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仁至义尽?”这话她从没听谭盛礼说起过,感觉很复杂,她转身就去找谭盛礼解惑了。
谭振兴:“......”
说什么仁至义尽,就该说她吃里扒外才是。抱着心爱的木棍,他留下痛苦的泪水,儿子啊,儿子在哪儿啊。
用不着说,谭振兴又挨了打,傍晚乞儿从私塾回来,看谭振兴走路姿势别扭,问了两句,谭振兴摆摆手,不欲多言,乞儿也不多问,和谭盛礼说起私塾的趣事来,谭盛礼认真听着,不时会附和两句,附和完后还会和乞儿交流,谭振兴在旁看着,再次热泪盈眶,爱之深责之切,细细想来,所有人来,父亲最疼爱的始终还是自己。
没有自己,那次落水父亲许是就撒手人寰了,回想自己做的事,谭振兴呜咽出声,他愧对父亲的教诲啊。
呜呜呜...
何为父母忧,最是不孝人。
他不孝啊。
听他哭声抑扬顿挫,时高时低,谭盛礼看他,他就止住,不看他立马哭,就没见过谁家男儿是这样的,看得谭盛礼又想揍他了!
有这种不孝子孙,如何不被气活啊!
谭振兴眼里,父亲的疼爱与关怀最能勾起他眼泪,却不想,长姐出嫁亦如是。
晚饭后,谭盛礼竟说过两日徐冬山会上门提亲,屁股痛得不能坐的谭振兴暴跳如雷,“他上门提亲作甚?”
咋咋呼呼的模样看得谭盛礼怒火丛生,见状,谭振兴马上认怂,“我就问问。”转而想到谭佩玉,谭振兴惊恐万分,“他...他不会求娶长姐吧。”
待乡试结果出来,他们就是举人,父亲这时候把长姐嫁给徐冬山是不是太吃亏了,以徐冬山的门第,哪儿配得上谭佩玉,呜呜呜,谭振兴再次眼泪决堤。
然而没人搭理他,都在聊谭佩玉的嫁妆,兀自泪流成河的谭振兴哭了半刻钟也不见人安慰半句,灰溜溜地收起眼泪,规规矩矩坐去谭振业身边,认真听他们商量嫁妆。
家里太穷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就书和铺子,书是谭盛礼默的,铺子是租的......
呜呜呜......
明明他有了功名,长姐仍然过得不好,谭振兴趴在桌上,痛哭不止...
是夜。
黑漆漆的院子,突然亮起了灯笼,谭振兴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打开院门走了出去,夜风大,刮得他睁不开眼,灯笼的火不时便被吹灭了。
寂静的巷子,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着墙,慢慢地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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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风呼呼地刮过耳旁,谭振兴手扶着粗糙的外墙,瑟瑟发抖地小步前行着。
家家户户门前有两级台阶,石板堆成的,不高,谭振兴没注意踹到上边,冰冷的脚趾仿佛骨肉分离似的,疼得他呜呜抽泣直流泪,但他不曾大哭,甩甩腿,咬着牙继续往里走,铁匠住在巷对面,犹记得隔着五户人家,谭振兴害怕走错门,走到巷子尽头处再倒回来,走到第三扇门前就是铁匠的家了。
这点他是不会弄错的。
门前站定,他往下拽了拽衣衫,又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发髻,然后轻轻叩响了门。
夜深人静,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叩门时嘴里小声喊着,“铁匠,铁匠......”喊了两声貌似不太礼貌,他清了清喉咙,沙着声喊,“徐冬山,徐冬山......”
太冷了,冷得他声音都在打颤,缩着脖子,双腿不住地发抖。
好在他声音虽小,徐冬山耳力好,没让他等多久,里边就亮起了光,光影摇曳,衬得徐冬山面庞冷峻如霜,仿佛座山似的,谭振兴打了个哆嗦,“徐冬山,是我。”
“大公子?”徐冬山疑惑地看着谭振兴,偏头望了眼黑漆漆的巷子,侧身请谭振兴进屋。
“不用了。”谭振兴垂着头,“我...我是来向你赔罪的...不该因泄私愤就踹坏你家的门...徐冬山...”说话间,谭振兴缓缓屈膝跪了下去,呜咽出声,“我这人不好,你若要怪就怪我,别迁怒其他人..我长姐,我长姐人很好......”
谭振兴说话断断续续的,冷风吹得衣衫紧紧贴着他身体,徐冬山伸手扶起他,“大公子莫多想,大姑娘宅心仁厚,能娶到她是我徐冬山的福气,理应好生珍惜,哪会迁怒她。”
“真的吗?”谭振兴仰起头,脸上尽是泪,哭得久了,眼圈周围肿着,格外可怜。
徐冬山面色动容,坚定道,“君子信守承诺,我虽是个铁匠,也受教于老夫子,我徐冬山发誓,不会负了大姑娘的。”
“呜呜呜...”望着那双虔诚真挚的眼神,谭振兴哭得更伤心了,“徐冬山,你是个好人,呜呜呜...”
“大公子也是至真至善的好人。”徐冬山扶他起身,注意到他手被外墙磨破了皮,轻声问,“大公子摸黑来的?”
“灯笼的光被风吹灭了。”谭振兴低头,缩回脏兮兮的手,“不疼。”
徐冬山能待长姐好就行,他的长姐受了很多苦,人前从不多抱怨,他虽为秀才,却没为她做过什么,谭振兴兀自啜泣了会,随即认真端详起徐冬山来,他很高,和自己说话时微微低着头,肤色不白,但五官生得好看,尤其那双眼睛...良久,谭振兴老实道,“徐冬山,你长得好看。”
比刘明章要好看。
徐冬山任由他打量,末了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谢大公子赞赏。”
“再过两日,我就是你大舅子了,莫叫我大公子了,太见外不好。”谭生隐语气不稳,哭久了,不时地抽搭两下,他道,“我家长姐以后就托你照顾了,你莫让她受了委屈,她很好,不好的是我。”
“大公子人很好。”
谭振兴甩头,眼泪又掉个不停,“我不好,长姐为了照顾我牺牲许多。”长幼有序,长姐如果能先成亲,万不会碰到刘明章那样的人,尽管长姐总说没事,她过得很开心,谭振兴心里却难受得紧,“徐冬山,父亲说你心地善良,品行俱佳,我信父亲的眼光...”
他絮絮叨叨说许多,徐冬山站在他身前,虚心听着,直到听他鼻音加重,徐冬山出声打断他,“要不进屋坐会吧?”
“不了。”谭振兴擦擦泪,手帕早湿哒哒的了,贴着脸冷得很,“踹门的事我说清楚了,我得回了。”他转过身,往前半步,冷风袭来,他打了个哆嗦,徐冬山提着灯笼送他,快到门口,但听谭振兴说,“你别和我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