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道:“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今日到底是为什么?”他当然很清楚杨瑞的性子,但是却不信皇帝会真的对东淑如何,可又想不出东淑持刀的其他缘故。
东淑对上李衾的目光,刹那间前尘旧事交错在心中掠过。
她微微一笑:“其实没什么事,你何必紧张。只是一时误会而已——我看着桌上有把切果子的刀子无意中拿了起来,正皇上走进来,旁边的太监错会了意就叫了起来。只是这样罢了。”
李衾狐疑道:“真的?”
东淑道:“不然呢?你总不会以为皇上对我怎么样吧?”
李衾的喉头一动。
东淑端详着他的神色变化,心里有一句话很想当面问他:“子宁……”
“嗯?”
“假如……”东淑才说了这两个字,又忙收住,摇头笑道:“没什么,我先出宫了。”
李衾上前拉住她:“假如什么?”
东淑道:“说了没什么,假如的事情有什么有趣的,不如别说。”
“你本意是要说什么?”李衾的眼神渐渐地变了。
东淑忽然有些害怕:“你放手,这是宫内,多少只眼睛暗中看着,别辱没了你的身份。”
李衾喝道:“你说完了我自然放手。”
东淑给他逼的泪都要流出来了:“你干什么!”
两人正在这时,却见宫门口有个人也急匆匆地正冲了进来,远远地看到他们两人,便加快了步子。
李衾看见那正是萧宪,只怕他也得到了消息才赶了来的,他看看东淑,又看看萧宪,终于慢慢地把手松开了。
东淑的手臂上一松,回头正是萧宪到了,当下飞扑过去,撞入了萧宪怀中。
萧宪将她抱了个正着:“怎么了,怎么了?”
东淑忍了这半天,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埋首在萧宪怀中,咬着唇哭了起来,她虽然不肯放声哭出来,但浑身颤抖的样子,却都落在了两个人的眼中。
李衾的眼神变了又变,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萧宪抚着东淑的肩,低低道:“东宝儿,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见东淑不答,便看向李衾:“李子宁,你、你说话!”
李衾的脸色如雪,并不做声。
萧宪气急了,若不是抱着东淑,怕要冲过去揪住他。
正在不知如何的时候,东淑忍着哽咽道:“哥哥,我累了,你带我回去我跟你说。”
萧宪忙答应了声,又看李衾。
东淑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眼李衾,缓缓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去忙正经事要紧。”
说完后便转身,萧宪陪着她往午门外走去。
李衾目送他们兄妹离开,才转身又往内宫而行,还没到武德殿,忽然有翊坤宫的太监来到拦着他,笑说:“李大人,丽太妃娘娘那里有请。”
李衾道:“什么事?”
太监说道:“娘娘有急事请大人过去说话。”
李衾淡淡道:“不用了,我正要去面圣,你回去吧。”
太监诧异:“大人……”
李衾却不再睬他,径直往前而去。这太监眼见拦不住的,只得急忙先行回去禀告。
武德殿门口的太监看见李衾,便笑着躬身道:“皇上才问李尚书在哪里呢,可巧就来了。”
李衾迈步走了进内,却见皇帝坐在一张金丝楠木大方桌边上,桌上的水晶碗内放着若干瓜果,见李衾到了,皇帝笑道:“子宁快来,这里是进贡的南山蜜瓜,果然清甜,你也来尝尝。”
李衾走到桌边上行了礼,才道:“臣听闻凤栖宫有行刺之事,特来探问。”
皇帝擎着一片瓜,闻言笑说:“怎么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朕已经传令下去不许造谣生事的,怎么还有人跟你耳报?”
李衾道:“不知到底是怎么样?”
皇帝道:“当时皇后在召见江雪,那桌上不知谁放的一把刀子,江雪就拿了……恰好朕走到跟前儿,那多嘴的奴才见状就乱叫起来,竟引得一干人惊慌。怎么,朕听说江雪从丽太妃那儿走了,你没见到她?”
