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人盯着他的胎记来看?”季廉不禁心生警惕。
“应该是的。前天去课题组的时候,那天正好赞助项目的企业代表也过来了,我后来找戴老师问了一下,让季靖心里别扭的那个人,叫吴嘉辉。”
“什么?赞助商是史奈科?!”
“对啊,是史奈科。季教授您认识那个叫吴嘉辉的?”季廉吃惊的表情让易剑平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平常。
“你现待在这里别走开,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精神紧绷又身体劳累的一天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夜幕已悄然降临。
现在警方掌握到的关于绑架的信息少之又少。然而这种焦头烂额之际,原本最应该着急的吴杰,自从下午离开警局之后,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而且,这时沉得住气的,貌似除了家属,连绑匪都没有了音讯。看样子绑匪们真的是要等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后才再次联系家属了?
绑匪当下的踪迹全无,人质昨晚离开监控摄像的那一段路程成了案件的关键所在,同时也是困住警方的主要难题。
于是,从吴敏国通讯记录里找到的周锦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头号嫌疑。他已经被全方位监控了起来,但目前为了人质的安全着想,还不能打草惊蛇,一切都只能在暗中进行着。
越是深入调查,眼前的情况越让人想不明白。首先,吴敏国跟周锦远无愁近无怨,其次,周锦根本就不像是差那五千万的人。他的个人财务状况良好,可支配现金非常充裕,也没有见不得光的债务。而他家的汽配公司,无论是光看近半年的财报还是向业内人士打听,都显示它们正赚得盆满钵满。
季廉的一通电话,把全一峰从眼前的千头万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在暗处注视着吴忠利和吴嘉辉,第一次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这诡异的事态向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你确定告密的是吴杰的儿子?”吴忠利不动声色地环视周遭一圈,确定没有第三人的在场。
“您这是什么意思?”吴嘉辉反问,语气淡淡的,没有太多惊讶,父子之间的信任关系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理所当然。
吴忠利叹了口气,但并没有为谁惋惜的意味,更多的仅是因为身体的劳累,“吴杰那老小子,刚刚打给我了,认错态度还行。听着不太像是装出来的。”
“他说什么了?”吴嘉辉疑惑起来。
“他拿到了他家丫头告密的证据。”
“您说什么?!”吴嘉辉指间只燃了一半的烟卷直接掉落地上。
“而且他也让那疯丫头付出代价了。我看这件事情,看在大家终究一家人的份上,一人让一步,就到此为止吧。”吴忠利对儿子在自己面前的失态沉了沉脸色,眼神里是极尽克制的不耐烦。
“他说了什么?!他究竟把敏瑶怎么样了?!”
全一峰没料想到父子间的对话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完全慌了神的处于癫狂状态的吴嘉辉一只箭似的冲出了警局大门。
“糟糕!”
没等方芳搞清楚状况,全一峰抓起车钥匙,也冲着大门的方向跑了起来。
“跟上!”
圆湾河畔,奈温兰德,临州市最低调的豪华酒店,闹市中心硬生生划出的一大块谧静。让社会大众自动退避的夸张价格,无声地彰显着它的高高在上。据说里面连每一个不起眼的抽屉把手都出自设计大师之手。
没有金碧辉煌的门面,没有光彩炫目的装潢,但只要往酒店前台大厅一站,面对整幅的落地玻璃,便可以直观地看到“钱”本身的样子——从这里往外看不到地王,因为它自己本身就是。
客人的锦衣玉食,伺应的严谨周到,这里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岁月静好。
除了那扇被撞破的房门,那个差点被活活打死的脑满肠肥的男人,还有那一床触目惊心的凌乱,那床上的斑斑血迹,和那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小姑娘。
那个没心没肺的“疯丫头”。
全一峰麻木地看着吴家辉把那‘’一脸血的中年男人往死里揍,没有一丝上前阻拦的力气,看着方芳把吴敏瑶裹上床单抱着冲出房门,没有半分前去帮忙的勇气。
他突然有种想吐的冲动。
有一种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悲伤铺天盖地地沉将下来。
第97章玉殒
“为什么绑匪还没有消息?!为什么他们没有联系我?!他们、他们是不是发现吴嘉辉了?!”
