也是容易的,你们随我来。”
于是她转身带路,越过这片石榴树,穿过夹道,竟来到一处幽静院落,李祈晴领着三个人进门往左,拾级而上,又拐了个外,竟到了一处小塔楼上。
李祈晴往外打量了会儿,道:“你们自己瞧。”
除了东淑之外,其他三人忙凑上来往外看,一时惊叹。
原来在这小小塔楼之前,正是李府里操练府内男子武艺的地方,名唤小校场,靠北的墙边是一棵有年岁的柳树,绿柳如丝,随风款摆,如今树上果然挂了很多葫芦,看着倒是妙趣横生。
柳树下地面,有一片葫芦孤零零地跌落在地上,显然不知是谁已经拔得头筹。
陆陆续续的,李府的男丁们、以及来赴宴的一些宾客有兴趣的便出列,也拿了弓箭试射。
萧浣溪跟萧安安即刻先看见了她们府的萧大老爷,萧卓却没有下场,只坐在旁边廊下,一边吃茶一边点评众人的技法。
屈青瑶在旁边则仓皇地找寻她想见的那人,只是总也看不到,未免心里着急。
大家各怀心思,直到李祈晴回头,忽然发现东淑不见了。
“江少奶奶呢?”李祈晴诧异地问。
身后有个丫鬟道:“少奶奶说她有些累,又怕扰了姑娘们的雅兴,所以先行回去了。”
剩下四个人面面相觑,李祈晴道:“可有人给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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