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怕面对任何人,哪怕是曾经心中敬慕的人,事实上对李持酒而言,拥有李衾这样的对手,能够在战场上跟他一较高下,是一种荣幸。
可是,这种荣幸,却意味着战事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天下大乱。
毕竟如今外面强敌仍在,而他才登基不久,萧宪等人殚精竭虑想出的政令,好不容易才将这有些人心动荡的时局稳定下来。
要再贸然开战,那后果无法想象。
许是听说了风声,萧宪先探问他的意思。李持酒问萧宪:“萧尚书你觉着李大人心意如何?”
萧宪迟疑。
当时他也有些看不透李衾了,若说李衾造反不是没有可能的,但就摁头说他反了,也难免武断。
可要是李衾真的有不臣之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带兵逼近京师,那真是万劫不复。
可是一旦流露出动摇之态,或者让李持酒采纳御史等的意见从各州调兵,那更是下下之策。
因此萧宪道:“我觉着……此刻不宜妄动。”
其实对于萧宪来说,他给出这个答案,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如果此刻在外头的那个人不是姓李名衾,也许他也跟那些不安的御史一样,怀疑那人的用意居心了。
但那个人是李衾,是亦亲亦友,跟他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
也许萧宪自己都没想到,在他心底至深处有个非常隐秘的想法——退一万步讲,如果李衾真的有不臣之心的话,若给他得逞,那对于天下人以及萧府而言,也不会有什么极大变更。
毕竟他了解李衾的为人,知道他的能力。
所以在回答李持酒的时候,这个潜意识里的想法也在隐隐作祟。
与其调集四方兵力,大动干戈,惹得朝野不安,百姓惶恐,那不如就静观其变,把一切都控制在最小的“损失”范围内。
虽然这有点儿对不住李持酒,但是从天下大局看来,这么做却是无可厚非的。
萧宪虽然那么回答了,可也不知道李持酒的看法。
“皇上觉着呢?”当时他试探的问。
李持酒笑道:“其实我……倒是很想痛痛快快地跟李大人打一场。”
那会儿萧宪的心都揪紧了。
说干就干,这的确是李持酒的风格,他也从不怕这些。
但这是萧宪最怕的。
毕竟李衾跟李持酒两个人堪称是本朝最强的两位带兵之将了,他们两个打起来,那可真是天崩地裂,令人无法想象。
也许是看出了萧宪脸上在刹那流露出的惊悸之色,李持酒道:“萧尚书放心,我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可虽然李持酒这么说,萧宪却看得出,他不止是想想而已。
毕竟这种交手的机会再难得的,而且对李持酒来说,一来过一过对手的瘾,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假如调动了州府的兵力围阻李衾,那么李衾就算不反,恐怕也要给“逼”的反了。
这样一来,李持酒可以尽全力跟李衾打起来,假如……他赢了的话。
那么岂不是他名正言顺地解决了李衾吗?
毕竟对李持酒而言,他要解决的从来不是什么“反贼”,而是“情敌”。
以他的性子,本来会不顾一切的。
但他到底没有那么做。
此刻马车之中,萧宪听到这里,心里涌动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终于他看看面前的酒碗,举起来又喝了口。
烈酒入喉,火辣辣的滚过,一会儿的功夫身体里也像是有一团小火儿在灼灼燃烧,他心里那些涌动的东西也像是给这火焰烧着了,感觉竟有点儿不错。
三个人在这时候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外头车轮转动,马蹄声响,时不时还有铠甲跟兵器交撞。
终于,李持酒道:“这话若是放在以前,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可是人真的会变……所以我也会变的这样……这样愚蠢。”
萧宪正觉着那口酒在心里发酵,弄的他略有点轻飘飘的,闻言便问:“什么愚蠢,你哪里愚蠢?”
李持酒道:“若不是我蠢,怎么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会不想他有事呢,我明明该亲自拿着刀杀了他,这样就没有人跟我争了。”
萧宪先是吃了一惊,继而说道:“是啊,本来该这样的。”他又拿起酒碗啜了口,好奇地看着李持酒问道:“那为什么没有呢?”
李衾在旁边瞅了他一眼,又看看那酒碗,手指一动似乎想给他撤走,但又停了下来。
“因为……”李持酒的手摁着自己的唇揉了揉,叹气:“因为我不想姐姐失望。我更不想她伤心。”
李衾正要去倒酒,手指抚在酒坛子上,突然滑了滑。
萧宪的嘴半张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持酒,他眨了眨眼:“你是说……东宝儿?”
