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拥挤慌乱的队伍,被街道两边的一揆众袭击。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一个又一个死于无名氏的刀枪之下。
等进入町内的约三百来人逃到桥头,队伍几乎薄弱了一半,且毫无战心,胆气全无。
幸好纲良叔父的援兵终于赶到,日光月光的马标飘扬起来,接手过来了桥头的防御。
搬开木楯竹束,收拢溃兵。有几个人慌不择路不辩方向,扑通一声跳进了沟渠里。好在春来水涨,跳进去除了冷一点之外,不会有什么事。
边收拢溃兵,纲良叔父边数人头。越数心越凉,七规的队伍走的最慢,落在最后头。当然也是第一个跑回来的,五十号人只丢了七八个,大部分人囫囵个跑了回来。而且武器盔甲什么的都是完整,没什么遗漏。
七规这一队是最冤枉了的,前头两队发动攻势了,他也准备攻上去。结果砰砰两声,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就又被前头的溃兵裹挟和冲击。
不明不白就溃败了,连个大筒的影子都没见到。稀里糊涂就又跑回了出发阵地。
纲良叔父揪住七规,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町内情况到底如何?死伤如何?”
你让七规怎么回答,他自己还惊魂未定呢,张张嘴,咿呀了两声,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纲良叔父。索性把嘴一闭,两手一摊。
过了一会儿,金井明五郎和阿吉的大队也退了回来。冲的最前的金井明五郎灰头土脸的样子,连他手里那把珍爱的太刀都不见了。脸面上又黑又红,直喘粗气,话都说不出来。
阿吉最惨,被人架着出来的。左臂上鲜血淋漓,肩甲被利刃砍崩了大半。甲叶都不知道崩哪儿去了,现下还茵茵往外渗着血。
把受伤的赶紧往后方送去救治,追击而来的一揆众气势汹汹的杀上前来。
不过看纲良叔父严阵以待,兵马也并没有被溃兵感染,稍微一试探,吃了两轮枪子箭矢,一揆众也就退了下去。
而本阵的小平太那是货真价实的在心头滴血,把所有逃回来的算上,最后一检点,足足丢了一百二十七个兵在町内!
这损失已经快要超出小平太的承受极限了,太多了!都是披了甲的军役众和足轻啊!每一个都是国家最宝贵的军事资源。
饶是山内家财大气粗,领域广阔,军役众加足轻合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四,这小小的试探,等于砍掉了山内家百分之一的作战主力!
町内传来胜利的欢呼,一揆众军心大振。原本进展还不错的松下队也退了下来。士气已泄,难以再鼓。
小平太实在是漏算了一向一揆在去年攻克了冈崎城,而冈崎城内有当初小平太忽悠给松平家康的六门大筒。
这些大筒野战的时候确实需要放进才能有效射击,可在狭窄的街道内,短兵相接,这可就到了大筒大显神威的地方。
这两下崩的小平太的脑子都凉了半截,这松平家康实在不中用啊,这样的城防利器,居然就这样都给了一向一揆军。
不中用!
看望了受伤的阿吉,又安抚住了溃散的士兵们。小平太收兵回营,再次召集军中诸将,商讨攻守事宜。
发生了这样的事,山内诸武士的情绪都不怎么高。本阵幕府内安静的很,大家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平太先让脱险的金井明五郎把町内的情形详细的叙述一遍,如何前进,如何对敌,如何攻击,最后遭到了什么样的袭击,以至于全队溃败,损兵折将。
说大意,他一点儿也没大意。既没有躁进,也没有放纵。可以说金井明五郎的指挥毫无问题,换任何一个人上去,都不一定能做的比他好。
错只错在一揆众除了弓箭和铁炮之外,居然还掌握了大筒。
大筒一响,实际上也就注定了今天山内军前队溃败的结局。
“今日之败,不必讳言,我有负宰相公羽林殿下之托,糟此大丧。”
小平太不讳言自己带兵没带好的错误,让大家赶紧想主意。
这个场子是丢了,但是我们本钱还够。有的是翻本的机会和可能,不要泄气,赶紧想办法,把这个仇给报了!
大家自然义愤填膺,纷纷请愿。
原本山内军还忌惮门前町的庞大财富和人口,想着如何如何,准备发财。
但这场大败刺激了众人,到底来说,大家是来打仗的。如今要是仗打输了,别说抢一把了,连这条小命都得丢在西三河。
“今日全军筹集火油火矢,明日一定要教本证寺的这帮秃驴好看!”
小平太一拳砸在桌案上,原本也许还会反对的山内诸将全部同意,死了这么多人,不能再怀抱着出门溜一圈的想法了。
“烧讨本证寺!夷平门前町!”
