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谭老爷,谢谢谭老爷。”
谭盛礼颔首说客气了,望了眼白茫茫的天,叹了口气,乞儿知道他心情也不好,每每看到街边的乞丐,谭老爷就会长叹。
他拍拍手站起身,走向谭盛礼,说起他心里的困惑,“外边人说我是薛夫子的得意门生,我以后也要走科举吗?”
这个问题他以前没有想过,谭盛礼也没问过他,谭盛礼说先识字,然后读书,但薛夫子不同,薛夫子腿脚不便但性格有趣,经常带着他外出做学问,期间,他认识了很多人,不乏有官场的大人,他们吟诗作对,相谈甚欢,刚开始乞儿觉得新鲜,慢慢的就觉得无趣了。
倒不是无趣,就是感觉荒废了光阴,他想过若是跟着谭盛礼,谭盛礼必不会花很多时间在应酬上,哪怕是玩也不会这样。
谭盛礼垂眸,看向乞儿头顶被风吹乱的几根碎发,反问他,“乞儿想考科举吗?”
乞儿回眸看了眼街边分吃馒头的乞丐,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想。”他是个乞丐,朝廷没有律法规定乞丐能考科举,也没禁止说乞丐不能考科举,但乞儿不喜欢,想到自己紧张不安又充满期待等待科举成绩的样子就极为反感,他问谭盛礼,“读书人只能走科举吗?”
“不是。”谭盛礼拉起他的手,“读书意在明理,意在知荣辱羞耻,而不是为科举而读书。”
乞儿想了想,但他身边的读书人都是为科举而读书,哪怕是谭振兴他们读书也是为了科举,他又问,“谭老爷是为科举而读书吗?”
街上行人稀疏,谭盛礼走得很慢,声音飘在风里,“不是。”
他读书不是为了科举,上辈子是真的喜欢,收小皇帝为学生后肩头多了份责任不得不多读些书让小皇帝懂更多……这辈子,他读书的时间很少,多是在学习……
乞儿紧紧握住谭盛礼的手,笑容在脸上绽开,“我就知道谭老爷不是。”或许是为振兴哥他们,或许是为佩玉姐,又或者是为他,为天下读书人,但不是为自己。
乞儿说,“薛夫子说能为我想办法报名参加科举,我不喜欢,他还想收我为学生,我也不想。”
“你不想拜入薛夫子门下也无妨,过两日我和薛夫子说说。”
“好。”乞儿迟疑,“他会不高兴吗?”
谭盛礼看他,“不会。人各有志,他会尊重你的选择。”
乞儿放了心,回头再看街边蹲着的乞丐,“谭老爷是为他们在叹气吗?”
“不是。”
两人说着话往学堂走,随着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增多,学堂学生也多了起来,谭盛礼送他进门,只看晨读的孩子见了乞儿后顿时直起脊背,声音洪亮起来。
乞儿颔首,坐去自己位置,然后朝谭盛礼挥手,拿出书本,小声读了起来。
学堂有负责洒扫的人,扫帚落在雪上,沙沙沙的,谭盛礼站了会儿,去前边等薛夫子了。
说了乞儿的意思。
薛夫子面露惋惜,“其实我看那孩子脸色也知他不喜欢,刚开始他随我外出,眼里带着光,近日来却是阴沉很多,常听他张口闭口爱聊到你,想来是更喜欢你的。”
薛夫子想收乞儿为学生实乃看重他读书方面的天赋,他日入仕为官,不失为一段佳话,千百年来,从乞丐摇身变成文臣,多鼓舞人心的啊,传到民间,也会说皇上治理有方,政治清明,他慧眼识珠,重德敬贤,却不想乞儿不愿意,他邀请谭盛礼去书房坐,问道,“谭老爷可想过收他为学生?”
他嘴里的学生,乃真正行拜师礼仪的学生。
谭盛礼笑道,“他和我学生有何区别?”
薛夫子先是愣住,随即笑了,是啊,乞儿就是谭盛礼的学生,虽没端茶跪拜行拜师礼仪,但有什么分别呢,他拱手,“是薛某横刀夺爱了。”
“夫子误会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师何其多,为何非得拜入某个人门下,他承认乞儿是他的学生,但不会阻拦他拜别的人为师,谭盛礼解释两句,薛夫子更觉惭愧,读书人尊师重道,将此看得极重,仔细想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多拜几位老师,学习他们各自所擅长的更有益修心。
就是皇帝也不止一位老师啊。
他没有再说收乞儿为学生的事,也不再带乞儿外出,而是专专心心教他本事,然后他发现,乞儿什么都懂,薛夫子挫败,“谭老爷教你的?”
“嗯。”谭盛礼教他,不会义正言辞的将其作为门课,而是顺其自然,遇到了就说,没遇到就算了,好比他随薛夫子去某位大人府上,那位大人面相和善,夸他福气好,能拜入昔日榜眼门下,想来有几分天赋,要他当场吟首诗看看,那人语气温和,神色和煦,但乞儿感觉到他不怀好意,如实告知自己不会作诗。
虽然扫兴,但那人心情愉悦不少。
这就是谭盛礼教他的,谦逊克己,无须事事逞强出人头地。
谭振学在鹿鸣宴上也是这么做的。
和其他人接触得越多,他越喜欢谭盛礼的宽厚仁爱,这日从学堂回来,他去书房找谭盛礼,问能不能不去学堂了,学堂学生多,薛夫子独偏爱自己,其他学生不高兴,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不喜欢薛夫子的恋爱。
他站在桌边,看谭盛礼默书,就给他研墨,道,“薛夫子会教很多新鲜的事儿,讲到农事,会带我去城郊农田果园,我学到了很多,后来想想,其实那些跟在谭老爷身边时已经学过了。”
来京的路上,谭盛礼讲课涉及很多,他和大丫头她们都有听,许是没认真记给忘了,随薛夫子出城次数多了,细细回想薛夫子所讲,不就是谭盛礼以前说过的吗?
只是薛夫子讲得高深,谭盛礼讲得更简单易懂,或许照顾他们年纪小吧,而薛夫子则是为他们科举做准备。
他不想参加科举。
“各人授课方式不同,你若觉得不好,换间私塾可行?”
乞儿想想,“离开学堂就换私塾,传到薛夫子耳朵里会不会以为我对他有成见?”
“乞儿以为该如何?”
乞儿沉默,半晌,商量道,“不如我和夫子说说罢。”
谭盛礼会心一笑,“是该如此,他偏爱你是发自心里喜欢你,但他作为夫子,不曾考虑其他学生心情,确实不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告诉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就好。”
乞儿嗯了声,“谭老爷,乞儿要是不去找夫子你会不会失望。”再想他拒绝夫子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请谭盛礼出面的事儿,他过意不去,出于礼数应该由他亲口说的。
“不会,我知道你会自己想明白得去,哪怕这两天想不明白,不久也会明白。”谭盛礼提笔蘸墨,“人在心情起伏不定时都会有失冷静,人之常情。”
乞儿记下。
翌日,他去学堂找薛夫子,郑重的赔礼道歉,顺便说了自己休学的打算,以及自己不会走科举的事,薛夫子震惊得茶杯都没拿稳,“为何?”
以乞儿的聪明,少年成名是轻而易举的事,又有谭盛礼这样的老师,他日高中名满天下亦非难事,乞儿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