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盛礼没有再聊此事,而是教他们怎么写对联,字句工整简洁寓意好就行,但正房灶房书房贴的对联寓意又不同,谭盛礼随口写了两副做示例。
“四十多吉庆,八岁永平安”,“调和五位承金鼎,拾掇群芳补太各”
邻里上门,谭盛礼担心辜负他们的期望,分别让四人写了几副,没问题才敢让他们落笔,四人的字各有特色,老妇人在旁边看得赞不绝口,顺嘴问道,“怎么不见谭老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谭老爷还在,总不好越过他直接和汪氏聊。
旁边,蘸墨的谭振业抢先回答,“父亲在书房。”他容色出挑但略显冷峻,老妇人打量他两眼,没有作声。
谭振业写完这副对联,拿起吹了吹,放到窗边的长桌上晾着,状似不经意的问老妇人,“婶子找我父亲有事?”
在惠明村时,谭盛礼时不时会找村里人聊聊天,进城后除了书铺哪儿都不去,成天待在书房抄书,就为了多挣几个钱养家,常常抄到半夜,累得脖子酸疼立不起来,长姐要去外边给人洗衣服,他拦着不让,说养家糊口是男人的事,谭家姑娘就是太善解人意以致于过得不好。
看老妇人笑得皱纹深邃的脸,谭振业并不认为谭盛礼认识她。
如果不认识,有什么好聊的呢?
老妇人姓刘,是巷子口门前栽柳树的那户人家,她手背长了冻疮,进屋后不停地挠,笑容僵硬道,“没什么,问问而已。”
谭振业没有再问,写完对联,亲自送她们出门,态度不冷不热,弄得几个老妇心头打鼓,想说谭家这位小公子阴晴不定的,说话也滴水不漏,直到走出院门几人都没找到机会说谭佩玉的事。
“谭家真是乡下来的?”为人处事深沉老练,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啊。
挽着圆髻的长脸老妇道,“应该不会有错,据说搬来前在客栈柴房睡了好几天呢。”
郡城说大不大,真要打听点什么事并不难,谭家具体底细她们不知,但进城后的住哪儿又做了些什么还是有蛛丝马迹的,另外个圆脸妇人道,“今日不行就明日再来问问吧。”
虽然没见到谭盛礼,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从刚刚接触来看,家里大小事汪氏做不得主,她抱着孩子坐在旁边就没说过几句话,倒是谭家长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想来在家地位不低,令她们稍微诧异的是,谭佩玉竟是长女,算算年纪,少说20出头了吧。
这个年纪,便在大户人家都少有没说亲的。
“是该问清楚了,有些姑娘命里克夫,咱们给她说亲是想积德,别不小心造孽害了人。”
想到这,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讳莫如深,其中一人叹息道,“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要不是看谭佩玉勤快能干,也不会生出这种心思来。
不谈说亲的事,便将视线落在了对联上,本是随便找的借口,不成想捡了大便宜,几副对联少说十几文呢,几人不禁喜出望外,都不是富裕人家,能省则省,花钱情人些对联每副要一文钱,她们去谭家,没花半文钱就解决不说,还喝到了谭家的糯米茶,男尊女卑,谁舍得拿茶招待女子啊,谭家太大方了。
邻里互帮互助在谭盛礼眼里不过理所应当,岂料此后几天,来串门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来请他们写对联的,有些生面孔,有些熟面孔,谭佩玉不好将她们拒之门外,通通迎进堂屋茶水伺候着,谭盛礼不好厚此薄彼落人口实,来多少写多少,谭振业琢磨着不对劲,他都打定注意卖对联字画了,结果出了这茬......