李持酒不回答。
此时李衾举起酒坛子,先把李持酒的酒碗斟满了,又把自己的添上。
萧宪正怔怔地看着李持酒,此刻回过神来,就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酒碗。
李衾看他一眼,也给他添满了。
这会儿李持酒已经又喝了半碗,萧宪忙道:“你慢着些,别呛着。”
李持酒停下来,看向对面李衾:“我争不过你……就算杀了你,我也不会赢。”
李衾的脸色虽然仍没有多少表情,但却不是之前那张疏离淡然,深不可测了,他垂着眸子,夹了一块鸡脯肉放在李持酒面前。
“你至少有一样争过了我。”他说。
李持酒看看那块肉:“你是说……”
萧宪喝了三口,酒力已经开始有了,竟大声道:“他当然是说皇位!”
李持酒嗤嗤地笑了起来:“皇位,真是……我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萧宪敲着酒碗道:“这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阴啊,是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开,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也抢不到。”
李持酒又笑了,他看向李衾道:“李尚书,你想不想要?”
“什么?”李衾问。
李持酒道:“当然是皇位。”
正在旁边有些酒力发作无法自控的萧宪听到这里,突然神奇地安静下来。
他看看李衾又看向李持酒:“你、你说什么?”
李持酒的神情非常的冷静:“我是说皇位,我不想要这个,我想要的……你们该都知道。”
李衾的喉头动了动,又是一笑:“是吗。”
李持酒道:“李大人,我有个提议,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提议?”
李持酒道:“皇位我给你,我知道高皇帝的皇位是从周朝禅让过来的,所以我可以这样做。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把她给我。”
沉默中,“咕咚”一声,是萧宪因醉的浑身发软,一时撑不住倒在旁边。
“胡、胡说!”萧宪挣扎着,抓住李衾的袖子爬起来:“这话不可胡说!”
“在这件事上,我是认真的。”李持酒回答,他盯着对面的李衾道:“你得天下,我要姐姐,而且依旧的天下太平,只要你李大人一句话就成。”
萧宪昏头昏脑地看向李衾:“你、你……”
李衾凝视着李持酒,并没有回答,只是端起碗来慢慢地将碗中的酒喝光了。
然后他放下酒碗:“好啊。”
刹那间,李持酒的眼中有光芒闪过,但就在这时候,李衾探身,挥拳打了过去!
这一拳正打中了李持酒脸上,打的他往旁边一歪,正撞在萧宪身上。
这么一来,那小桌子也给掀翻了,桌上的酒碗跟碟子撞击,纷纷跌落。
萧宪这边本来因为听见李衾答应,正要破口大骂的,给李持酒一撞,差点给压个正着,顿时不能出声。
偏偏李衾倾身揪着李持酒的衣裳道:“混账东西,到几时也改不了你这本色!你当她是什么,是随便拿来交换的物件儿吗?你竟然敢跟我提这个!”
李持酒眼中的亮光熄灭,心中的火却涌上来,他抬手握住李衾肩头,稍微用力,便把李衾抵了回去!
“是你先没护好她的!”李持酒摁着李衾,怒道:“是你给了我机会的!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受那么多折磨!若不是体恤她受的苦我又何必怕再伤她,我早就……”
“早就怎么样?”李衾一改之前沉静之态,喝道:“你早就肆意妄为了是不是?可虽然你现在安安分分的,谁知道往下呢?谁知道你会不会跟杨家的人一路货色!”
“你闭嘴!”李持酒听到他把自己跟杨瑞杨盤相比,气的提拳打落过去。
电光火石中李衾一把攥住李持酒的手腕,抬膝抵到他腰间。
李持酒闷哼一声,气急之下竟以头撞了过去!
李衾虽然也有武功,却不像是李持酒般各种招式混不吝,哪里会想到这种无赖似的打法儿,顿时额头吃痛,给撞得眼前发昏,他也动了真怒:“你敢……”
就在水火不容一触即发的时候,只听旁边萧宪怒道:“都不要吵!我受伤了!”
第113章
李衾跟李持酒两个正在不可开交,就听到萧宪大声叫道:“都别吵了,我受伤了!”
