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话间,小笠原长政的长弓分毫不停,一路护翼着小平太向山坡撤退。
不过他带来的五十名弓足轻就没他这种胆色了,大部分看战局恶化如此,转身就往饭田城跑,只有十余最忠心耿耿的才一同往山上撤退。
等上了最近的山头,再看众人,丢盔弃甲,刀枪俱无。检点人数,加上本来就在山头的花冈市兵卫和支援来的小笠原长政,统共不足一百人。
二百余支铁炮更是遗失的只剩三十来支,火药弹丸也所剩无几。
更不要说什么饮水、粮食、旗鼓之类的,全都丢了一个空。
大家还没能坐下喘一口气,山下就有武田军攻了上来,一天一夜不下雨,山口风一吹,登山难度大大下降。
好在只有零散几人攻上来,被小笠原长政指挥射了一轮箭就逼退下去。倒也暂时缓解了危机,得了片刻安息。
山下的武田军第一次趁乱攻山失败后,停了下来,有了指挥,一方面彻底平整土地,拔出栅栏,填平壕沟。一方面左右出动,把小山头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大家为我一人所拖累,深陷险境,是我的过失!”
小平太披头散发,跌坐在泥地上,完全没有了往昔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的风流模样。
不自觉的脸上留下的眼泪,用手捶地,哀声和相信他、维护他、救助他的众人道歉。
没有人做声,有些足轻杂兵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所有人心里都有所觉悟!
第409章.55.山内天兵纵云来
小平太怕死吗?怕!非常怕!
小平太真的怕死吗?不怕!一点儿也不怕!
以前看电视剧,有那么几句台词小平太记得清楚。什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什么“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小平太的身体出于本愿,那肯定是不想死的。但如果问小平太的精神,士为知己者死。概莫如是,不过一死而已。
嚎哭完的小平太精神为之一换,反而鼓舞起来。不就是打烂仗嘛,谁还不会啊。
“攻山不易,我们坚守于此,起码能守一二日,铁炮弓矢尚有五六十,大家不必着急。”
众人看着神色自若的小平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刚还死到临头的样子,怎么哭一阵就又恢复过来了。
“水源大家不必着急,这时节,雨水多,不时就会下雨。”知道水源粮食什么的最容易引起士气的变动,小平太信心满满的说道。
“弹正,山下有人来了。”盯着山脚下武田军的辰三跑了过来。
小平太透过树林,确实看到有人持着一面武田菱的大旗,从远处武田本队驰来。
不是别人,正是小平太的老朋友,山本堪之助晴幸。看那样子,应该是来交涉的。不出意外,大约是劝降。
山本堪助也是诚意很足,从骑人马都停在远处,只有一个百足众和一个持旗跟了上来。
“弹正别来无恙啊!”山下传来山本堪助的大喊。
“甚好!多谢带刀挂念!在此谢过了!”小平太稍稍往下移动了些,方便说话。
“弹正是聪明人,老夫也不废话了。”
“若是劝降便不必开口了。”小平太还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回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何必呢?良禽择木,得遇良木。良臣择主,得遇良主。
我主甲斐大膳英武沉略,世所罕匹。当今雄踞五州,主贤臣明。弹正何不来投?一展所长。
殿下已然允诺,若弹正来,必任弹正为山内先方众笔头,安堵所领。山上各位,凡以礼来降者,俱可保全。”
小平太虽然出言阻止山本堪助,但人家不管,该说的照说不误。而且小平太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还是给出所领安堵,一切保持的优越条件。
山上的人不是聋子瞎子,山本堪助的话听的清清楚楚。虽然嘴上不说,但不好说心里会不会产生什么异样的心思。
今井明五郎不是小平太的家臣,他在山内没有什么家眷,说实话要投降往下一跳就成了。可他是细川春宫当年镇守八王子时举荐的,天生亲近细川采女和小平太,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
这么多年和小平太交往下来,小平太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是却是有一种难以说明的不同。
别人得过且过,小平太恳请设立藩士储备金。军役众和下层足轻贫困,就殖产兴业,让家属和小地主们增加收入。
别人不顾及底层贫民,小平太却体现出不一样的仁义。纵使最普通的足轻年俸,小平太也硬是比别人多一贯。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气质,吸引人相交跟随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
金井明五郎安然坐在一段枯木上,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擦拭着自己的太刀。他作为这里兵力仅次于小平太的兵头,他的态度也十分重要。
不过,显然金井明五郎没有投降的意思。他不表态,即使底层的杂兵心怀他志,也暂时不会有什么事。
“救人者必先自救!”山本堪助的喊声不停,颇有深意的说出了这句话。
“带刀还是回去吧,话不投机半句多。”
小平太不再应答,转身就走回山上,等待武田军发动攻击。
山本堪助有些惋惜,也有些不满。可是胯下的战马颇有灵性,原本安然静立着,突然显现出躁动的情绪。
顺着毛摸了摸爱马的鬃毛,安慰着它。山本堪助准备拨马回转武田本队,回报小平太等人拒绝劝降的种种。
“咚~~!”
