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却很平静,她挽着路以卿的胳膊,侧头看她:“这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几年而已,咱们等着就是。再说长安的几年,难道还能比西北更难过吗?”
这话对也不对,路以卿没有反驳,安安静静与沈望舒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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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就跟当初路以卿和沈望舒去西北一般,去之前感觉前路寥寥未来茫茫,等真到了西北之后日子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熬,四年时间几乎眨眼既过。
只是长安的几年与西北的几年到底是不同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已经足够发生许多事了。
身处政治中心,许多人都是会被环境催促着成长的。路以卿如此,卫景荣如此,深居皇宫的小皇帝更是如此。也说不清这小皇帝到底长歪没有,明明还是稚子的年龄,却早早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高傲着,却偏偏只看到了身份的尊贵,还没有明白手握权力的重要。
大抵也是因为年纪太小了,此时的小皇帝不懂藏拙,看起来甚至比先帝还要不如。而无论他聪慧还是愚钝,都注定没有机会长大,只等卫大将军做好了准备,也就夺了他的帝位。
禅让与新朝建立,说起来是天大的事,可当朝局未改兵不血刃,事情似乎又变得平和起来。
至少对于路以卿来说,这一场政治变化对她并没有更多的影响。毕竟她本就属于卫家一系,卫大将军登位之后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果不其然,卫大将军登上帝位不过三月,她这做了几年的户部侍郎终于也升职了。顶头上司被查出了贪墨,下狱抄家流放一整套下来,空缺的尚书位也就落在了路以卿头上——虽然她并不稀罕这官位,甚至时不时想要辞职回家,但这般年纪就做到如此高位的,也确实是难得一见。
路以卿真正成为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更因为她与新册封的储君相交莫逆,连未来都有了保障。
也就在这鲜花着锦的当口,路以卿终于告假成功了。
在长安忙忙碌碌数载,路以卿终于请到了探亲假。一方面诸事既定不必再如从前一般紧绷防备,另一方面也算是卫景荣对她的维护,让她不必在此时被推上风口浪尖。
路以卿自然是感激的,然后二话不说,收拾收拾行李就领着媳妇乘船南下了。
再次乘船离开长安,路以卿和沈望舒的状况无疑都好了许多,没有曾经的踌躇满志,也不似当年上船就被晕船折腾得死去活来。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两人甚至过得颇为恣意,唯一让路以卿感到无奈的是,上船前沈望舒带上了这几年特意为她准备的几套衣裙。
没错,当初在西凉的随口一言,却是被沈望舒记了这许多年。
然而路以卿活了二十几年,也没真正穿过裙子。虽然她明知自己身份,对此也不是很排斥,可就是有股无法言喻的别扭在其中。然后别扭着别扭着,沈望舒终于等不及,转身将船舱的大门一关,就亲自动手将人衣衫扒了,换上了她精心准备的漂亮裙子。
换上裙子的路以卿还是别扭,提着裙裳问沈望舒:“我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毕竟路以卿如今年纪不小了,为了伪装身份脸上的妆容越来越多,也将她伪装出了几分原本没有的棱角与英气。这般的妆容穿着男装自然没有问题,还显得她清秀,可换上女装就有些不搭了,再加上发髻不对,怎么看都有股男扮女装的诡异感。
想到这里,沈望舒没忍住笑了起来,笑得路以卿莫名其妙的同时,也更不自在了。她松了提着裙裳的手,红着脸说道:“我,我还是去换回来吧。”
路以卿说完转身要走,又被沈望舒一把拉了回来,然后将人按在了梳妆台前:“别急,换个妆容发髻也就是了,你总要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啊。”
后一句话说服了路以卿,事实上她也挺好奇自己作为女子,会是何种模样?