“父亲,再有两天就过年了,待会我们去客栈接陈伯,顺便瞧瞧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与其待在家伺候别人,不如出去转转,哪怕帮陈伯找儿子也比给人写对联强,来的都是妇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说话跟吵架似的,听得谭振业耳朵疼。
谭盛礼喜静,这几天屋里闹哄哄的他也不太习惯,正好他抄的书剩下几页了,赶在下午抄完就去了铺子。
如此,家里就剩下汪氏和谭佩玉姐妹。
来写对联的自然没写成,离开时脸色就不太好看,约好明天再来,耳提面命地要她们明天哪儿也别去。
语气强势,听得人心里不爽。
傍晚谭盛礼回来,谭佩珠提了两句,“父亲,邻里写的对联是不是太多了?”寻常人家就几副对联,而这些天来的人里,好几个是来过的,有点过分了,而且今早她随谭佩玉出门买菜,在街头碰到挑对联卖的摊贩,对方恶狠狠地瞪她们来着,说她们家坏了规矩。
寻常百姓家会写对联的不多,要么花钱买对联,要么裁了红纸花钱请人写,无论哪种都得花钱,谭家写对联却分文不取,摆明了抢摊贩生意,不仅这样,周围几个读书人也心存怨怼,往年他们靠写对联挣点钱贴补家用,今年被谭家断了活路。
后边这些话她没说,谭盛礼纯良坦荡,又好面子,做不出拒人于门外之事,谭佩珠道,“其实多写几副对联留着明年用也没什么,但人进进出出的,影响大哥他们看书...”
谭振业眼底精光一闪,忙附和,“小妹说得对,人多,七嘴八舌的,吵得人静不下心来,算算对联,我们也写了不少,要不和邻里说明年要考试,得专心温习功课,明年再写吧。”
巷子里统共没住多少户人家,他们写的对联早就写够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定是有人把亲戚的对联也带来了,谭振业最讨厌这种占了便宜还要捎全家的。
“本欲助邻却绝他人之路...”谭盛礼面露怅然,“罢了,明日就说我们有事外出不在家,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看得出,谭盛礼心情不是很好,并未在此事上多说,谭家众人不太习惯,谭盛礼乐善好施爱乐于助人,以为会遭到拒绝呢,不成想谭盛礼心平气和地答应了。
谭佩珠蹙眉,小声问谭振业,“父亲怎么了?”
谭振业摇头,示意她别多问。
以谭盛礼的性子,其中定是出了什么事,问谭盛礼他也不会说的。
果然,谭盛礼回屋后晚饭都没出来吃,谭振业给他送到屋里他也说不饿,坐在桌边,专注地抄着书,谭振业坐在旁边,故意找话题和他聊,“陈伯是大年三十再来,我劝也劝不动,好在客栈老板人好,送了炭炉给他,让他冷就自己生火取暖。”
谭盛礼淡淡地应了声,并不怎么搭理谭振业,谭振业又说这两天写的文章,谭盛礼俱没什么兴致,不仅没兴致,心情明显有些低落。
“父亲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谭振业望着书上的内容,决定开门见山。
只见谭盛礼顿了顿笔,不过他反应快,并未在纸上留下顿笔的痕迹,他道,“外边有何闲言碎语?”
上辈子的他几岁就启蒙读书考科举,入翰林后钻研古籍不问朝事,后来老皇帝驾崩命他教导扶持幼帝,身为人师,他处处以身作则,自认做人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从不敢算计半分,身边交往的也多是正直之人……
他以为世人大多如此,而重活后,人和事复杂了许多,远超他的想象。
☆、第36章036
“外边有何闲言碎语?”谭盛礼又问了遍,谭振业知道糊弄不过去,就将街上摊贩的抱怨说了,偷偷观察谭盛礼的表情,发现他似乎毫不知情,回想傍晚他说的那些话,谭振业细细思考,“父亲,是不是有摊贩找你诉苦啊?”
是了,谭盛礼品行纯良,比起抱怨谩骂,装可怜诉苦更能引起谭盛礼的共鸣,博得他的同情,为了减少谭盛礼心头的愧疚,谭振业安慰他,“都是街坊邻里,人家找上门不好不帮,帮了这家不帮那家说不过去......”除非一开始就拒绝帮忙,然而如果那样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不说传出去会落得他们瞧不起人的名声,就是自个心里也迈不过那道坎儿。
举手之劳都不愿,他日如何为官造福百姓?
无意抢摊贩饭碗,只能说造化弄人。
“父亲...”谭振业还欲再劝。
“人心复杂,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出去忙你们的吧,这几天家里人多扰得你们不清静,明日起就不写对联了,专心读书,若有邻里抱怨,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说到后边,谭盛礼叹息不止,“出去吧。”
谭振业隐隐感觉其中还有事,但谭盛礼不肯说,他放下饭菜,叮嘱谭盛礼吃了饭再继续,晚上别熬太晚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