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篮子已经空了,谭振兴走在最末,趁前边人不注意,小声和谭盛礼说,“父亲,你是不是也埋怨祖宗啊?”
心情恢复如常的谭盛礼:“......”
见他不答,谭振兴回眸望了眼树木掩映的山林,捂着嘴小声道,“其实我也有点成见,你说祖宗身为帝师,想提携几个人不是难事吧,咱家再没落也不至于没落到惠明村去啊。”得亏有姑婆帮衬,要不然他们穷得只怕连饭都吃不饱咯。
“要我说啊,祖宗行事过于迂腐了点,纵观整个京城,谁不是费尽心思的为子孙谋条出路啊,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眼下都照顾不到,何来深远之说?”
谭盛礼没有吭声,任由谭振兴往下说,前边的谭振学隐隐听到几个字眼,和谭生隐交换个眼神,两人带着乞儿大步往前走,尽量不参与此事。
这不,回家后谭振兴就挨了打,五棍子,打得谭振兴嗷嗷大哭,谭佩珠和汪氏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匆忙跑来,见是谭振兴,两人松了口气,心平气和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谭振兴:“......”
这次挨得有点重,直到会试放榜才稍微好点,但还是不敢有太大动作,因此放榜这日,他眼睁睁看着卢老头和乞儿去看榜,谭振学和谭生隐去码头扛麻袋,谭盛礼送大丫头姐妹两上早课,汪氏出门买菜,偌大的宅子,就剩下他和谭佩珠。
偏偏谭佩珠懒得搭理他,自己在房里绣花。
谭振兴整个人都不好了,在书房看了会儿文章,又去院里裁剪桠枝,实在无聊,把谭佩珠和房里拉了出来,“小妹,春光正好,你该出门走走,整日关在屋里不好。”
谭佩珠五官长开,眉眼精致,看着和大户人家的小姐无差,奈何性子随谭盛礼,不喜欢热闹,就爱绣花作画,来京数月,身边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就汪氏还认识巷子里好几个妇人呢,“小妹,要不明早你出门买菜吧。”
总在房里待着不是法子啊。
谭佩珠低头,看着手里未完成的针线活,小声道,“大哥不必担心我,我喜欢自己待着。”
“哪儿成啊,家里没人,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大丫头她们在时,能陪谭佩珠消遣时间,姐妹两去族学后,谭佩珠身边就没人了,想到此,谭振兴过意不去,“小妹,你是不是害怕出门后找不到回来的路,别怕,大哥带你出门怎么样?”
谭佩珠:“......”
“大哥是想自己出门逛会儿吧。”谭佩珠毫不留情的戳穿谭振兴的心思,谭振兴嘿嘿笑了,“今天放榜,我心头咚咚咚直跳,你说我要是落榜多丢人啊。”
怎么说也是帝师后人,京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大哥还年轻,即便这次落榜,还有机会,重整旗鼓,下次肯定能行的。”谭佩珠攥紧针线,像在告诉谭振兴,又像在告诉自己。
谭振兴只以为她鼓励自己,握拳道,“小妹,大哥会努力的,有大哥在,将来谁都不能欺负你和长姐。”父亲说男儿不立,家里的女子会吃亏,经历过姑婆的事儿后,谭振兴深信不疑,“小妹,你别担心,我不行还有父亲呢,父亲肯定能高中的。”
突然,前院响起敲门声,声音震天,谭振兴惊了跳,看看日头,再看谭佩珠,迟疑道,“难道报喜的官差来了?”
是不是早了点啊,算时辰,卢叔和乞儿出门没多久呢。
谭振兴去开门,却是廖谦,谭振兴拱手,“是廖兄弟啊...”在他眼里,廖家人是朋友,故而唤了个亲昵的称呼。
“今日放榜...”廖谦还礼,彬彬有礼道,“家父担心你们等上许久,特邀你们去状元楼稍作歇息...”
状元楼为国子监所设,消息灵通,几乎是最先看到榜单告示的人,谭盛礼他们去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自己名次,谭振兴是听说过状元楼的,惋惜道,“父亲送世晴她们去族学了。”
廖谦微诧,“今日?”
