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73节(1 / 2)

再有诗会,书院有些学生都不参加了,还和家里人商量在平安街买处宅子,君子居必择乡,游必有土,所以防邪必而近中正也,比较来看,平安街才是真正做学问修养品德的风水宝地。等在平安街买了宅子,和谭盛礼就算邻里,远亲不如近邻,请教邻居学问,书院的那群老师就没话说了。

但买宅子不算小事,父母长辈少不得要多问两句,得知平安街住着位德高望重的才人,不敢耽误,匆匆忙就差人去衙门问价了。

然后,衙役们就发现,平安街登记在册的宅子,不到半天就全卖出去了,甚至不断地还有人来问,衙役们不解,忍不住问打听宅子的人,得知是冲着新科案首去的,衙役们恍然,毕竟家里有读书人,天天都能听到谭老爷这三个字,只是没想到趋之若鹜的人如此多,暗恨自己没有眼光,该早早下手买处宅子跟着搬过去的。

和圣贤为邻,何等光荣啊。

可惜自己鼠目寸光,连这点都不曾想到。回家和自己夫人说起,免不得哀叹连连,再看家里孩子,更觉得亏欠他们,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他连这点都没想到,真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哦。

随着平安街的宅子住进人,平安书铺的事总算在城里传遍了,有读书人也敢肆无忌惮的称赞谭盛礼博学高雅,不输天下名师,点评文章更是一针见血恰到好处。

江仁父子也听到了,是在诗会上,江仁中举后,托江老爷子的关系在绵州书院谋了份差事,仗着有点名气,就放了几篇文章和诗册在云尖书铺卖,放榜那几日卖得好,近日却卖不动了,以为是新鲜劲过了,就又写了两篇文章,这次叮嘱书铺掌柜在封皮上落上他的名字,哪晓得昨日问掌柜,卖得仍然不好。

不是不好,是没有一个人买。

逢今日放假,他特意办了场诗会,邀请了书院四十几个学生,到了后发现只有二十几个人,他扫了眼,脸色阴沉,再听学生们称赞谭盛礼,脸更黑了,碍于自己老师身份不好发作,岔开话题,问起那些未到场的学生是怎么回事。

老师办宴会,学生不露面,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

“老师不知吗?他们去平安书铺了,说谭老爷会去平安书铺,他们昨夜就过去了。”在场的人没有见识过谭盛礼的博学,在他们眼里,那人恃才傲物,不好亲近,与其攀那不着边际的高枝,不如踏踏实实把握好现在,况且他们是绵州书院的学生,去旁听谭盛礼讲学不是给书院招黑吗?毕竟他日中举,是算绵州书院的荣誉,受教于旁人,岂不被人瓜分掉书院的殊荣?

江仁皱眉,“昨夜就过去了?”

“老师怕是不知,他们私底下偷偷请谭老爷指点文章,称其学问精深,博古通今,范良家在平安街购置了宅子,好几个同窗跟着去了,就为占个好位置呢。”昨天傍晚,范良他们出门时嘀嘀咕咕的,他凑近听了几句,不成想会是这件事,说起来,他们不能来诗会还托他告知江仁来着,他没来得及说呢。

“范良?”范家在绵州也算小有名气,族里有叔伯在外做官,挺趾高气扬的人,如何会和谭盛礼沾边?

“是,还有董谱,毛溪等人。”

江仁眉头紧皱,“都去平安街了?”

“是。”

江仁脸色难看至极,他旁边的江同更甚,“见风使舵,此行径和小人有何分别?”提到谭家,江同就怒火中烧,他不否认嫉妒谭家一门三举的佳话,他更嫉妒的是鹿鸣宴,明明他的诗更胜一筹,偏有人故意和他作对不承认,说谭振学故意让他,还说他连举人都不是混进鹿鸣宴有失体统,而谭振学善良谦让,不和他计较而已。

哪怕到现在,这种说法都在。

看他气得咬牙切齿,众学生不敢吭声了,范良他们行事确实有偏差,但非见风使舵,纯粹好读书好学问而已。

气氛凝滞,良久,江仁轻轻吐出口浊气,“走吧,我们也去平安书铺瞧瞧。”他倒要看看,谭盛礼到底有什么能耐。

从酒楼去平安街,走主街要经过云尖书铺,远远的,就看掌柜站在高凳上,手里挥舞着黑白相间的封皮吆喝,江同以为是书院的哪个老师又写了文章,没有当回事,直到‘新科案首’四个字灌入耳朵,他身形僵住,面庞扭曲起来,“那位谭老爷不是视金钱为粪土吗?原来不过装给别人看而已。”

他口中的别人乃今年新科举人,鹿鸣宴过后,几乎都回家了,城里剩下的多是绵州人,少有像谭家举家搬进城的,可恨那些人被其蒙蔽,竟以为谭盛礼清高,不屑与书铺掌柜同流合污,殊不知其是个小人。真是高洁名士,就该隐居山林纵情山水,学那陶潜采菊东篱,带着儿子进城参加科举好意思称自己是清高?不过欺读书人心善迂腐罢了。

掌柜看到江仁,忙下地跑来,谄媚地笑道,“江老爷怎么有空过来啊?”