“臣已经见过了。”
“那……她没跟你说吗?”皇帝笑容不改。
李衾道:“她也说了。”
皇帝看着李衾沉静如海的双眸,嗤地笑了:“她怎么说的?你这副脸色,总不会是她……”
“她说的跟皇上所说一样。”李衾回答。
皇帝扬眉:“哦……朕就说嘛,总是那些人无事生非。差点儿闹出笑话。”
李衾行礼道:“臣特来就是为了此事,想替她向皇上请罪,毕竟她没进过几次宫内,不知规矩冲撞了皇上也是有的,请皇上见谅。”
“这是什么话,朕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何况本就是误会一场,你又特特来请罪,倒是多此一举了。”
李衾道:“皇上圣明,微臣铭感五内。”
皇帝笑起来:“行了吧,人还没有过门呢,你就先把她看成自己人了?唉,你可真叫朕刮目相看啊小舅舅。罢了,大热的天儿别说这些没意思的,尝尝这瓜吧!另外,朕还有一件事儿要跟你商议呢!”
李衾便问何事,皇帝道:“你知道的,燕语向来心系于你,只不过你要娶那江雪,她最近就缠着朕胡闹的厉害。”
听说是这件,又想到方才燕语公主痴缠的劲头,李衾便不言语。
皇帝看着他脸色,道:“她这么喜欢你,无非是因为你是天底下难得的,所以只要再找个更难得的配她自然就罢了。”
李衾听到这里才问:“哦,皇上的意思是有了人选?”
皇帝笑道:“的确,按理说萧宪本该婚配了的,如今还只是孤家寡人,若是他,自然不比你差。”
李衾听他把主意打到萧宪身上,便摇头道:“话虽如此,不过萧宪未必肯尚公主。”
杨瑞便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呢?燕语还抱怨说先帝无法左右你,朕也无法左右你,朕当然也承认如此,可现在难道连萧宪也不能吗?”
李衾想了想:“那皇上不如亲自问萧宪罢了。”
杨瑞道:“你同他关系亲近,你替朕先把这意思跟他说说如何?”
李衾道:“皇上错了,萧宪心里指不定多讨厌我呢,这件事我去说,只会给他又骂一顿。”
皇帝听了这句才笑道:“那好吧,就让朕跟他说就是了。”
李衾说了此事,才又道:“另外有一件事也要禀告皇上。北关最新传回来的消息,镇远侯带兵跟狄人正面交锋,打了个胜仗。”
“这话是真?”皇帝大喜。
李衾道:“是刚刚才传回来的,消息无误。”
“镇远侯果然不错,”杨瑞欣喜:“派他去还真派对了。若他真有本事靖平了北关就好了,朕就可以放心收拾南边儿了。”
自打新帝登基,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事情,如今总算有了一件喜事,皇帝有意让天下皆知,于是大张旗鼓的下旨嘉奖镇远侯府,封了苏夫人为四品诰命夫人,又赏赐了若干东西。
一时之间消息传开,满城内官宦侯爵之家的女眷,纷纷前去镇远侯府恭贺,门口车马络绎不绝。
东淑也听说了这件事,想起铺子里老管事跟小伙计所说的,竟给他们说中了,虽然她不在铺子中,可也能想象那几个人兴高采烈的样子。
想到镇远侯那恶劣的脾气,又想到他终于可以一展所长,倒是物尽其用,也替他高兴。
自打从宫内出来后,萧宪问她发生了什么,东淑只字不提,也只说是一个误会,至于为什么哭,也说不过是一时害怕罢了。
萧宪似信非信,可也没有过分逼问她。
因为婚期将至,东淑就搬回了萧家,连日里并不出门。
因为江成福回来了,东淑有意让明值跟父亲多相处,故而让他父子两人仍留在了别院。她这里除了每天跟老太太和太太们相处的时光,多半时候东淑就待在自个儿的房中。
本来跟李衾重归于好,对东淑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除了那不该有的记忆重又出现。
萧宪跟李衾都没跟她提过广恩寺的事,彩胜因不知她就是东淑自然也不会说,但东淑本性聪明,追根究底的一想,有些蛛丝马迹便清晰可见了。
比如她曾经百思不解的岁寒庵里太子被杀之事,为什么谨慎如李衾会贸然插手。
当时萧宪失言也曾跟她说过,李衾差点儿害死她。
太子那张脸一直在她眼前晃动,以及他当时对自己说的话。
东淑的记忆就像是给封存在一张薄薄的茧内,挣扎着露出些雏形,她又害怕,又想急欲知道。
