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把重点放在他身上、抛弃自己客观公正立场的时候,还记得几个月以来的那些头脑风暴和辛苦付出吗?还记得定下大方向后,摩拳擦掌,想着要真的做出一点不一样东西的心情吗?
还原真相,解放偶像?谁先告诉我,偶像是受害者这个预设是谁定下的?又是凭什么定下的?”
他喘了口气,觉得脑袋因为缺氧和缺觉而有些发晕,想起几年前公司里就曾讨论过齐卫东和他的关系但最终不了了之,又想起那个卷土重来、还不知道公司里会如何议论的热搜,便更晕了。
拿手撑着桌子歇了几秒,才勉强继续道,“当然,首先,我需要自我反省一下。作为老板,我不应该在各种安排上向齐卫东倾斜。这是不对的,既对其他嘉宾不公平,也容易上行下效。
其次,我一直说,希望无论在什么场合,你们都能毫不顾及地反驳我、说服我,就是不愿意你们像普通公司员工一样把工作效率浪费在通过捕风捉影的东西来揣摩老板的喜好上。
但可能,是我太天真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王檀挂了电话之后,就一直站在门外偷偷地听。
风吹过虚掩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苏凡瑜顺着声音从门缝里望了过来,便发现了他。
王檀忙和他挥手示意。
“檀哥,你有空一起来讨论一下吗?我们在聊的东西刚好和齐卫东有关。”苏凡瑜并不避讳他,坦然问道。
王檀想了想,点头,和李莉华他们打了个招呼后,便从一个会议室搬到了另一个。
“……瑜哥,”等王檀落座,盛亚封才弱弱地开口解释,“齐卫东本来就是我们节目最大的咖,资源倾斜本来也是正常的,你之前的做法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们对自己的定位是讨论有价值议题的客观平台方,在议题上主观带节奏,确实不应该,主要责任在我,但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和手底下的人看了两期录制之后觉得齐卫东挺圈粉的,有点上头了,才有了这个想法。”
因为自觉理亏,盛亚封说话没什么底气,但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苏凡瑜发现情况比他想得要好一些,先是舒了口气,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既不相信齐卫东能得到内容团队的喜欢,又始终介意自己内心深处对齐卫东的偏袒,这才武断地猜错了方向,贻笑大方,不由尴尬得脸上一阵发热。
看盛亚封一副羞愧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的样子,他不愿意再责怪他公器私用,干脆利落地道歉道,“是我错怪你们了,对不起。”
说完,见大家仍都是满脸沉重,便把语气放得更软了,“也不知道你们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还是被才华洗了脑。”
见他不再生气,甚至开起了玩笑,会议室的氛围才又重新活跃了一些。
盛亚封手下的一个小姑娘举手道,“瑜哥,这个故事里,有几个地方我不太懂,能讨论下嘛……”
苏凡瑜点点头。
“为什么,在有资料记载的情况下,大家还是相信了三文鱼是一种猪肉的事实呢?”小姑娘清脆问道。
苏凡瑜本来已经困得有些撑不住了,但一听问题,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山海经》中的生物也是有资料记载的,但是我们仍然觉得《山海经》里的精怪都只是先人的臆想,不是吗?
我认为,知识、常识、包括我们日常获取的信息,都并不一定是单纯而客观的,它们可以是维持权力的手段,也可以是权力在人类社会中的形象投射。通过它们,我们会看到不同时代的权力更迭,也会发现我们的坚信,与我们嗤之以鼻的时代中人们的坚信,其实并无差别。
在哥白尼时期,大家对于地心说深信不疑,甚至于,他们的教会所提出的神学观念,远比我们今天的科学更加权威,更加影响深远。然而随着教权的衰弱,日心说逐渐成为了更广泛的通识,到最后,哪怕是基督教也承认了这一说法……”
突然,他顿住了。不是想不到要说什么的卡壳,而是一种……强迫自己停下的急刹车。
盛亚封疑惑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苏凡瑜询问的眼神,“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反驳的?”
盛亚封了然了,摇摇头,道,“瑜哥,你接着说,我有很多想法一会儿跟你分享。”
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想反驳的”是苏凡瑜的一个开会习惯。这几年随着他逐渐淡出内容端,这句话在会上出现的频率也少了很多。所以盛亚封一时没想起来。
苏凡瑜闻言,松了口气,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人不是客观的,人获取的信息也不是,我们总是喜欢相信我们所相信的,总是基于我们已知的去联想未知的。
所以,所谓一叶障目,所谓盲人摸象,并不是离我们很遥远的、值得警醒的寓言,而是每时每刻都正在发生的事——就像我刚才错怪你们一样。它是一个很难避免的错误,除了及时道歉纠正,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方式。
这是人类的认知局限,也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他看着有人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一笑,劝慰道,“倒也不用慌。只接受我们所接受的东西固然会比较快乐,而摸到了盒子边缘后,那些挣扎、纠结、不安与追寻也可能看起来微不足道、杯水车薪。
但相信我,它们是弥足珍贵的宝藏,是指引你前行的灯塔。”
说完,满足地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大家也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期待地看向盛亚封,但没想到,有人比盛亚封更快地举起了手,“我和瑜哥想法差不多。我觉得,人类是一种被自己创造的语言限制住思维的物种,那么,在已知文化常识可能是信息茧房带来的误会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生活中的那些理所当然呢?”
