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沈望舒发现,路以卿每回失忆后的学习速度是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三个月学不完,到现在许是一个月时间都用不到,就能将这些重新捡起。
这也让沈望舒看到了希望,总觉得路以卿的遗忘是暂时的,亦或者她遗忘的不是全部。至少潜意识里她还有着印象,否则不可能学这么快——路以卿原算不上天才,只是努力才使得优秀罢了。
而如今看着路以卿一日日蜕变,哪怕这个过程重复了许多次,沈望舒心中也有着淡淡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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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与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商行的管事照例在上午登门禀事。路以卿和沈望舒也如往常一般,听到人来了便将布料册子收起来,前去处理商行的事宜。
两人坐在上座主位,下面七八个管事分坐两边,有人拿着账册之类的东西,也有人两手空空前来禀事。一开始路以卿和沈望舒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同,只觉得今日前来禀事的管事比往日多了些,可等后来仔细看了众人脸色,这才察觉可能又有什么事发生了。
路以卿抿了抿唇,也没开口,依旧是沈望舒主动询问:“今日几位一齐前来,脸色还都不怎么好,是商行里又出了什么事吗?”
路家商行不小,自然不是一个吴主事就能全权处置的,商行下还有着许多管事,分管着各种各样的杂务,就跟现代公司里的各个部门一样。他们惯例会来路家向主家汇报工作,也有各自遇到麻烦时,会来向主家讨主意的。平日沈望舒接待管事是前者,但今日显然遇到了后者。
果不其然,沈望舒一问便有人站了出来,当先道:“回郎君和少夫人,是这样的,咱们商行前些日子跟钱家的粮行说好了进货。他们从南边收了米粮运来长安,有半船的粮都该是供给咱们家的,结果昨日去提,钱家的人却已经将米粮都卖给了张家。”
路家在长安的生意做得很杂,米粮店也开了三四家,但就这三四家米粮店的销量显然也不足以让路家专门组织船队收粮运粮,所以这些年来都是跟别的大粮行合作。
钱家粮行他们也合作过几回了,这回还是头一次被放了鸽子,而且是事到临头放的,连个补救的时间都没给留。因此管事很是懊恼:“郎君,少夫人,这钱家背信弃义且不提,如今咱们几家粮店的存粮都不多了,若是找不到其他的货源,只怕再过半月就要断粮歇业了。”
长安城这地方,寸土寸金,店铺关门一日都是损失,更别提还有间接损失的客源。
沈望舒听完眸子沉了沉,却没说什么,又将目光投向下一个管事。
后者接收到沈望舒的目光,当即站了出来,开始禀报自己的事:“郎君,少夫人,我这里也有一桩麻烦。前些日子锦绣书坊向咱们家印刷房定下了大批话本书册,结果付下定金后,伙计们加班加点的印出来了,对方却说没有尾款,到现在也没有将书提去。”
几千本的书册都积压在了印刷房,锦绣书坊那边显然是不打算要定金,也不打算要书了。管事顺便还带了两本印好的话本来,路以卿翻看过后却只想翻白眼,甚至有股换管事的冲动。
实在不是她脾气不好,而是这管事有些蠢,当下扬了扬书问道:“这话本,管事你看过吗?”
管事听到路以卿开口,还是老实的点头答道:“回郎君,小人看过的。”
路以卿闻言便更没好气了:“这写的什么玩意儿?语句不通,故事矛盾,连三岁小儿都能挑出百八十个毛病的东西,你觉得有人会印来卖钱?买书的人又不是个傻子。再说就算真有个棒槌自我欣赏,自己写了想要要自己收藏,这千多本的量他用得完吗?”
管事闻言无法反驳,心虚的低下了头,心里也有些委屈。毕竟他们又不是书坊,印了东西来卖还要考虑东西卖不卖得出去。他们印刷房自然是给了定金,让印什么就给印什么啊。
但事已至此,其实不用路以卿提醒,管事也早反应过来了——锦绣书坊扔这么个玩意儿来给他们印,根本从头到尾就是涮着他们玩儿的,现在这些书压根没人要也卖不出去,算是全亏手里了。
这年头,书都贵着呢,几千本书册就够他们亏几千两银子了,谁都感觉肉疼。
路以卿将人怼了一通之后,顺了口气,到底也没发作。这时她干脆将手里的话本一卷,指着下一个管事说道:“你说,你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管事们一个个说下去,不是断了货源就是积压了货物,要么就是明显被人摆了一道。这种事发生一次两次还勉强算巧合,现在七八个管事抱团来,说完众人也都有些心惊——比起之前商行感受到的些许打压,这次是真有人冲着路家商行下手了,而且看这动静还不小,更不知有何后续。
路以卿和沈望舒自然猜到些什么,不过两人也不会当着管事们的面说。
先安抚了这些人几句,沈望舒接着便看向路以卿:“阿卿以为,这些事该如何处置?”
