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
话未讲完,一口鲜血吐出,头一歪却昏了过去。
我茫然片刻,哭笑不得的将人扶起。
却感觉右臂依然被一股大力握住,白/皙的肌肤被握得通红,一道浅浅的伤疤印上面。
不知是哪一年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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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将手臂从对方手中抽出,被握住的地方已是乌青一片。
我将人抱到床上,准备拿药时,才发现桌上多了一朵洁白的花。
像是晴天下最白的那片云,娇柔而美丽。
旁边放着瓶上等的伤药。
我拿起伤药,心中却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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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做了场古怪的梦。
梦中他发了烧,浑身滚烫,疼痛难忍。
却一直能感受到有道身影坐在床边,不停的照料他。
那人喂他喝了药,又用帮他擦汗,明明比他高不了多少,却像个长辈般哄着他。
——师弟,别怕,我在这儿,喝了药就好了。——
这道声音他十分耳熟,只因他自打上了寒剑山便一直做这种梦。
可他更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梦。
他永远也不会对他露出像梦中那般温柔的笑容。
直到五年前,大师兄掳走三师兄后,没过几个月,便有魔修将尸体送来。
那年的寒剑山比往年都要冰冷。
师尊一夜白头,往日那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像是随着那人的尸体一起埋葬。
二师兄闭关数月,最终成了无数剑修都不敢走的杀戮道。
他存了私心,没有将清心魄玉还回去,而是自己偷偷留了起来。
那天他虽在心魔中痛苦挣扎,却依稀能感受到,有个人一直陪着自己,像是梦境中重复了千万遍一样。
这块清心魄玉就是那人留下的。
他要等他回来,再还给他。
……
师弟醒来时,明光已像鸟儿照亮整个世间。
床边靠了一个人,雪白柔软的绷带包住他的脖颈,几缕发丝落在眉眼上,更衬得那张秀致的面容如珠如玉。
那是张全然陌生的面容,却逃不开那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他的视线落在被纱布包住的右手臂上,那里有道他在水下拼命才看清的那道疤痕。
三师兄当年……救他时,伤的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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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虽将人留下,心中却无多大把握能救好他。
喂了半瓶的回灵丹后,又将他的湿衣服脱去,帮他身上的伤口上了药。
这是我头回见到地牢中被行刑之人的伤口,血肉翻飞实在太过恐怖。
所幸,他的修为极为扎实,退烧后身体虽说仍然虚弱,灵气却渐渐稳定平复。
天色微明时,我没撑住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恰好对上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容。
我下意识冲他笑了笑,“醒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半天才回了我一声。
我被他瞧得有不好意思,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到窗边开了条小缝往外看,徐徐的风吹上我的脸颊,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片刻后,我关上窗缝,将沐浴后未束起的头发凌乱的拢在脑后,用一根素白的发带绑上,刚一抬眼,就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
“你、你是女儿家?”
我动作一滞,原本还当他昨天夜里便发现了,毕竟他昨夜那般冒犯的举动真不是能对一位姑娘家做出来的。
可观他的神色……难不成,他根本没看清?
我低头看了眼皱巴巴的长裙,微微颌首。
他却像遭受了重大打击般,萎靡下脸,我唤了好几声也没搭理我。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见状又不好细问,只好走过去将剩余的回灵丹递给他,“这药你留着,灵气运转不受控制时便服用一颗。”
他好半晌才接过药瓶,“多谢姑娘,冒昧一问,你右臂上的伤口,怎么来的?”
我闻言不由掀起在边的袖子,白/皙的肌肤上有一块陈年的旧疤痕,看形状像是被兽类咬过留下的。
但我对此完全没印象,想来应该是我失忆前的事。
“打斗中伤的罢,时间太久忘记了。”
我随便编了个说法,“这道伤疤……有什么问题吗?”