第481章.26.烈火焚尽不平意
站立在营门传令号
大小儿郎听根苗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向前个个俱有赏
退后难免吃一刀
………
今日要教你们晓得纵横东国六代百十年,每战争胜,无往不利的山内军的厉害!
清晨五点,各营人马齐齐出营列阵,七规把千成金竹叶马标绑在背后,左右两个持旗用绳牵引,招摇而出。
总是要全列阵型,会同一操才知道军伍的雄壮。这一刻也才能知道战争其殊为浪漫之处,身为一军之主,昂然而视。
小平太跨上百段,显得极为雄伟英武。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时时摩擦,银光铮亮的南蛮胴具足,更添几分气势。
不持马仗与军配,照旧举着那根青竹杖,一催马腹,百段腾跃而起。
各军各队均见着小平太飒爽英姿,这才对嘛!蝇营狗苟计较着七零八碎的战利品,像个打着算盘的卑鄙商人,哪有半分武士的样子。
足轻们欢呼着,仰望着,渴望着小平太带他们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分画布定,各队勇兵持木楯竹束,弓足在后,臂长矫健的再后。铁炮众堵住木桥,奉公众分作三股,策马巡弋壕沟外。
小平太亲自督队,木楯放定,各队之中善于抛掷的士兵持连夜赶制的油罐,或大或小,或长或短,黄泥糊烂封口,半罐火油。
噼里啪啦的丢到二三十米外的町内,油罐触地即碎,火油四处溅洒。
对面的一揆众并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笃定这么庞大的町镇,山内军不舍得纵火大掠,准备用门前町这块香饽饽不断的吊着山内军,给山内军放血。
可哪里能想得到才死了一百多人,山内军就不再咬钩,铁了心的要攻破町镇,克定全寺。
如今火油都丢了过来,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下一步是纵火了。一种恐惧的情绪立刻蔓延开来,很多一揆众不自觉的向后退却。
可小平太哪里容得他们退走,各队人马,数百弓足漫天飞射出如雨火矢。天干无雨,一粘就着,壕沟边的栅栏、树木、町屋,转瞬之间便燃起大火。
退却不及的一揆众甚至粘上火星,倒栽地上翻滚惨嚎。
町内见火起,涌出人来,试图灭火。小平太哪里容得他们如此,一方面命令弓足漫射,同时命令堵住桥头的铁炮众沿渠开枪,恐吓一揆众。
这火只要烧起来,哪里是这么好灭的。如果一揆众是号令严明、军伍整肃的大兵,那尚且有破屋拆家隔离大火的可能。
可他们终究是良莠不齐的一揆众,有人前进有人后退,组织力度薄弱,缺乏基层军官。火势根本难以挽救,愈演愈烈。
困在火场中的一揆众翻越壕沟,试图逃出来脱身。骑马奉公众们得了小平太的命令,沿渠巡视,但凡有露头的,一刀上去削了脑袋了账。
人砍马踏,逼迫越渠而出的一揆众退回火焰地狱。如果有呆在渠内浮水不肯退回町内的,必定用铁炮弓箭一阵招呼。
反正不容得一个一揆众从火场中脱离,只把他们团团逼近本证寺中。桥头的攻势由纲良叔父亲自负责,人人脸蒙湿棉布,冲杀进桥头。
一揆众大乱之下,哪里有来反抗的气力。本证寺内的大铜钟轰然敲响,号召信徒一揆众坚守原地,阻碍山内军的进攻。
但兵势一溃,山崩海倒!
町内的一揆众像没头苍蝇一样,无法脱出町外,便又转身向本证寺退却。
山内军推波助澜,沿着沟渠纵火,不将门前町全部烧毁誓不罢休。滚滚黑烟直冲天际,十余里内的各处看的分明。
“很好,各队警戒沟渠,待午后大火熄灭,会同攻打本山本证寺。”
站在千成金竹叶马标下的小平太,脸庞被炙热的大火煊的通红,初春的日子里居然流起汗来,但仍紧紧盯着战局。
大火一起,一揆众便注定要败,哪里还有挽救的可能。
“真是一场好大的烟火啊!”
“可不是吗?起码能值上千贯!”