会试关乎着多少人的前程,少有人能在今日出门忙其他事儿的,谭盛礼真是半点不着急,想想自己昨夜就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情形,真真是惭愧啊,“不知谭老爷何时回来?”
“不好说。”谭振兴如实道,“父亲偶尔会去集市,或是花鸟市,何时回来我也说不准。”
廖谦想了想,“大公子可愿随我去状元楼?”
谭振兴当然想了,来京这么久,他还没去过状元楼呢,忽然想起谭佩珠在家,他问,“小妹能去吗?”
在大学楼里的后院住着时,谭佩珠担心言行有差招惹话柄,不和周围人往来,搬来宅子,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谭振兴害怕她闷出病来,京城民风开放,姑娘家能在街上随意行走闲逛,用不着顾忌太多。
廖谦愣了下,像是不知谭家还有个小妹,反应过来,道,“自是可以。”
谭振兴邀廖谦进屋坐,泡上茶后去唤谭佩珠出门,刚开始谭佩珠不乐意,谭振兴说前院有人等着谭佩珠才应了,谭振兴推着她回房,“难得出门,好好打扮打扮吧,我们不着急的。”
小妹生得好看,更该多多打扮,谭振兴怕她敷衍了事,将事情说得很严重,“女为悦己者容,小妹,出门莫丢大哥的脸啊。”
☆、126
谭佩珠进了屋,撩起的珠帘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响过,周围恢复了寂静,静得谭振兴不太习惯,他趴在门框边,脑袋朝着里边喋喋不休的念叨,若是允许,恨不得冲进去为谭佩珠梳妆打扮,让其他人瞧瞧,谭家不止出才子,也出美人。
他聒噪不停,直到内室传来脚步声,他才闭上了嘴。
珠帘重新撩起,谭佩珠走了出来,谭振兴眼神瞬时明亮,“小妹...”
谭佩珠穿了件淡粉色上襦,下边是条鹅黄色的百褶裙,衬得肌肤莹白有光,仿佛屋子也亮了起来,谭振兴喜滋滋的上前,“好看。”就是发髻过于素净了点,发簪还是在绵州时谭振业给买的,往日不觉得丑,这会瞧着过于素了些。
他脸上的遗憾惋惜太甚,谭佩珠垂下眼睑,低低道,“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谭振兴偏头和她说话,“过几天大哥给你买只簪花吧。”谭振业挑的发簪是绵州流行的款式,以京里小姐们的眼光来看无疑是俗气的,明明很好看的姑娘,无端让发簪拉低了姿色...
“大哥...”谭佩珠抬眉,清明澄澈的眼底映着谭振兴的脸,认真道,“家里开销大,咱还是省着钱花吧,在我心里,大哥和父亲能高中比什么都强。”
被她脸上的凝重晃了下神,谭振兴悻悻道,“好。”
不管这次结果如何,他都要给谭佩珠买簪花,正是如花的年纪,哪有姑娘不喜欢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的呢,谭佩珠是想把钱留给他们买笔墨纸砚罢,谭振兴打定主意,明天去码头扛麻袋,半个月就给谭佩珠买簪花,想到买簪花,谭振兴视线又落到谭佩珠脸上,蹙眉,“怎么不擦些脂粉?”
底子好,也该注重保养,就说那些举人的妻妾,谁不是出门前描眉擦粉浓妆艳抹的啊,谭佩珠脸颊有颗浅痣,不擦粉盖不住。
“不是有客人等着吗,咱们快走吧。”似乎不想聊,谭佩珠轻描淡写的岔开了这个话题。
提到客人,谭振兴给她介绍廖家的情况,从廖逊祖父说到廖谦,谭佩珠没有吭声,快到拱门时,谭佩珠迟疑,“父亲不在,我们随廖公子去状元楼会不会不妥?”
“无碍,廖谦经常请父亲指导他功课,祭酒大人和父亲也算朋友,朋友间无须太客气。”谭振兴的心早就飘到状元楼了,怎么可能改变主意不去了,他道,“廖谦比你年长,论两家情分,你唤他声哥哥也行,既是哥哥,就没什么不妥的。”
谭佩珠默然,退后两步站去了谭振兴身后,谭振兴愣住,回眸看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