他手指动了动,挣扎的坐起来,我下意识去扶他,他却突然从脖子上拽下一样东西递给我。
“你……拿着它试试。”
我定晴一看,那是块清蓝色的佛玉,温润光滑,入手时却有股清凉从玉佩中转进体内。
进阶后总有些烦燥的思绪一扫而空,神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可在这时,我的脑海中却传出一道低沉冰冷的男音。
——这块玉佩有静心宁神之效,可助你修练心法,每晚都要入定修心,切不可以荒废。——
是谁?
我出神的看着手心的佛玉,而就在这时,手心的佛玉被一把夺回。
那种感觉霎时消失,我茫然的看过去,只见少年紧紧握住佛玉,微微颤抖。
神情道不清是失落亦或是别的什么。
他自嘲道,“果然……只是痴人说梦……”
“这块佛玉是……”
“遗物而已。”
他笑笑,将佛玉贴身系好,动作间满是珍惜与爱护。
我慢慢将嘴边的问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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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他藏在一处杂物室内,位于万魔殿最偏僻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有人过来。
里面虽然脏乱,但收拾一翻还能住人。
少年自佛玉事情之后情绪便不高,我也不烦他,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的打扫。
后来,他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神色不明。
我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小声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意昧不明的看着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不像个姑娘家。”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就见垂地的雪白长裙不知何时被我拉到了大腿的位置。
白/皙紧致的双腿一揽无余。
我脸颊暴红,忙将裙子放下,“抱、抱歉,只、只是方便些。”
他似乎被我逗笑了,走过来夺过我手中的抹布,“是我的不是,哪有让姑娘干活自己却看着的道理。”
“可是……你的伤?”
他向我调皮的眨眨眼,轻声道,“不至于半身不遂。”
我蓦得笑出声,虽感觉他在逞强,却也没再坚持,再是加快速度收拾起来。
这些事情我虽醒来后从未做过,可此刻做起来,却分外轻松与熟悉,好似做过无数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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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笑起来时更是讨人喜欢。
我很爱看他笑起的模样,每回这种时候,心中总是暖洋洋的。
这是我醒来五年从未有过的感受,包括面对哥哥。
他伤调养好后也不急着走,反而常常与我聊到一块儿,讲些外面的风花雪月,听得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拨。
但他有时看我的目光,却似是在通过我看另一个人。
“姑娘,你与我认识的一人很像。”
“谁?”
“他叫洛闻风。”
我倒茶水的动作微滞,看向他。
他却认真看着我:“我怀疑他在万魔殿。”
我在脑海中细细咀嚼那三个字,思索片刻摇头道,“殿中没有这号人。”
他没说话,我担心他不信,又重复了一遍道,“是真的。”
……
洛闻风……寒剑山的第三位弟子……早在五年前便已经死了。
这是全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情,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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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般说,他难过的神色却令人无法不去在意。
下午的时候,我偷偷带了笔墨纸砚过来,示意他将洛闻风的面貌画出来,如若、如若他真没死的话,我去问问左护法,他定然知道。
少年眼瞳一亮,连药也顾不得喝就埋头画起来。
一个时辰后,我拿着那张他费尽心力画出的人像沉默良久,认真道,“如果你师兄长这样,怕是万魔殿的门都不让进。”
他脸涨得通红,拿过画闷声不吭,向来的礼貌端正中多了几分难得的孩子气,令我忍不住想笑。
不由自主拿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要不……再练练?”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突然一把抢过画坐在桌边,不再搭理我。
任我怎么喊他都无动于衷,我心想,难不成是刚刚那个动作惹到他了?
……
我心中惦记着这件事,次日特意做了吃的带过去当作赔礼。
哪知进门就见少年倒在桌前,两颊却诡异的发红,吓得我忙将人抱到床上。
他紧闭着眼不住呓语,显然是心魔横生之兆,又拉开胸口一道最深的伤口看了眼,果然已经撕裂发炎。
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火,我冲他低吼道,“你疯了吗!这种时候不好好休息逞什么能!”