头脸上沾了不少烟灰的纲良叔父骑着马回到本队,显然是多多少少对于纵火烧毁这样一个富庶繁荣的町镇还是有些不舍得。
不过这些一向一揆众,三番两次,抗拒王师。那么自然,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怕是洛京鸭川贺茂川上的那一发千钱的烟火也比不过这昂贵,啧啧啧………”
接过家人递来的湿棉布,纲良叔父脱下头盔,胡乱的抹了一把脸。
“这不过只是小头,大头尽在本证寺里,到时候何止千贯,五千贯都有可能。”
看着眼前的大火,以及劈里啪啦燃烧的爆裂声和被困于大火之中一揆众凄厉的惨嚎声,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
小平太一点儿不担心町内的大火会影响到本证寺,正常这种席卷城镇的大火那烧起来几乎没法人工扑灭。
美国加拿大还有我们国家东北那嘎达,那林子里的大火烧起来,几十几百平方公里过火都有过。有时候开辟上百米的隔离带都没用,那个火打着卷就腾跃过去了。(原理我真不懂,火龙卷?还是怎样,反正不好扑灭。)
但本证寺可能设计建造的时候有意无意注意到了这一点,在门前町到寺院主体的这一段足有二百来米,中间还隔着一条三四米宽的水渠。
两者之间只有一座寺院的山门而已,其他的建筑一概没有,那町内的大火就是想烧进寺里也毫无办法,总不能这个大火真的能飞吧。
他要是能飞二百米烧进本证寺,那小平太还玩个捶捶,现在就可以收拾包袱回山内去啦。
“大火不会蔓延进寺吧?”纲良叔父眺望着大火,有些担心。
“放心好了,肯定不会!”
“叔父,传令让各队退回来吧,这大火起码烧两三个时辰,且由他烧去吧。”
“好!”
三河国本山本证寺,自亲鸳上人弘法肇基,莲如上人大加拓展,几代本证寺坊官苦心经营。才有如今规模的门前町,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第482章.27.不留情面四御条
大火一直烧到日悬中天,足足烧满了六个小时这才将将颓下去。
町内外上百米还是热的无法站人,个别废墟上还有火迹,好好的一座门前町算是片瓦不存,烧为平地了。
“弹正,要派人先进町内占据各街口吗?”
今川义亲看着一片废墟的门前町,倒也没有唏嘘感叹,反正不是自己的也不心疼。
“不急,废墟里太热了,反正一揆众也无路可走,不差这一会儿。”
“弹正若是连本证寺也烧讨一空,怕是难波津石山城内的显如上人就恨你入骨了!”
小平太会怕本愿寺显如吗?如果在畿内或者北陆,指不定会怂一下,可是海道地方。伊势长岛离得好像有点远,干不到小平太头上。
再说某乌龟平毁本证寺,你看他不是活得美滋滋,最后还玩了一套东西本愿寺,给他们本愿寺教如和本愿寺准如一人一半。(这里面也有秀吉的功劳)
“烧讨寺院的武士不知凡几,不差我这一个,他山科本山本愿寺都被一把火焚毁,也不敢如何。”小平太表现的风轻云淡。
大家当然知道连将军足利义教都烧讨过比叡山,武田晴信攻入骏河国连浅间富士大社都敢下手,上杉辉虎把阿弥陀如来善光寺的大劝进都席卷一空。
反正不是我信的教派,关我屁事。
“各位,等下攻打本证寺,或许有一场苦战,长梯、木锤都准备好了吗?”
众将齐齐应声,点头示意。
“弹正,寺内似乎有人出来!”阿吉手臂上缠着白布,已经不能提刀作战了,暂时就侍立在小平太的周侧,聊作护卫。
小平太心下鄙视,这时候派人来求饶,那可是太晚了。要是早些来,为了恶心松平家康,可能小平太还会给他们一个相对优厚的条件。大家和和气气的坐下来谈,尽量不动刀兵。
可如今山内军折了百五十人,已然是大损失了。死了这么些人,小平太还和和气气的和本证寺和谈,那以后队伍就没法带了。指不定回了滨松城就有士兵家属朝小平太丢泥巴球了。
近卫上去拦住来人,小平太上下打量了一眼,方脸,浓眉毛,两撇胡须,月代头,嘴唇不是细薄的,按面向来说算是个有些运气的人。不是那种福薄命浅的穷酸相,身上也没有什么穷酸气。
那人自称大须贺康成,无甚威名。不过大须贺氏后来跟着松平家康也混成了谱代,江户幕府里没把他丢下。这人不知道是大须贺氏的哪一支,以后有没有什么作为。【注1】
纲良叔父就开口问这位大须贺康成咯,别的比他地位高的,权势大的,怎么都不来,让他一个小小的地头武士来呢。
大须贺康成倒也光棍,一阵胡牵乱扯,往上都数到曾祖父一辈了。说是和鹈殿长照老婆那边是嫡亲的血缘关系,他算是鹈殿长照的小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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