“咚~~!”
“咚~~!”
一声又一声若有似无的阵太鼓声在河谷间回荡,虽然声音很轻,却震的山本堪助心头乱跳,无来由的烦闷起来。
这种情绪影响了山本堪助,他不由得回马向已经被打开通路的伊那河谷平原眺望。午时的太阳把潮湿的地面山林照耀出氤氲的水汽,有些虚幻,看不清地平线。
摇了摇头,山本堪助便准备离开。可是“咚~~”的阵太鼓声再度传来,这次虽然仍旧很轻,但确实是存在。
“难道弹正带了一个小太鼓上山了?”山本堪助心中暗忖。
他旁边的那名百足众不可思议的把手平举,向河谷指去,嘴巴长得老大。
透过怎么看都虚幻万分的气雾,宽达数百上千米的地平线上闪熠着刺眼的光芒,一星一点,汇集成无可比拟的气势。
“哗”的一声,刺破虚空。
一名英武健壮的武士纵马飞驰,周围团团跟随着数十名骑兵。当中的那名武士,举着山内氏家传之至宝,源赖朝起兵时的八白旗之中的一面。代表着清和源氏足利一门众的至高家门。
原本迷幻的重影终于变得真实,宽阔的河谷平原上从东至西纵列着数之不尽的马步大军。
山鹿流阵太鼓的振奋鼓声清晰无比,人马整齐的踏步声与河谷产生和鸣,显现出震撼人心的雄壮风范。
清和源氏嫡流,河内源氏足利一门众,下马众,源朝臣山内参议义治公临阵!
“快去向殿下禀报,山内宰相已到!”
百足众飞驰而去,片刻不停。
信浓、远江、骏河、三河,数以万计的勇壮军势,终于出战!
“弹正!殿下的大军到了!”眼尖的阿吉大喊大叫起来。
如听仙乐耳暂明!
众人全部往南眺望,激动的无法抑制。
“是滨松殿,是我山内家的大军!”小平太激动的一把抓住金井明五郎的手。
“是是是!是殿下的大军!”金井明五郎也激动莫名。
而山口的武田晴信眯起双眼,眺望远方。
“山~内~义~治~~”
说罢一催马腹,越众而出。
第410章.56.王者君临经之岳
武田晴信越众而出,一众母衣旗本催马相随。武田军中旗鼓大鸣,三万雄兵累步而前,滚滚之势,吞山填海。
小平太所置的第二道壕沟也被填平,甲军面前再无任何阻碍。天险经之岳口已被突破,伊那河谷一片坦途。
山内军亦是不停,丸形、鹤形、鸢形,柏纹、桔纹、樱纹,一面又一面旗帜飞扬而前,被山口的风吹的激荡炫扬。
两军互相前进着,面对着,好似就要撞到一起。两个王者与他们的大军一起,化作两只甲信山间的猛虎。
对敌之前,以目锐视,不吼一声,不发一言。只是一往无前,露出自己的獠牙,不将任何腹背露给对方。
小平太等纵步下山,观看着双方临战前无声无息的较量,阵太鼓每击一声,每个人的心里就紧一分。
终于山内义治与武田晴信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双双挥手,层列的大军应命而停。千万人如同一臂,指挥若定。
两军对圆,偏偏数万人却只有马嘶之声,持兵戈而为之静者,强兵也。
山内义治与武田晴信隔着平野对望,一息,两息,三息,时光流逝。
当小平太额间的一滴汗珠不经意间轻坠于地,山内义治在数十名马迴的护卫下首先出阵,与此同时,武田晴信也领着数十名红甲骑兵出阵相迎。
骑白马的是山内义治!