他自然听不见我说话,泪水顺着白/皙的脸一直流,嘴里低声唤道,“三师兄……三师兄……”
我这才发现地上摊了一张张的画作,笔锋从笨拙渐渐有形有色起来,依稀能看出是两名少年亲密偎在一起的画面。
我心中酸涩,也不好再发火,柔声哄道,“我答应过你会帮你找他。”
说着,我拿出回灵丹想要喂他,他却不停挣扎,像是坠入一个永无止境的恶梦深渊。
“三师兄,为何你当年要将清心魄玉交给我,若是给了二师兄你便不会出事了……”
“七年前也是,你为了救我在妖兽口下险些丧命,还说什么讨厌我,假的,全是假的,你个骗子!”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我伸手挡在他的眼上,掌下是湿漉漉的泪水。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在梦中究竟见到了什么?以至于痛苦至此?
……
我将回灵丹含在口中,用唇舌慢慢的将它渡进去。
嘴里尽是咸涩的味道,胸口像是挤进了一团东西,涨得生疼。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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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这明明是别人的事情,为何自己会如此难过。
就如同我不明白,为何要救眼前的少年。
明明他与我哥哥是仇敌。
可有时想想,若是我的至亲之人离开我,怕是……还要难受罢。
将伤口处理好,我又守了他一阵,见他沉沉睡去没有动静,我才站起来,摸摸他的头发,冲他轻声道。
“别急,你三师兄的事情我帮你问问别人。”
“或许就像你所说的,他真活着呢。”
正要出去时,却见桌上有张纸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忙过去将画纸铺好,却看见了画中人的模样。
那是个秀致的少年,眼角微微弯起,整个人都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我微微蹙起眉,这人的模样……好生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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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担心少年的身体,我一路心神不宁的回到屋中,却看见一名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等我。
他无神的眼瞳看见我时,亮了亮,“风……”
我冲他一笑,心想正好要找他,他便来了。
将人拉进屋里,我拿出多做的糕点问他。
“甜的,要吃吗?”
他忙不迭的点头,眼中的欣喜看得我颇为窘迫。
“味道可能一般,你尝尝罢。”
我话没讲完,他已狼吞虎咽的塞起来,我见他天真的吃相不由忍俊不禁,却觉得莫名的眼熟。
好似很早以前,也有人这般爱我做的食物。
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拿出怀中的画象递给他,小声询问。
“风影,你看下认不认识画像中人?”
他闻言忙放下剩下的半点糕点,又仔细的将手上的糕点细屑拍打掉,才接过我手中的画。
在展开画像的那一瞬间,我清晰的看见他的神色变了。
哪怕只是转瞬即逝。
心跳越来越快,我有些紧张的抿抿唇,又问了一句,“风影,你认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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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在屋中微微摇曳,好半天,他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说不清是惆怅亦或别的,我轻声道,“这样啊……”
有一瞬间,我以为风影会对我说些别的。
但他始终没有,只是沉默的吃完剩下的半块糕点。
他有事情瞒着我。
我想着,喝了口茶却也没有再问,正想收画时,风影却突然站起来,一把抓过我的手腕。
我粹不及防撞进他的怀中,微微抬头就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风影的双眼向来是平静却无神,偶尔开心时,才会像夜起时的星星,亮起光辉。
可这般复杂而难过的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慢慢扫过,最终落在我脖颈处,那里被哥哥弄出的伤口早已痊愈。
“风影,你……”
我话到一半,却被他的动作惊在原地。
高大的男子微微俯身,他的吻落在我的手腕上,像是火种,点燃了冰凉的肌肤。
我呼吸一窒,却听他轻声道。
“风…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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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道歉。
但即便我再愚钝也能察觉出几分不同来。
只是在现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最怕伤害别人,更何况是他这般难过的时候。
我犹豫了下,慢慢将手收回来退出他的怀抱。
他的力道很小很轻,甚至连半点挽留与强硬都没有。
我将桌上的画相收起的时候,他就坐在另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乖巧的神色像是孩童做错事般的拘谨。
将画收好后,我走他身边半蹲下来。
手指按上他的手腕,却摸见了某样冰冰凉凉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东西已被主人慌张的藏在袖口下,电光火石间,我只看见一点明亮的红意,似乎是串红色的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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