消失了四个小时的吴杰,突然出现在市局,跟赶回来的全一峰几乎撞个满怀。
三起严重的恶□□件凑齐了一天之内发生,人手不足的刑警大队益发兵荒马乱。
全一峰从自己的双肩上把吴杰秃鹫般的爪子掰开,一把把人摁老实,毫不留情面地向他质问道:“吴敏瑶的事情究竟跟吴嘉辉有什么关系?!”
某知名券商老总,那个酒店里的□□犯,已经被吴嘉辉暴打至昏迷,要保住他那条烂命唯有在逮捕后直接由救护车送往医院。然而,众人在忙乱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吴嘉辉了。
“敏瑶,敏瑶她,敏国,敏,嘉辉……”吴杰像是突然得了失语症,吴家三个年轻人的名字在他嘴巴里颠来倒去,硬是半天没憋出一句整话,“我都是为了救敏国!敏瑶的哥哥,她的亲哥哥!不这样做的话,吴嘉辉父子不会放过敏国的!他们一定会趁着这个绝好的机会借刀杀人!对,他们一定会借刀杀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嘉辉出事啊!”
“你说——什——么?!”全一峰在吴杰疯癫的吼叫中完完全全的震惊了,最后的三个字从他口中一字一顿地蹦出来,不太大的音量,却仿佛有着把市局的天花震碎的威慑力。
他都顾不上惊叹于自己的大脑竟然在这种疯狂的时刻还能飞速运转,竟然还能瞬间理解了吴杰话里的意思!
“你这狗娘养的杂种!你!”全一峰遭遇了生平第一次怒火中烧到骂人都骂不利索的境遇。
眼前这个还能算是人吗?儿子跟自己的那些勾当,那些暗中让竞争对手头破血流的勾当,眼瞅着已然被识破,为了保命,为了保他妈龟孙子的狗命!竟然,竟然诬陷自己的亲生女儿,把女儿牺牲掉!
“老大!”
“全副队!”
一时间,大队门口拉架的乱作一团。全一峰看了看自己发麻的拳头,再看看地上那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从那张脸上留下来的血,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肮脏的东西。
他这才发现身后紧紧抱住自己的是季廉,季廉刚刚还在混乱中吃了自己手肘一记!全一峰赶忙放松了浑身紧绷的肌肉,只见季廉有点呼吸不畅,想必胸口肯定已经淤青一块了。
季廉忍住想给自己胀痛的前胸揉一揉的念头,他心里明白,这里已经失控了一个,不能连他也被情绪牵着走。内心那个黑着脸的小人儿,强压着并不比任何一个人要来得小的怒火,沉着脸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个黑不见底的深渊。
自以为是的吴杰这算是彻底的弄巧成拙了,牺牲吴敏瑶,无疑会成为彻底激怒吴嘉辉这根□□上的一把明火。那么,吴嘉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是去找媒体曝光吴杰的罪行?是要曝光自己的行踪让绑匪意识到人质搞错了?还是……?
“富哥,你马上联络各大媒体,技术组的各位组员们,立即暂停吴嘉辉的所有社交账号,我去季局那里申请紧急网络监控,我们务必全面拦截吴嘉辉的一切曝光!”
对于季廉越俎代庖式的发号施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丝毫没有异议,当即投入到了各自的任务中去。
“糟了!”季廉跑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缓过神来的全一峰冲到他的身后。
季廉圆瞪着双眼,扭头看向全一峰,“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整一个绑架,就是吴忠利父子兵行险着,为了打压吴杰父子让他们‘安守本分’而演的一场大戏,结果,后者的无耻和险恶却彻底让吴嘉辉失去了理智,那……”
“那吴敏国就真要玩儿完了。”全一峰已经全然回复了冷静,“我去把那玩意儿找出来!”
“等等,”季廉拉住转身要跑的全一峰,“你还记得我刚才在医院里打给你的那通电话么?”
