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歪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木棍,平静地转开头,充耳不闻,继续写功课。
谭振兴:“......”
“你们别不信,扪心自问,咱们有今天是不是父亲打出来的啊?”谭振兴抱着木棍,轻轻来回抚摸,像在抚摸婴儿的脸,两人起了身鸡皮疙瘩,埋着头,再不敢东张西望了,因为谭振兴的动作表情看得他们汗毛倒竖,心里发毛。
谭振兴抚摸片刻,学谭盛礼那般找绳子将木棍悬挂在床头,天天看着,心里更踏实更欢喜更有干劲。
由木棍引发的情感远比杨少爷带来的更为澎湃,隔天就把见过杨少爷的事忘了,耐不住楼里的读书人眼神好,不知谁撞到他们和杨府少爷进了酒楼,大肆宣扬开,弄得他们又成了香饽饽,天天有人来拐弯抹角的打听那天发生的事儿,且每人都问到了件事:杨府少爷有没有送请帖给他们。
杨府少爷乃杨尚书之子,身份尊贵,几岁就进国子监求学,了解国子监的情况,要知道,国子监为天下最高学府,人才济济,春试夏试秋试冬试的四季考试更是天下读书人的重点关注,因为这四季考试,除国子监里的学生,凡收到请帖的读书人都能去考,考试不分高低不排名次,但会选出精妙绝伦的考卷供读书人观摩,以便了解自己的情况,做到心里有数,更用功读书。
这楼里,收到请帖的除了五楼的读书人,三楼以下就方举人收到了请帖,底楼所有读书人都给方举人打气,如果方举人能在国子监举办的考试里脱颖而出,会试就真的没有问题,毕竟全国各地,国子监人才济济,实力是最强的。
谭振兴他们日日去码头,哪清楚国子监四季考试的事儿啊,且没有听谭盛礼说过,如实回答,“不清楚,要等问过父亲才知。”
想来是没有的,否则谭盛礼不会不提。
其他人诧异,再看谭振兴他们,眼神有点变了,但不好表现太过,狐疑道,“谭老爷博古通今,不矜不乏,在绵州有很高的威望,应该收到请帖了罢。”
方举人的帖子是翰林院的人送的,收到帖子后,方举人面不改色,没有刻意多花时间看书,也没疏远旁人,为此很是赢得了片赞誉,想到方举人出身绵州,而绵州读书人里,谭家人名气最大,听说杨府少爷约谭振兴他们,以为会聊国子监考试的事,不曾想杨府少爷没有提,众人不由得有些失望,要知道,大学说大不大,请帖都是由楼下侍从转交的,他们并没看到有侍从敲谭盛礼房间的门。
也就说,谭家人没有收到请帖。
不仅他们失望,绵州来的其他举人们心情也有些微妙,谭盛礼在绵州备受推崇,本以为进京后会受到优待,可除了住进四楼外,没有和任何进士往来,闭门造车无异于坐井观天,哪怕他们看谭家几位公子的文章认为进步大,和更有才学的人相比是远远不够的。
蒋举人上门,和谭盛礼坦诚布公的聊起这事。
“我知道谭老爷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可京城不比绵州,多出去见识结交些朋友总是好的。”就说方举人,整日在屋里看书的话哪儿有机会收到国子监邀请,论才华,谭盛礼在其之上,可论人脉关系,谭盛礼是不及方举人的。
方举人最开始借用谭振学的文章确实不妥,但他并非沽名钓誉之人,凭其他进士待他的态度就知道,方举人来年有很大的机会能中进士,目前方举人已经打破了绵州读书人受忽略的状况,谭盛礼他们该施展才华,让绵州读书人更上层楼才是。
他看向谭盛礼面前放着的文章,字迹拙劣,语句不通,他不懂谭盛礼花大量时间帮人看这些文章有什么用,有这个功夫,不如参加文会诗会,和其他人交流探讨助益更大,他斟酌道,“方举人有人脉,谭老爷可以托他要份请帖...国子监考试,多少人梦寐以求啊。”蒋举人请方举人帮忙要了份请帖,虽然没有考试资格,但能进国子监感受天下顶流学府的氛围,和他们交流心得,他很满足了。
窗外的风带着丝丝凉气,吹动桌上的文章,谭盛礼找砚台将其压住,眼神落在为他担忧的蒋举人脸上,蒋举人和他同龄,前几年中举后就安心读书,没有来京参加会试,这次肯来,约莫是有些把握了,他道,“不瞒蒋兄说,国子监的考试谭某已经收到请帖了。”
清晨收到的,薛夫子送的,乞儿在学堂读书,许是聊起过自己,薛夫子经常托他看文章,是薛家族学的学生所写,那些学生年纪还小,写文章逻辑混乱,立意模糊,薛夫子让他帮帮忙,最近他都在做这件事。
至于国子监考试,他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习俗还在,国子监的四季考试邀请天下读书人还是他父亲像高祖帝提议的,读书人赴京赶考,经历途中各种磨难,猛地来到安逸舒适的环境容易懈怠,邀请他们和国子监的学生考试,有助于他们认清自己的位置,及时醒悟,发愤图强,也便国子监的学生明白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几十年过去,纵然物是人非,习俗却延续下来,他说,“蒋兄可想去?”