当“广恩寺”三个字出现后,所有记忆如同那天的大雨倾盆而至,几乎将她摧毁。
她记得那个人粗喘的声音,所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那种感觉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起初她以为是太子,但是随着记忆一点点清晰,那人狰狞的脸,跟当初在翊坤宫看到的那张脸合二为一。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里。
早知道是这样,宁肯就浑浑噩噩的这辈子也就罢了。
所以在皇帝碰到她的时候,东淑的反应才会那样大。
她只想把面前的这个人碎尸万段,又仿佛就算杀了他都不能解除心头之恨。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告诉李衾,更加不能告诉萧宪。
她知道萧宪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而李衾……他已经为她干过一次惊世骇俗的事了。
而如今的仇人竟然是皇帝,若是说了出来,叫他们两个如何抉择?
难道真的要为了她,去造反吗?!
对于萧宪,东淑只想用自己的能力保护他,那就是别给他找事儿。
但是对于李衾,东淑的心情很复杂,爱是一定爱他的,也很想到他身边去——当初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是这么单纯的渴望着的。
可因为广恩寺的事情,就像是身心都压了一块巨石,让她无法喘气。
她只想要远远地逃离,避开这一切!
因此,这个即将来到的成亲的日子,对她而说,实在是煎熬,她一会儿觉着惶惑喜悦,一会儿又觉着痛苦难当。
这段日子,东淑做的最多的就是对着那张《太湖春晓图》发愣。
她一看能看上半天,似乎在看着这张图的时候,她好像就回到了当初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少女时候,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
但是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在这光怪陆离的生涯中,也给尘世的污浊染的变了色。
六月下旬,缠绵了几天的雨。
一匹马飞奔进京城,马上的人冒着大雨冲到兵部,送达一个紧急军情。
因上次大败狄人,狄人反扑,镇远侯率军出战,竟孤军深入,逐渐脱离了北关大军。
事后找寻良久也没有找到人,茫茫大漠,无处可寻。
消息传回了镇远侯府,苏夫人闻听消息,很快病倒了。
之前那些纷至沓来之人,如今却鲜少露面,连朱家的人也只偶尔过来看望,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殷勤。
顺义侯夫人回娘家的时候,提起此事,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何况时过境迁也不必在乎,就对东淑说道:“我们侯爷也说了,镇远侯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他是个能人,就这样去了倒是可惜,这夫人嘛,虽无见识,但母子生死分离也是可怜。”
这日,东淑因许久没回别院了,回去跟江先生和明值见了一面儿,顺路又去铺子打量。
老管事跟伙计们见了她,忙迎了入内。东淑见店中仿佛少了好些东西,还以为是卖了,便问起来。
老管事跟伙计对视一眼后才忙诉苦:“东家许久不来因而不知道,最近店里来了好些要账的。”
“要什么账?咱们哪里欠过人账目?”东淑诧异。
老管事苦笑道:“哪里是正经账目,是那些地头蛇、还有官府的人,过来掠夺打秋风罢了。”
东淑更加吃惊:“什么?可……不是说他们不敢的吗?”
gu903();“那是在以前,您难道没听说镇远侯出了事,只怕回不来的?所以那些人就又变本加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