清水净面,是沈望舒亲手帮忙做的,然后各种瓶瓶罐罐摆了满桌。
沈望舒的手很巧,哪怕以她的身份身边从来不缺伺候梳妆的人,可无论梳头还是上妆,她都做得井井有条。梳头不必多说,如缎的秀发在她指尖穿梭,便似有意识一般轻巧的挽成了发髻。上妆却是麻烦许多,淡施粉黛,描眉涂脂,一个清丽佳人在她手下渐渐绽放出了光彩。
上妆的人很是用心,但枯坐着任人施为的人却是百无聊赖。路以卿起先还将三分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铜镜上,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变化,但看久就会发现,铜镜里的自己远没有近在咫尺的心上人更吸引人。
古来画眉便是闺房之乐,路以卿也曾替沈望舒画过,却觉气氛始终不如今日旖旎。
是的,旖旎。路以卿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沈望舒眼中是怎样的,她只知道面前近在咫尺的红唇始终吸引着她,让她想入非非。于是趁着一边眉毛画好,路以卿就行动了,猝不及防将人揽入怀中,然后冲着那诱惑了自己许久的红唇便吻了下去。
沈望舒怔了一下,轻轻回应了她,事后却轻捶着她的肩膀嗔怪了句:“别闹。”
路以卿闻言撇撇嘴,到底还是乖乖听话了,然后她偷偷往打磨光亮的铜镜里照了一眼,意外的发现此时的自己也是明媚动人——至少在皮相上而言,并不会配不上沈望舒的美貌。
只一眼,路以卿就放心了,然后安安心心任由沈望舒折腾。只她没想到的是,沈望舒的“折腾”并不是一次两次或三五七日,她见过路以卿精心打扮过后的美好,只感觉心弦都被再次撩拨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关上房门,路以卿“被迫”将所有的裙子都穿了个遍,妆容也换了五六种。
这很麻烦,还得防备有人敲门,但只要见着沈望舒欢喜的目光,一切便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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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番外十
这年长安的春天来得稍有些迟,四月里本是芳菲落尽时,城外高山上依旧还有桃花开得灼灼。
相国寺便是坐落在那高山之中,平日里本就香火鼎盛的寺庙似乎也沾了这桃花的光,不论初一十五,来寺中上香的香客都添了不少。其中尤以年轻女子为最,或跟随家人长辈,或呼朋引伴,总要来相国寺一趟看看那盛开的桃花。
路以卿今岁不过十四,又是初到长安还未去过相国寺,于是好奇之下便也去凑了这份热闹——她不是很信神佛,也并不爱寺庙,可相国寺是梁国的国寺,总也可以涨个见识。
便是抱着这般无可无不可的心情,路以卿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出门了,打马慢行也是悠哉。
她是自己一个人出门的,身边也没跟着随从,不过家人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路家是商贾出身,到路以卿父亲这一辈才彻底发家,而赚到钱的同时也必然是有相应的付出。路家主从年轻时便开始四处奔波走上,人到中年也没个儿子,索性便将独女当做了男儿培养,这些年偶尔也带在身旁教导。
所以别看路以卿如今不过十四,可她跟着父亲走过的地方却是不少。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从金陵到长安她都走过来了,不过独自出门去寺里上炷香,自然没什么可在意的。
骑马出城,不紧不慢行到了相国寺,正是日光融融洒落大地。
相国寺建在半山腰上,路以卿骑马到了山门,偶一抬头便见山上日光倾洒,映出一片灼灼桃花,仿若粉色红云一般,笼罩了半片山头。
原来相国寺后有这么大一片的桃花,难怪那些女儿家都爱这时往寺中跑了,实在是这桃花开得烂漫,美得浓烈。便是路以卿这般原本并不爱桃花的人见了,也不禁有一瞬间被夺去了心神,待回神后也忍不住想去山里看上一看。
路以卿仰头看了会儿,便收回了目光,却是打算烧香拜佛后去山上看看的。
就烧香拜佛这件事而言,相国寺与天下所有的寺庙都没什么不同。大雄宝殿之中供奉着佛祖金身,信徒跪拜其下,虔诚的许下各自的心愿。
路以卿并不是虔诚的信徒,也没什么迫切的心愿,因此在佛前拜了拜,也只在心中请佛祖保佑父亲安康顺遂。拜过之后出了大殿,想了想又退回去,问知客僧询问了添香油的事,最后不多不少的添了几百两银子的香油——这是跟她爹学的,信不信无所谓,总归不好得罪的。
花了这笔钱出去,路以卿心安几分,又见天色尚早,倒是不急着去后山看桃花了。她站在大殿外左右看看,见这相国寺颇大,头一回来也想四处看看。
这一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来往的香客大多倒不是特地拜佛的,反倒是慕名来看桃花的人比较多。又因花期短暂,这几日来相国寺中游玩的人便尤其的多,甚至比起寻常的初一十五拜佛日还要来得热闹。而这些人大多也跟路以卿一样,先去佛殿里拜过佛,之后便四下活动起来。