蒋举人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谭盛礼有了请帖,还邀请他,不想去是假的,只是他有所迟疑,“我能去吗?”
“嗯。”
谭盛礼让蒋举人再去楼里问问,谁若想去就来找他,薛夫子给了他份请帖,没有落名,谁想去添上名字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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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此事传开,在楼里引起不小的轰动,国子监什么地方,谭盛礼有请帖不足为奇,能随意添名字就震撼了,几十年来从未听闻此事,众人觉得匪夷所思,质疑其请帖是否为真,却又忍不住找谭盛礼添上自己名字,真假也要试过才知。
请帖放在桌上,和方举人的山竹画请帖不同,谭盛礼的请帖镶了圈金色,最上边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国子监。
即使以前没见过,也知道给谭盛礼请帖的人地位崇高,非京中勋贵无疑了。
“谭老爷,请帖是送给你和几位公子的,添上我们名字是否不妥?”
机会来之不易,他们不想谭盛礼为此惹得贵人不快,谭盛礼记着他们已算荣幸,哪能给他添麻烦呢。
问这话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章州人,身体似乎不太好,直咳嗽。
因他的话,屋里骤然安静下来,阳光透过西窗,照亮了半张桌子,谭盛礼坐在暗处,目光清亮,和蔼可亲,他扫了眼在场的人,掷地有声地说,“不会,放心罢。”
在场的人纵使没作声,却能听到松口气的声音,想到自己脑海里刚刚闪过的念头,面色赧然,他们只顾自己能否进国子监考试,未曾考虑过谭盛礼的处境,羞愧地拱手,“多谢谭老爷给此机会。”
“举手之劳而已。”
楼里的人几乎都在请帖落了名字,少数几人没信心,害怕丢脸,畏畏缩缩不敢参加,但凡是总有例外,陆甘通就是少数人里有信心不怕丢脸非常想参加考试又拉不下脸找谭盛礼的人,整日哼哼唧唧的,像谁欠了他的钱没还,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其余人不知两人恩怨,以为陆家后院起火败坏了陆甘通心情,孙婉娘怀孕后,和孙氏关系斗转直下,心情郁闷差点流产,陆甘通迁怒孙氏,有心打发其回绵州,孙氏抱着其大腿哭哭啼啼半个时辰才求得留京的机会,令人唏嘘。
虽说女眷住后院,但离得近,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真说低调神秘的话还得属谭家女眷,她们日日忙自己的事,从不和其他女眷过多往来,人去她们礼貌地欢迎,人不去她们做自己的事儿,群而不党,静而不嫌,姑嫂相处和睦,亲如姐妹,甚是融洽,看过谭家女眷,再看陆家后宅姐妹鱼死网破的局面,读书人愈发能体会何谓家和万事兴。
有人劝陆甘通,“前程要紧,如何能拘束于后宅而错过入国子监考试的机会...”
了解双方恩怨的绵州读书人也劝,“谭老爷宅心仁厚,必不会耿耿于怀,你和他好好说说罢。”
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为了逞一时之气错过大好的机会不值得,陆甘通过于执拗了。
“谭老爷此时就在屋里,你上楼找他罢。”
陆甘通昂着头,倨傲骄矜高不可攀的模样,正欲转身朝楼上走,但听人叹息道,“罢了,你若不愿我强求你作甚。”
陆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