路以卿之前主动出头了,这时候倒也不推辞什么。她先看了看最先出头的那个粮店管事,问他道:“你与钱家粮行订货,可是签过订货的文书?”
粮店管事向来按规矩办事,自然是有文书的:“回郎君,文书是有,就是那赔偿……还是亏啊。”
路以卿知道这事不怪他,便只摆摆手道:“亏都亏了,也没办法,还是先按着文书讨要赔偿吧。至于接下来,钱家粮行既然不讲信誉,想必也不怕咱们出去说道说道。”
粮店管事闻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见上座两人神色,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接下来对印刷房的管事就没这么客气了,毕竟锦绣书坊不要定金,他们也真拿对方没办法。路以卿忍不住又怼了两句,这才道:“书就先搁着吧,今后印刷房都不接大单了,免得再亏了。”
印刷房管事一听,脸色都白了:“郎君……”
路以卿淡淡扫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书:“若要反驳,除非你把这些书都卖出去。”
这垃圾话本,认识字都不会买,不认识字的更不会买。印刷房管事瞬间就蔫儿,转念想想只能庆幸自己管辖的不仅是那一个印刷房,否则怕是在商行里的地位是要一落千丈了。
之后路以卿陆陆续续又提了不少意见,沈望舒也都没有反对什么,只安静坐在一旁看她侃侃而谈。直到路以卿说完了,沈望舒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又给了个鼓励赞许的微笑,这才与几个管事商量起了细节的问题。
如今的路以卿显然学习还不到位,只能定个大概的方向,具体如何还是要靠沈望舒来操作。不过只这三言两语,人精般的管事们也隐约嗅到了异常。
比如粮店那边,路以卿就没说断粮之后该怎么办,又要去哪里再寻货源补充。沈望舒商量补充细节也没提这茬,难不曾小两口不仅要放弃印刷房,连粮店也不管了?!
第33章我很乖的
路以卿三言两语定下了事情处理的基调,但真要做起来却不是她三言两语的指点就够的。沈望舒便一一与这些管事商量起了细节,结果因为事太多,这一商量便忘了时间。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路以卿。她虽是旁听却也听得仔细,虚心学习的同时并没有分心其他,只是肚子不争气,听着听着突然就饿了起来。她一开始也没在意,顺手拿过案几上的茶杯就灌了一口茶,结果茶水下肚不仅没有缓解腹中饥饿,肚子还“咕噜噜”叫了起来。
腹鸣的声音大概不小,虽然众人正说着话,也还是有两个管事的目光瞥了过来。
路以卿注意到了,身子顿时一僵,脸上也露出两分尴尬来。结果等她一低头,却发现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盘糕点,其中有盘奶糕还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糕点大概是之前丫鬟送进来的,不过路以卿低头时,正瞧见沈望舒不动声色收回的手。
路以卿心中微动,之前因为腹鸣生出的那些窘迫须臾便退了个干净。她偷偷看了看沈望舒侧脸,却见对方侃侃而谈,并没有回过头来,于是也不没理会众人,自顾自捻起块奶糕送入了口中。
糕点入口即化,奶味浓郁,滋味儿很是不错。
路以卿之前没注意过这些小点心,又或者媳妇推过来的糕点滋味就是不同。这一口下去,路以卿只觉这糕点做得极合自己胃口,一双眸子都愉悦的半眯了起来。
沈望舒在此时稍稍侧了侧头,耳边依旧听着管事说话,眼角余光却将路以卿此时模样尽收眼底。她微微抿了抿唇,眸中却尽是温暖的笑意,显然对路以卿此时露出的愉悦很是满意。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回过头她便又将心思放在了眼前的正事上。
路以卿一连吃了三块奶糕,那种腹中空空的感觉才稍微得到缓解。拿起第四块时她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厅中几个管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奶糕喂到了媳妇嘴边。
唇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熟悉的浓郁奶香旋即飘入鼻间,勾起人阵阵食欲。
沈望舒怔了怔,终于从正事中抽回心神,旋即便看到了那递到唇边的奶糕。她侧过头看了路以卿一眼,对上对方亮晶晶的眸子,以及带着两分讨好的笑脸。
心蓦地就软了,一瞬间沈望舒也忘了此时情形,红唇微启便将那雪白的奶糕咬入了口中。
路以卿投喂成功很是高兴,正准备再接再厉,结果那边的沈望舒在奶糕化开的同时也回过了神。而当着一众管事的面秀恩爱,沈望舒多少有些不自在,当下便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大家商议得忘时也错过了午膳,各位管事不如先留下用膳,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管事们自然被秀了一脸,不过类似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所以众人都淡定得很。当下也没人推辞,纷纷起身应道:“少夫人说的是,是我等唐突,耽误郎君与少夫人用膳了。”
沈望舒和路以卿闻言少不得安抚几句,然后便唤了丫鬟来,领着众人下去用膳。
等人都走了,路以卿这才站起身活动了下身体,摇头晃脑的说道:“这才多大点事啊,就闹得这般废寝忘食的。”抱怨完看向沈望舒:“午膳都错过许久了,望舒你要用膳吗?”
