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我塞得粹不及防,原本想吐出来,却还是在我的目光中慢慢吃完。
接着,我与他都笑了,连雪花打在身上,也被温暖化成了水。
153
我走过一排排的窗户,走廊的风极大,吹得夜色更加晦暗。
最终,我停在一面窗前,里面有灯光透出来,暖暖的,像是一团橙黄色的云雾。
我听见屋内传出少女清脆的笑声,抬起的手指戛然而止,须臾后,我躲到墙角处默默看着墨色天空中转下的雪花。
不知过去多久,少女走出屋子,哼着悦耳的歌声一步一步离开。
我听见她远去的声音才阴影中走出来,刚走到门边,大门突然被一把拉开——
脸色苍白的红衣少年站在门口,满脸错愣的看着我。
接着,变成难以置信的狂喜。
……
刚进屋,我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可见他受伤确实是事实。
我收紧垂在身侧的手,看着他在那边忙前忙后,将不知从哪里端出的茶水与糕点摆好。
“三、三师兄……”
他神色难掩不安,连举止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其实不太明白他这辈子为何会这样,明明上辈子是那样骄傲肆意的一个人。
刚刚来这里的路上,我想过许多事情,比如该怎么谈,该说些什么,可想到最后终是难掩疲惫,有好几次我甚至想懦弱的调头回去。
直到我真来到这里时,心情却突然平静许多。
我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容貌风姿与上辈子全然相同,却又不同。
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我轻叹一声,“伤得怎么样?”
他眼瞳明亮,笑得唇角上弯,开心欢快的不行,拉开衣裳给我看胸口的伤。
雪白的绷带缠在少年清瘦的身躯上,带着淡淡的药香,我怔仲的看了会儿,突然问他。
“那天……你为什么突然……”
室内蓦然寂静,他的笑僵在脸上,慢慢融进脸上的苍白里,他眼眶通红,猛得一头跪到地上。
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做什么?”
“三师兄,我对不起你……”
他向我一件件道来,林殊廷的事情,假意被大师兄抓走的事情,故意接近我的事情……
最为荒唐可笑的是,他做这些事情竟只是为了找回我。
疼痛从心脏一点点漫延到指尖,我几乎被他的话说得喘不过气来。
寂静的屋内,他还在继续说。
声音嘶哑,痛苦得好似冰上绝望挣扎的鸟儿。
“而那天……”
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眼中露出一抹狠意,咬牙切齿道,“自从我三年前闯过心魔阵后,便时常会变成另一个人,定是不知哪来的邪魔外道施展的邪术!”
“三师兄,你放心!我会尽快除掉他的,绝对不会让他再碰你一下!天道为证,若违背此誓言,我必永世无法……”
“我知道了。”
我打断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说完,我用力的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指尖轻颤,险些拿不稳。
半晌后,我闭了闭眼,轻声道,“就这样吧……”
“顾逸,我原谅你了。”
154
风雪不知何时停歇的。
大地上盖满了厚厚的一层雪,我走到雪地里,仰起头试图从黯淡的云层中窥出几分月光。
就在这时,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身后抱住我,淡淡的冷香萦绕在鼻间,师尊低沉的声音响在寂冷空旷的庭院中。
“风儿在想什么?”
我愣了愣,过后,笑着小声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晒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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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觉得,师尊其实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选择不问而已。
就如同这夜,他陪我雪地中站了许久,等着那抹不知在何处的月光。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明亮了些,弦月竟真从密云中羞涩的探出了头。
我欢喜的睁大眼睛,笑着转头看向师尊,却恰好对上他低垂的眼眸。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我。
风吹过他雪白的长发,鬓角染上湿意,他看着我的目光却比雪花更轻,月色更温柔。
我眼眶一酸,在那一刻,我竟有种想泪落的冲动。
甚至想将那些藏在心中的事一件件说出。
若是师尊的话……他定然不会嘲笑我、看不起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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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走后没几日,师弟也离开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般悄悄离开了。
我却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他听闻我的原谅后,不仅没有欣喜,反而黯淡了神色。
那时,我总觉得他是希望我说些什么的,只是……我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如同,那份被摆得精致美好的梅花糕点,我一块也没碰。
……
师尊变得忙碌起来,有时我去找他,总能看见他埋头于各种古册书籍里面,我看过几眼,各色的文字符号我一个也看不懂。
不愿打扰亦不想添乱,于是我只好乖乖坐在旁边看着他。
他有时会抬头冲我笑一笑,摸摸我的脸,我就马上为他倒杯茶。
如此,又过去了大半月,总是躲着我的麻花辫小姑娘再次出现,只是这回她身后还跟着一名青衫男子。
俊美清隽的面貌,却总是摆着副不好惹的刻薄面容。
竟然是青铭。
许是我惊讶的目光过于明显,他没好气的瞪我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允许我回自己家么!”