这声音带着一点怒气,可更多的是惊慌失措。
三个人都喝了酒,虽然李衾两人不至于就醉了,但到底是有一两分的。
李衾虽天生的冷静自持,这种情形下,却不免给李持酒粗鲁的动作逼出了真怒。
而李持酒也正是在烧红了眼的时候,很想跟他就在这里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两人本来是千军万马也拆不开的,可两个人听见萧宪这一声,却不约而同地心惊失色,急忙都松开了手。
“萧大人你怎么了,伤到哪里?”李持酒睁大双眼,忙丢了李衾起身转向萧宪,又慌张地抬手去扶住他。
李衾被李持酒压在车壁上,此刻也坐直身子,额头上却还隐隐作痛。
他心里暗骂了声李持酒混账,却也顾不上在意自己,只着急地去打量萧宪身上哪里有伤。
萧宪原本因为喝了酒,脸上微红的,这会儿却又泛了白,他举着手哆哆嗦嗦道:“是我我、我的手……”
李持酒早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连李衾也凑过来看伤到哪里、伤的如何。
就在两个人紧张的注视之下,却见萧宪的右手食指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了一道口子,伤口却并不大,甚至称得上微乎其微,隐隐沁出些许血滴。
李衾本来非常担心的,可一看这个“伤”,脸色便有些微妙。
这种程度的伤,不仅李衾看不在眼里,对于李持酒这种受伤似家常便饭的来说,更是不值一提的,简直称不上是“伤”。
若这伤落在他身上,恐怕连多留意去看一眼都不会。
所以当李持酒看见萧宪手上那口子的时候,也愣了愣。
他先是迟疑地再看了萧宪一眼,确认萧大人指的的确是这一处,而不是别的更严重的地方。
见的确是此处无误才忙道:“这这……是怎么伤着的?”
萧宪的眼睛里似乎都有泪涌出来了,他从没喝过这样的烈酒,虽然喝的不多,可也有五六分的醉意了,当即气愤地说道:“还不是你们两个干的好事!不好好喝酒居然打碎了碟子,给我划破了……嘶,好疼!”
他满脸痛苦地擎着手指,几乎不敢去看,且随时都要晕过去。
李衾忍不住咳嗽了声。
在他看来萧宪的这伤若是不赶快处理,只怕就自个儿愈合了呢。
不过李衾倒也理解萧宪为何这样“小题大做”,毕竟对于萧宪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言,从小到大也没有伤过几次,何况他素日更是非常的爱惜皮毛的。
而且如今这人正是醉着,情绪也更加浓烈了。
李持酒则看着萧宪皱着眉泪汪汪的,他爱屋及乌的,看萧宪如此委屈,突然就觉着这伤一定有其厉害之处,不能轻视。
便忙着安抚道:“萧大哥别担心,你忍着些疼,我给你用酒泡一泡,这样的话伤口好的快些。”
幸而那酒坛子放在旁边还没有给打破,李持酒握住坛子拎过来,不由分说倒了些烈酒在萧宪手上。
萧宪还来不及反对,酒已经洒落,他看到那一滴血给酒水冲淡,又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见那伤口又沁出些血来,萧宪心痛的发颤:“怎么还在流?是不是止不住了?”
李持酒忙安抚:“不不,不会的,只是才伤着的必要流一点儿,过会儿就好了。……我再跟他们要点儿金创药给萧大哥敷了就好了。”
萧宪恨不得让天下人知道自己受伤了,叫道:“疼得厉害,会不会伤到什么要紧的筋脉?”
李持酒认认真真地给他又看了会儿,才点头道:“据我看来,伤的并不深,您放心吧。”
若论起受伤来,李持酒明明算是个经验最丰富的行家,这种小伤对他而言素日是嗤之以鼻的,没想到对着萧宪居然这样耐心,更是如临大敌一般。
李衾正在收拾自己刚才给李持酒弄皱的袍子,看他如此做派,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下道:“我这里有伤药。”
本来李衾以为萧宪这点儿“伤”是用不着什么金创药的,可见李持酒这样“谄媚讨好”的,自也有些无奈。
他一路从谨州督军回来,行军途中最缺不了的就是伤药了,这车驾上自然也有,于是回身从旁边的暗格里翻找了一包伤药出来。
gu903();李持酒接过去,打开纸包嗅了嗅:“这是上好的止血生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