“当然记得。你是想说,无论吴嘉辉为了什么原因跟踪季靖,并且选在今天动手制造车祸……”
“难道是为了让我们分心?”季廉把自己说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一边是富豪之子的绑架案,一边是自己至亲的跟踪和车祸,即使神探三头六臂,也不见得能兼顾得过来。”
正当其时,于建海的电话打了进来:“老大,我刚刚在追踪肇事车辆的监控录像里,意外看见了一张老面孔。”
“什么情况?”全一峰把手机也凑到季廉耳边。
“你还记得‘增光修车行’吗?我在镜头里看到的那个‘熟人’,有点像当时我跟方芳去修车行侦查的时候见到过的一位修车师傅。那人姓郑,我刚刚把影像传给方芳,她看完后跟我想法一致。但是当时我们只在修车行跟他见过一面,并没有向他要过联系方式,一时半会儿的,恐怕……”
“打给那个会计卫东,曾氏兄妹的档案里有他的手机号码,不行的话他老家的座机号码也在那儿。”全一峰还记得“热心群众”卫东,当时是如何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塞到他手上的。
“好,我立即联系他。”于建海挂掉电话,已全身心投入另一场战役。
吴嘉辉和“增光修车行”?完全出乎全一峰和季廉意料之外的诡异组合。
究竟谁才是义信贸易背后的靠山,才是那个躲藏在邓中义身后的魔鬼真身?
难道当年跟继舅舅的那出大庭广众之下的矛盾,也是吴忠利父子精心设计的一场大戏?
“你上去吧。我来找吴嘉辉。”季廉拍拍全一峰的肩膀,后者朝他点点头,径直向楼上跑去。
城南新区的那个修车行在老板出事后没多久早就关门大吉了,现在换成了一家装修耗材批发店。神奇的是卫东竟然还是在那里当着他的会计兼人事,连手机号码都不曾换过。
“哎哟,记得记得,于警官和方芳警官,好久不见啊。”大晚上的接到来自市刑警大队的电话,对于普通群众而言心情肯定愉悦不到哪儿去,偏偏电话那头的卫东却表现得满心满眼的喜出望外,仿佛白捡了个什么好事儿似的。
于建海将事情掐头去尾地跟卫东说明了来电话的意图,卫东看着手机上刚收到的监控截屏,不假思索地说:“对,是老郑没错。他这件衣服我之前还见他经常穿来着,袖口都破了个洞都不舍得扔,也不见他找人缝缝。不过也怪不得他,他老光棍一条,日子过得粗糙是正常。”
“你们现在还有来往?”
“他早就不在这儿干啦,原本他是修车行的老员工,听别人说他是除了老板以外在修车行里干得最久的了,不过后来走的倒是一个快啊。诶,对了,好像就是你们二位来问话之后,你们那天上午刚过来,那天中午之后就没了他的踪影,连剩下半个月的工资都没结呢,让我好一通找啊。”
“你后来又找到他了?”
“不找到可还行?我手里还拿着人家的钱呢。”别人都是上门讨欠薪,敢情这卫东倒是自动自觉地千里寻债主,硬要把人家都不在乎了的工钱往人手里塞。
“老大,我们从卫东那边得到了郑亿军的住址,并且根据卫东的说法,郑亿军之前在修车行就非常沉迷于车辆改造的技术,平时为人沉默无趣,却是个玩电机的老手。”
“好,你带上两个兄弟一起过去逮他,重点调查他跟吴嘉辉的关系。”
全一峰还在跟于建海交代着,已经在联合小组的办公室里忙活了一阵的季廉跑到他跟前,没等他挂掉电话,就着急地说:“刚刚找到吴嘉辉今晚失联之前的最后踪迹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全一峰感觉到他们离谜底十分接近了。
“他刚才上了一辆车。而那辆车,昨天晚上9:41曾出现在距离吴敏国消失地点五公里外的浦嘉公路近闵东马路出口处。”
全一峰心里咯噔一下,有了答案。他挂掉跟于建海的通话,旋即又拨通了小徐的:“是我。你立刻控制住周锦,带回队里录口供。”
“看来这场绑架果真是那人的自编自演。”季廉把嫌疑车辆的追踪信息交给全一峰,看着他带领在场的队员穿戴好装备鱼贯而出,心里的鼓点打得砰砰直响,“我们还来得及吗?”
城南新区,闵东马路的南端尽头,没有划破长空的警笛声,只有一队训练有素的便衣刑警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路边加油站后的一处平房。
刑警队员们冒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在一片漆黑中监视着一个鬼祟的影子。
突然,一道强光直插黑夜的深处。那团黑影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挡住双眼,而那手心里握着的,分明是打火机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