157
事后我才知道,青铭竟是这里的主人。
而那名麻花辫的小姑娘名为芳容,是他的师妹。
只是更令我奇怪的是,前段时日还对我冷眉横眼的少女此时却是笑意甜美,全然不见那时的冷讽怒意。
偶尔探向我的目光也是好奇居多。
就像是,我与她素不相识一般。
青铭为我把过脉后,便打发走了我与芳容,原本我想多问几句,却被他一句“说了你也不懂”堵了回来,只好讪讪离开。
……
夜晚,我借了厨房,做了香辣浓郁的火锅端到院子里。
月色明亮,地上还残留着积雪。
廊下是如星如火的长明灯,我提了一盏放在桌边,烟气腾腾,暖黄的光映亮了摆桌的肉果蔬菜。
青铭先来的,他看了眼淋满辣椒的火锅冷声道,“辣椒太少了!”
我不服气的冲他说,“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不置可否的坐下,在等师尊的途中,我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向青铭问了哥哥的下落。
万魔殿怎么样了?
风影呢?
他端着酒,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你现在可是道衡最心爱的弟子,还管那么多魔修的事情做什么?”
我愣了愣,借着喝酒掩住眼中的泪意,小声道,“是啊。”
“你说得对。”
青铭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将碗啪得一放,半晌才说道,“活着活着!都活得好好的,可比你可好多了!”
我垂下头嘴唇抿得死死的,却控制不住它越扬越高,心脏骤然轻快许多,那些压在心头的事在这一句活着便烟消云散了。
我正想细问几句时,师尊却走过来了。
他坐到我旁边,冰冷的眉眼柔下来,帮我指拂去发上的残雪,“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我这时正满心是大师兄的事,徒然见到师尊心中一慌,脱口而出道,“在、在聊二师兄!”
“师尊,我想二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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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我不安的看着冷着脸的师尊,正踌躇着该讲些什么时,耳旁骤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青铭边笑边拍桌子,嘲讽道,“啧啧啧,哪里来的醋坛子打翻了哦,酸死了!”
我茫然的嗅了嗅,尽是火锅的呛辣味,哪来的酸味?
师尊冷着脸夹了口菜放到我的碗中,“吃饭!”
我见状哪里敢再多言,忙冲他讨好的笑笑,乖乖低头吃起来。
酒过三巡,除了师尊,我与青铭吃个满头大汗,他起先还抱怨不够辣,到后面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看得我直想笑。
吃完火锅,我又将做的糕点端出来,而此时此刻,醉意也慢慢涌上头脑。
只记得师尊去取了把古琴出来,白衣翩然,席地而坐,铮铮琴音响彻天地,时而绵绵如春雨,时而震声若雷霆。
我借着酒劲,兴冲冲的和青铭要了把剑走到师尊身边,回忆着初时师尊教导的一招一式,跟着琴音舞动起来。
起初有些生疏与不稳,后面,却渐渐入了神。
月色清明,映得天地间一片详和,我却突然想到远在寒剑山的二师兄。
若换成他来舞剑,定然……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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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抱起沉沉睡去的闻风,抬手抹去他黑发间的细汗,向来冰冷无情的眼中是足以溺死人的柔情。
谁还能认得出来……这人会是威震天下的道衡剑尊?
青铭靠在走廊下,突然说道,“那件事,你真的想好了?”
“若是将金丹分他一半,其中凶险不提,就是成功了,你自己的修为定然无法全部保留。”
相较事态的严重,师尊闻言只是无甚表情的应了一声,眼中只有那名在怀中酣然入睡的人。
青铭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喝了口酒说道,“药我已经下在酒中,他会昏睡一个月,而这个一个月……你要做好准备。”
就在这时,闻风突然低低的唤了声‘师尊’,惊得二人都停了声音。
却见他说完后只是往抱住自己的人怀中依恋的埋了埋,微散的黑发落在潮红的颊边,透出几分孩子气的纯真。
师尊眼中浮起笑意,将人用披风盖严实了,才回答青铭。
“我知道。”
青铭端起酒到嘴边,不知为何却有些喝不下去,嗯了一声,眼见两人准备离开,又说道。
“还有……别让他再见到魔尊,他刚刚问我了,我也告诉他,魔尊确实没死。”
风不知何时变得更冷了些,青铭却恍若未觉,只是嗤笑道,“别这么看着我……”
说完顿了顿,才接着道,“我只是不想哄小孩。”
那时,若是骗他说……魔尊已经死了的话,他会哭出来吧?