路以卿随着人流信步而走,也不在意走到了什么地方,走着走着却忽听一阵女子笑声传来。她寻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古树下站着群女眷,正围着一个老太太说笑。
显然,这是一家子出来上香,小辈们在哄着家中长辈开心呢。
路以卿看过一眼无甚稀奇,正要收回目光,却见背对着她的一个女子恰巧转过了头来。而后只一眼,便让路以卿看得呆住了,脑海中很应景也很俗气的闪过了洛神赋中的词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自少时跟着父亲奔走四方,路以卿也不知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美人。或许有比眼前之人更美的,可不知为何,也只有眼前这少女一瞬间触动了她的心弦。
目光舍不得移开,心跳也蓦地鼓噪起来,路以卿都不知自己当时看起来有多傻。
仿佛是注意到了她,又或许只是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什么,那少女忽而勾起唇角笑了笑。眉眼弯弯,温柔婉约,美眸流转间不知不觉便勾了人心魂。
被勾了魂的人是路以卿,她只觉得自己心跳更快了些,甚至下意识想要走过去与之结交。可下一瞬她却被人从身后轻轻推开了,抱怨的声音传入耳中:“好好的挡什么道?!”
路以卿骤然回神,被推得往前趔趄了几步,待到站定早不知身后推她那人是谁了。她也不是很在意,下意识又往那古树下去看,却见之前回头的少女已然回转过去,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一瞬间,路以卿心中说不上失落还是怎的,可之前上前结交的冲动却是没了。
她最后看了看一眼那背影,揉了揉脸,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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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以卿最后还是没有去后山看桃花,或许是心境不同,从相国寺里出来的她已经没有那份心情赏花了。可出了相国寺她也不走,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守在了山门外。
“今日阳光不错,你便陪我晒晒太阳可好?”少年漫不经心的抚着马鬃,冲马儿说道。
马儿却是理都没理她,甩了甩尾巴,便低头去啃地上新长出来的嫩草了。
路以卿撇撇嘴,在太阳下站了会儿,哪怕是春日阳光也觉得晒得慌。于是她牵着缰绳稍做转移,挪到了一旁的大树下,早将之前晒太阳的借口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等过一阵,也或许等了许久,路以卿仿佛不经意的目光扫过寺门时,终于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已经等得蔫头耷脑的路以卿当即精神一震,翻身便跃上了马背,而后她拍了拍马儿脖子:“好马儿,你草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是时候该回家了。”
马儿摇头摆尾打了个响鼻,仿佛在谴责她随意甩锅的行为。
路以卿可没心情管它,直到看见那少女随家人出来,她才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去。说到底还是贪心,之前的怦然心动让她并不想就这般与对方失之交臂,所以哪怕当时因着种种顾虑不曾上前,最后也还是想再看看对方,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相国寺正在长安城郊,来烧香的大多也是长安人士,她只要跟在身后就能知道她们住在哪里了。而只要知道了住处,再想要打听对方身份简直轻而易举。
想到这一点,路以卿心中不可抑制的涌出欣喜,须臾之后却又有茫然——她等在这里,做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罢了,想结交直接上前也比跟踪来得好啊。
此时的路以卿尚且年少,未曾体会过情滋味,也不知自己之前不正常的心跳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甚至只以为自己是想跟对方交个朋友,于是随着心意等在了这里,随着心意想要做些什么。至于到底怎么做,将来又要如何,她其实也未曾想得明白。
恍惚茫然只是片刻,另一边少女登上马车却已是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