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盛礼拱手见礼,只见好几个读书人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真的是谭老爷,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谭老爷的风采,谭老爷啊...”
不是谭振兴夸张,半数的读书人跪下给谭盛礼磕头,他怒了,使劲挣脱男子的怀抱,满脸胀红,“你...”
“呜呜呜,大公子,能看到你真的太高兴了,呜呜呜...”
谭振兴:“......”该哭的人是他罢,大庭广众,竟被个男人搂搂抱抱,简直有损他谭家长子的风度,可看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数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扁着嘴干瘪瘪道,“哭什么啊。”
“呜呜呜,没想到有幸见到大公子,我高兴啊。”
谭振兴咧着嘴,得意的抚平衣衫褶皱,看不出眼前的人竟这般仰慕自己,他语气放缓,“别哭了。”
男子抹泪,呜呜呜继续嚎哭,“不怕大公子笑话,我自幼爱哭,做爹后也改不了这个毛病,呜呜呜,亲戚好友嫌我懦弱,没有男儿气概,呜呜呜,直到看了平安书铺的文章,我才知道世上有和我志同道合的人存在,大公子...”
等等,谭振兴听着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呢,自己怎么就和他志同道合了?
不等他想明白,男子替他解了惑,“爱哭如大公子,不照样考上了举人了吗?”
谭振兴:“......”确定是仰慕他喜极而泣的?他怎么觉得像是幸灾乐祸呢?还有,什么爱哭如他,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好吗?
“你说你看了平安书铺的文章,什么文章?”他怎么不知道谁的文章里提到他爱哭这事,平安书铺不是徐冬山的吗,抄录哪些文章和诗词售卖不都有人把关吗?像这种抹黑他名声的文章,就该坚决抵制它问世,徐冬山竟然趁机捞钱,商人,真的是商人本性啊。
他板着脸,极度不悦。
而旁边,有受男子感染的读书人过来,“呜呜呜,大公子,你为我们做了表率啊,我不好意思说我也爱哭,我还小,动不动就哭会找不着媳妇,但我也想不哭啊,眼泪不听话我有什么办法。”
谭振兴:“......”
说实话,这种仰慕,不要也罢。
然而他没得选,因为聊起爱哭的话题,他们就刹不住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我是大山村的,我们那的姑娘瞧不起哭哭啼啼的男子,呜呜呜,我除了爱哭也没其他不好,怎么就遭嫌弃了呢?”
“你是遭旁人嫌弃,我是遭亲朋好友嫌弃,每次我抹泪他们就捂嘴偷笑,呜呜呜”
“都说我性格随我娘,高兴时要哭,难过时要哭,激动时要哭,心情平静时也要哭,我有什么办法啊,呜呜呜...”
谭振兴明显感觉自己的脸在渐渐往下拉,害怕有损他谭家长子的气度,他深吸口气,尽量克制内心深处的咆哮,心平气和道,“平静时有什么好哭的啊?”
“呜呜呜,心情平静就容易想其他,想到其他高兴或难过的事,眼泪就包不住了啊。”
谭振兴:“......”好吧,当他什么都没问。
不远处,被读书人围着的谭盛礼也在问让他困惑的事,他简短的和人寒暄后,发现没有人递文章给他,他明明看到好些人手里捏着文章却绝口不提此事,不由得问了出来。
他问的是位老者,看年纪约莫六十左右了,眼睛凹陷,皮肤蜡黄,看着不像读书人,见谭盛礼问他,他双手无所适从的垂着,紧紧攥着手里的文章,回道,“我是替我儿子来的,他前几天出门摔着了走不动得远路,嘱托我务必要把文章诗词递给谭老爷瞧瞧,我...”依儿子的说法,让他花钱请人递,但他进城后问过很多人,都说不花钱也行,他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碰到谭老爷。
谭盛礼问,“怎么又不给我了?”
老者歪头看看其他,“我是个粗人,不懂这里边的门道,害怕冒犯了你。”其他人手里也拿着文章,俱没有行动,他害怕自己表现太唐突给儿子丢脸,这才没有提此事。
谭盛礼又问其他人,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道,“贸贸然给谭老爷会不会不礼貌?”
“何为礼貌?”
读书人想了想,“千呼万唤始出来,既舍不得花钱,为表心诚,自该多等上些时候。”犹记得每次有举人老爷或进士老爷来,读书人都是这么做的,有钱就给钱托关系,没钱就谦逊的在门外等上两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准自己的文章就入了老爷的眼呢?
几十年来,其他读书人都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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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谭盛礼心里诧异,不知众人是抱着这种心情远道而来,他扫过老者头两鬓半白的头发,低低问道,“诸位心目中的老师是什么样的?”
众读书人满脸茫色,自是学识渊博,德才兼备,为人温和谦逊,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谭盛礼,齐齐拱手,“当如谭老爷这般。”
没有阿谀奉承,没有故作谄媚,做人当如谭盛礼,为师更该如谭盛礼。
谭盛礼脸上并不见喜色,亦没有自豪或得意,他想了想,沉吟道,“谭某眼中,真正的老师必不是注重虚礼,让学生久等的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师道传承,承载于言行举止,如果立身不正,其他人跟着效仿,风气就越来越差了。
世间多随波逐流之人,如果风气不正,人们就被带歪了,长此以往,可想而知。
听了谭盛礼的话,众人陷入了沉思,老者点头,“谭老爷说得对,我虽是个乡野农夫,没读过书,我也觉得该是那样的。”
话完,他双手递上自己的文章,“还请谭老爷指教。”
其余人站着没动,谭盛礼接过文章,问了几句老者家的情况,乡下人,儿子虽是秀才,并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儿子想考举人,得花钱买书买文章,开销不小,听到两人谈话,周围的人回过神来,关于谭盛礼说的话,他们有在脑海里短暂的想过,然而看周围人都这么做的,就跟着做了。
设身处地,换了他们是举人老爷,好意思让众人等着不露面吗?又或者对花钱的人区别待之?平心而论,他们不好意思,因为他们从其他地方而来,明白赶路何其不易,进城后不识路,方方面面打点都需要花钱,在陌生的城里,举步维艰,寻常百姓家根本消耗不起。
看他们若有所思,谭盛礼又道,“还望诸位莫忘初心。”
在场的读书人,可能会考上举人或者进士,记住今日等候的心情,莫让不正确的风气继续盛行,诸位愧疚,拱手,“是。”
谭盛礼收了他们的文章,随即走向旁边茶铺,开茶铺的是对父子,看到谭盛礼朝这边来激动得眼睛都不敢眨了,桌凳擦了又擦,生怕礼数不周得罪了谭盛礼,谭盛礼落座后,问他们有没有笔,直接在这阅览起众人的文章来,读书人喜不自胜,纷纷簇拥上前,而先前花钱托关系的读书人自知上当,奔向还未远去的男子,死缠烂打把文章和钱要了回来。
谭振兴他们也是举人了,谭盛礼挑些文章给他们看,得以摆脱群爱哭鬼的谭振兴松了口大气,坐在桌边,喝两杯茶后凑到谭盛礼耳朵边,“父亲,我会不会不够格啊。”乡试倒数呢,指点别人的文章太没底气了,他扫了眼桌上的文章,粗略的看了几行,不等谭盛礼答话,他直接唤右上角的名字,“罗群。”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