就像那日与他道别时一样,哭得无声无息,唇边却还挂着笑,让人看了就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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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化金丹之术实施完,已是二十日后。
道衡剑尊还是往日那般,冰冷得如山巅之雪,出尘得好似九天谪仙。
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体内金丹如今只剩下以往的一半大小。
青铭指了指洞中的寒泉,“这处便是万古寒魄,你照我说的法子他便可以融合金丹……”
“不过,我要提醒你……”
“他现下的状态,即便是醒过来,也未必会记得这些事情。”
“你可得想好了,师徒乱伦,哪怕放在修真界也是遭人诟病的事情。”
……
沉睡中的闻风比平日里看着还要乖巧。
解掉画皮之术后的面容比先前的更精致一些,寒泉中淡淡的白烟跳跃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更衬得他眉眼如墨,唇色如朱。
师剑眼敛微阖,披散的白发垂在肩上,偶尔被山风吹起一道弧度。
半晌,他低头吻住怀中人的额头,轻声道。
“就当……是我的一次私心罢。”
说完,他抱着人彻底进入寒泉之中,洞门山石轰隆隆的落下,彻底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161
师尊其实早就发现,对于修为闻风向来看得极淡。
或者说,对自己的事情他一向不上心。
刚上寒剑山时,就能做出瞒着他人偷偷练剑的事情,每天夜里总因过度练剑而睡不好,偏偏又因太累,醒不过来。
以至于,对方始终不曾发现过,每天夜里都会有人从峰顶下来,帮他用灵气调养。
师尊说也说过,训也训过,只是向来乖巧听话的孩子,却始终在这件事上倔得要命。
仔细想想,或许是不安罢?
不然哪会有孩子,整日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生怕做错了什么惹得别人烦厌?
……
师尊褪去二人的衣袍,温柔的吻落在怀中人微颤的唇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温暖着。
“风儿……”
怀中人眉眼微动,像是被这句话触到了神智,即刻便要醒过来,却在须臾后,慢慢的沉静下去。
嘴里尝到苦涩的味道,师尊忍不住抱怨般的咬了口对方小巧挺立的鼻尖,所有的话哽在喉咙,终是化为一道无声叹息。
他突然记起那天夜里无意中发现对方脖颈上的吻痕时,滔天怒火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就差一点,他就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
只是,在看见那双含泪委屈的眼眸时,终是无法下手。
……
后来,他与万寒修打了一架。
那时,他其实更想杀了眼前之人,哪怕对方是自己最为骄傲的弟子。
“你不该利用他的愧疚与不安强迫他!”
他用剑指着万寒修怒呵道,心脏的疼痛一波接过一波,但其中更多的却是如毒蛇般獠牙森寒的嫉妒。
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嫉妒与不堪而已。
万寒修向来敏锐,抹了把唇角的血,冷静道,“师尊,我喜欢师弟,想抱他亲他,仅此而已。”
“那么你呢?”
“你又在害怕什么?”
162
师尊耐心的为怀中人扩张,手指一根接一根挤进那处温暖之中,直到对方面色潮红,忍不住呻吟时,才换上自己的硬/挺之物。
许是感到疼痛,闻风的眉头微微皱起,忍不住想后退,却被师尊死死的抱住腰部。
“风儿……”
他亲去对方眼角的泪,嘶哑道,“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说着,下/身缓慢而隐忍的动起来,没有横冲直撞,而是一下又一下,落在怀中人的敏感处。
灵气在两人周身游荡,汗水交缠的脖颈滑落,黑发与白发交织在一起,在水中飘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闻风的呻吟声慢慢大起来,只是紧闭的双眼,始终没有睁开过。
“风儿……你喊我一声,好不好?”
……
你又在害怕什么?
不过是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而已。
世人不知,令无数魔修闻风丧胆的道衡剑尊失去过多少东西,才走到今日。
而当他碰见心头那块最珍贵的宝物时,又有何等恐惧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