“四处走走,书铺卖谭举人的文章了?”江仁抬着头,垂眸扫过掌柜奉承的脸,轻扯了扯嘴角,别开了视线。

掌柜低着头,脸上笑容不减,“是。”这件事说来话长,近段时间生意不好,想着书院放假,上门求韩山长两篇文章,路上碰到几个绵州书院的学生在窃窃私语,他无欲细听,哪晓得他们见到自己登时就闭嘴不言,活像说自己坏话似的,他心有疑惑却没多想,谁知接连碰到好几拨人都这样,笑盈盈地上前询问,对方一副什么都知道却不说的表情弄得他云里雾里,问街边摊贩,摊贩也是那副表情,他以为衣冠不正,又或脸上有东西,直到碰到绵绣布庄的掌柜,他说锦绣布庄在平安街开新铺子了,顺嘴提到了平安书铺卖谭举人文章的事儿,顾不得去拜访韩山长,他急忙找人去平安书铺买了几份谭家人的文章和诗册,请人连夜誊抄出来。

本以为会被哄抢成空,可几刻钟过去了,卖得并不好。

以为客人都被平安书铺抢走,问去买书的人,那人支支吾吾说得并不清楚,末了就一句话,‘情况复杂,我也说不明白,掌柜不若自己去看吧’,他乃云尖书铺大掌柜,去窥视没名没气的小书铺像什么样子,他试探地问江仁,“书院可是许多人已经买了?”

江仁不答,拿过他手里的文章,翻开读了几行,眉心挤出了深深的沟壑,再往下读,脸上仅有的倨傲都维持不住了,震惊道,“这是谭举人的文章?”

掌柜懂他的意思,谭举人指的是谭盛礼,掌柜舔着笑摇头,“不是,是其长子的文章。”

倒数第一的举人,江仁身形颤了颤,江同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扫了眼文章,嗤鼻出声,“平平无奇,我看这篇文章比父亲写的差远了。”

周围学生相觑一眼,俱闭嘴不言。

论真才实学,江仁确实更强,但论在书铺卖的文章,江仁的文章远不及这篇,虽然他们只读了开头和结尾,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谭家人还真是实诚,要知道,举人老爷放文章和诗册出来都会有所保留,毕竟他们的身份是老师,如果不进学院就能读他们所有的文章和诗,还交束脩进书院作甚,故而他们都会有所保留,如果以这种想法来推敲谭家人的学问,那还真担得起一门三举的荣誉来,如果这是谭公子的真才实学,敢将底露出来,勇气可嘉。

谭家人的做派,还真是别出心裁。

江仁脸色不好,嘴唇发青,眼角的肉剧烈地跳动,额上青筋直跳,江同看白了脸,忙搀扶着他急急往医馆方向走,留下群不知去哪儿的学生,但看书铺掌柜还在,他们问,“这文章怎么卖?”

“几位公子是店里熟客,又是江举人的得意门生,给四两银子吧,将谭大公子的诗册也卖给你们。”掌柜笑得谄媚至极,众人心下鄙夷,给了钱,拿着文章和诗册就往平安街去了,哪晓得途中碰到书院同窗,装扮惊得他们如遭雷劈。

“你们从哪儿乞讨来啊....”穿得像叫花子似的,也不怕丢书院的脸,要不是周围没什么人,真不想认他们,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有补丁,浆洗得颜色泛白不说,衣服空荡荡的,明显不合身,最格格不入的是腰间的玉佩,就像街边行乞的乞丐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玉佩别在腰间,学少爷公子走路。

众人:“......”

近日到底书院怎么了啊,要么被平安街的人勾走了,要么落难成了乞丐,以前那些衣着整洁,五官清秀俊雅的学生去哪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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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诸位也去平安街?”袖口丝线磨破的‘乞丐’书生上前,认真端详着面前这群玉冠洁衣的同窗,啧啧摇头,“怕是不妥。”

两刻钟后,箩筐木板杂物遮挡的小巷子里,众人各自整理着身上破洞漏风的衣衫,顺势将脱下的衣衫藏好,佩戴玉时,脸上闪过挣扎,和前边望风的人道,“既着旧衣就无须佩玉了吧。”古人说以人为镜能正衣冠,而他们以人为镜则不伦不类,望着手心最喜欢的玉,像烫手山芋似的,如何都不想佩戴。

“咱们已经穿得这么简陋寒碜,如果连佩玉的习惯都丢掉,同那乡野浅陋书生有什么区别?”说话的人掸了掸衣襟的灰,头颅高昂,神色颇为倨傲。

换作往常,少不得要夸他眉眼飞扬,有睥睨天下之势,而如今,怎么看怎么像街头巷尾爱吹牛的老光棍,刚换上旧衣的白面书生们连连叹气,怎么也是书院的风流才子,竟沦落到了这步田地,真真是世风日下啊,罢了,别扭地佩戴上玉,长叹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