沈望舒闻言失笑,又有些担心她太过漫不经心:“阿卿觉得,这都是小事吗?”
路以卿活动了下手脚就又坐了回去,顺手从盘子里又拿了块奶糕投喂。沈望舒给面子的吃了,而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唇恰好在她指尖蹭过。
一瞬间,路以卿的漫不经心就全都不见了,跟被烫到似得迅速收回了手。想要说些什么,结果一抬眸却对上沈望舒满是无辜的脸,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她暗戳戳攥紧了手指,又勉强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口:“不算小事,不过眼下这般境遇,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两人对目前的情况其实也是心照不宣,路家商行准备从长安撤离了,而长安城中会在此时对路家出手的,除了襄王也不做他想——虽然她们也不明白,襄王怎么突然动真格了。
如果没有襄王妃之前的保证,路以卿面对眼下情况自然是束手束脚颇为头疼,可既然有了襄王妃接盘,那么眼下这些便都不是什么大事了。甚至因为襄王的针对,她们恰好还能顺势而退,至于接盘的襄王妃会不会遇上麻烦,那也是他们两夫妻的事了。
当然,路以卿没说,她总觉得路家主这么轻易同意离开,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襄王妃的缘故。只是内里牵扯了多少,又牵扯到谁,便是路以卿不知道的了。
沈望舒显然也不打算与她说更多,见路以卿看得明白,便扯住她衣袖:“走吧,用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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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以卿和沈望舒都不明白,襄王突然间发了什么疯。他觊觎着路家商行的全部,所以之前动用手段也多是警告为主,似不愿折损自己“将来的财力”。而这一回却不同,虽然一系列动作依旧没让路家伤筋动骨,可损失也是有的,尤其印刷房里那几千两银子压根就是打了水漂。
晚间探望路家主的时候,路以卿便不由问了一句:“襄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之前不还信誓旦旦想要杀人夺财,怎么这会儿又开始用打压手段了。莫非他放过了咱们,打算改用收服了?”
路家主如今身体好了许多,伤口愈合后,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只是他深知目前处境,不愿露面再惹了人眼,这才窝在主院里连院门都不出。
不过路家发生的事,商行发生的事,自然还是在他掌控之中——路以卿和沈望舒知道的事他都知道,她们不知道的事,他也知道。
此刻路家主正在房中踱步活动身体,闻言没好气的白了路以卿一眼:“怎么,你阿爹的命就这般不值钱?襄王若真放缓了手段,给路家留一线生机,你还真打算去投奔?”
路以卿听了却比他更没好气,想也没想就否认道:“怎么可能?!”
路家主闻言顿时放下心来,感觉这女儿到底没白养,没忘了老父亲刚吃的苦头。
结果路以卿下一句就是:“阿爹你不知道,上回我与望舒去襄王府赴宴,结果那襄王却在觊觎我媳妇,这怎么行?他想要我路家的家产,我便是白送人,银子拿去沉河都不会给他!”
路家主听罢顿时欣慰变心塞,直接挥手就将人赶出去了,连带着一旁没开口的沈望舒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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