骑黑马的是武田晴信!
两人都是武家子弟,一手马术纵使说不上精妙无比,也远胜常人。猛驱而前,胯下的战马又都是罕见的良骏。
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无论哪一方都把心吊到嗓子眼。
可两人还是有默契一般,同时停住,两马交蹬之前,险之又险的面向而立。
山内义治带着鬼面,一身订做的南蛮胴具足,被正午的阳光照的耀眼无比,晃的人眨眼。身后的披风鼓鼓劲舞,胯下的战马灵动非凡。
武田晴信头戴诹访法性院披白熊毛兜,身着赤系威五枚胴具足,胯下名驹唤做黑云,奔如惊雷,快若闪电。
两人对视数秒,好似在确认一般。这才各自低头,略作致意。
“宰相公无恙!”
“大膳殿少见!”
“听闻洛中大逆,羽林信州罹难,特来悼念!请宰相公勿急,好自退兵,共修盟好。”
“大树遭逆贼所弑,天下震动,羽林尽忠而死,死得其所,不劳大膳殿挂怀,此事由我山内家自处之。请大膳殿退兵,保境安民。”
武田晴信顿住,一时之间并不多言,却回头向后方的三万甲军看了一眼。
山内义治心下一笑,左手持缰,右手抬起,将脸上的鬼面轻轻推下。
是那张纵横东国三十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振兴山内,地跨五国的脸。
武田晴信瞳孔极速的收缩,那是他统一东国最大的敌人之一,山内义治的脸,他早就把这张脸印进自己的骨子里,决计不会认错。
“战?不战?”
“若战,同归于尽!”
山内义治由于脑卒中而僵硬的脸更显冷峻,不带丝毫感情的说出惊天动地的话语。
闻听得同归于尽四个大字,武田晴信面上却并没有产生什么表情,而是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万大军,再看了看山内军中那面耸立的高大白旗。
淡淡的一笑:“不战。”
“我会派遣御医前来为宰相公问诊。”
武田晴信轻拍马颈,黑云意会,马头一转,四蹄一越,奔回武田阵中。
山内义治身形未动,如同君临的至尊一般矗立在旷野上。
“退兵!退兵!退兵!全队退兵!……”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犹森然高壮。前队变后队,武田军各队齐步退出经之岳口,不见分毫的骚动与拖沓。
山内义治则纵马奔回本阵,山内军中爆发出气势轩天的欢呼声。从东至西,数万大军有如崇拜漫天的神佛一般,虔诚且恭敬的向山内义治行礼。
原本还心怀二端的国人豪族,全部下马跪地。山内义治还是那个山内义治,纵使猛虎年迈患病,那他还是猛虎。猛虎的威势不容跳脚的豺狼所质疑,他们只配臣服!
……
饭田城下,山内义治高踞马上,马下跪着数十名武士。山内义治就这般注视着他们,不发一言,不置一语。
安昙郡深志城主小笠原长时和嗣子小笠原贞庆头低的尤为明显,脑门都深深陷进泥地中,丝毫不敢有一星半点的不满。
“信州守(小笠原贞庆)何故如此啊?”山内义治一字一顿,表情淡然。
“臣下罪该万死,守护家行文配役,臣下办事不力,拖延时日,请殿下责罚。”
小笠原长时年纪比山内义治还大两岁,拉不下那个脸。但是小笠原贞庆不怕,跪在地上,不顾漫地赃污,膝行到山内义治的马下。
完全没有武家大名的威严,放下一切身段,祈求山内义治的宽恕。
“信州守(小笠原贞庆)何出此言啊?你父子俩人不是响应军役,带兵前来了吗?”
山内义治语气里有一些疑问的样子,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为了讽刺小笠原贞庆。
“这样吧,大膳大夫(小笠原长时)隐居,信州守继位家督。我有一女,便与信州守嫡子订立婚约,你看如何?”
gu903();“求之不得,宰相公大恩,没齿难忘。”这话倒是小笠原长时开口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