然后是第二个,“我觉得商业市场与营销对于人的行为认知的影响也是一个可以切入的点,我们熟悉又陌生的商业活动是如何潜移默化地改造社会的?这是从来都没有被广泛探讨过的问题……”
当然还有下一个。永远都有下一个。
这毕竟是在千金。
盛亚封看着手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对上苏凡瑜,嘴唇翕动,却没有出声。
苏凡瑜看懂了。他在说“火种”。
——爱护那些细小的火种,让它们成为你的光。
写个狗血文还忍不住捣腾出中心思想我也是服了我自己(捂脸
第39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会议结束已经是凌晨了。
王檀算了算手头的工作,叹了口气——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饶是如此,他仍然在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往外冲后,喊住了走在最后的苏凡瑜。
“小瑜,”他没有给苏凡瑜做准备的时间,“你真的不要‘生不逢时’了吗?”
想起刚才苏凡瑜眼中迸出的火光,他总觉得自己正亲眼看着一颗明珠一点一点把自己磨成灰烬,于是心有不安,不问个明白便不能踏实。
“啊?”苏凡瑜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檀哥,钱都打到公司帐上了,买方想反悔吗?”
“啊?不是,不是,”发现他想岔了,王檀连忙摆手,“我就是……我就是有点可惜,”他努力地措辞,“虽然之前你说就算没有生不逢时这个名字还是可以创作,但是实际上,你没有真的想重新开始写东西吧?”
他实在太久没有见过苏凡瑜像刚才那样意气风发了,久到他几乎忘了自己当年一心想签下他时,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的耀眼光芒——最开始找到苏凡瑜,王檀就是想给他当经纪人的,当然,苏凡瑜婉言谢绝了。
“檀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苏凡瑜避而不答。
王檀知道自己猜对了。苏凡瑜不爱说谎,碰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喜欢像这样用反问的方式来化解。
“总是要走出来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声音会打碎什么东西,又像是并不真的希望自己说的话被唯一在场的人听到,“他们不是故意留下你的,你要好好的。”他想起苏凡瑜父母的忌日将近,更是希望他不要过度沉溺于悲伤,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王檀在苏凡瑜最艰难的时候一直关照着他,所以苏凡瑜很清楚他在说什么,摸了摸手上的疤,也轻轻道,“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稍微有些遗憾,但是他们给了我很好的人生,我又怎么会怪他们?”
他看着王檀一脸紧张的神情,安抚似地笑了笑,又道,“檀哥你放心,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说出来怕你笑话,我不写东西,只是因为江郎才尽了而已。”
“爱护那些细小的火种……”
“让它们成为你的光。”苏凡瑜平静地接道,“我知道的。”见王檀不信,又重复了一次,“我知道的。”
齐卫东没有再食言。
第二天的拍摄,他不仅没有迟到,还是三个评委中到的最早的那一个。
也正因如此,他在百无聊赖地瞎逛的时候,才意外地听到了徐晏乔与手下选管的对话。
“易冉说什么也不肯继续配合录制,我们拦不住、也不敢拦啊乔姐。”那选管苦着脸道。
“我知道他着急,我也想赶紧录完去医院看小瑜,但是小瑜那边现在有人陪着,也没有生命危险,他过去了也没用啊。”徐晏乔插着腰,看上去有些着急上火。
齐卫东原本只是碰巧路过,听到他们提了苏凡瑜,顿时停住了脚步,转回去问道,“苏凡瑜怎么了?”
徐晏乔平时并不怎么和齐卫东说话,也从没有被齐卫东搭话的“待遇”,先是一愣,等齐卫东又问了一遍后才勉强道,“不用担心,不会影响节目录制进程的。”
“我是问他怎么了?”
见他一脸认真,徐晏乔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是意外,“今天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问到第四遍,齐卫东已经很有些不耐烦了,“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在医院?生病了吗?”
就算是因为心里有愧,他会关心苏凡瑜这件事还是让他自己都费解到窝火。不仅如此,徐晏乔还一直跟他卖关子,这要换作是以前的他,可能早就发作了,他想,但是小时一直教他包容的道理,虽然只学了些皮毛,但对上徐晏乔倒也还勉强够用。
“他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突然晕过去了,”徐晏乔终于解释道,“检查下来没有大碍,只是伤口发炎导致有点发烧。”
“这么严重?”齐卫东有些意外。
徐晏乔翻了个白眼,“听说重新清理伤口之后被压着缝了二十针,你觉得呢?”
“……”
徐晏乔早先听闻苏凡瑜受伤的来龙去脉,这会儿看他眼神有些飘,便以为他心虚,忍不住乘胜追击地嘲讽道,“不过咱们齐大明星又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呢?反正是小瑜上辈子欠你的嘛。”
齐卫东没有还口。
苏凡瑜被送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单人病房装修得与四星级宾馆不遑多让,环境也安静,一看就特别适合休息。
等齐卫东结束拍摄赶去医院时,病房里已经来来去去了几波人。因着大家都有繁重的工作,留在病房里的,除了一室鲜花散发出的清幽的香外,就只有等待苏凡瑜商谈要事的王檀和李莉华。
“他人呢?”齐卫东看着正捧着电脑聊工作的王檀与李莉华,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公司。
“小东?”王檀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齐卫东,第一反应便是,“有狗仔拍到你过来吗?”
脱下口罩帽子墨镜三件套,齐卫东耸耸肩,“不知道。拍到又如何,我们不是同学嘛。”
王檀被他的光棍气质打败,心说齐巨星红了这么些年了也没点包袱,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怎么还住上院了?”齐卫东问,“徐晏乔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嘛。”
“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下,下午应该就能出院。”王檀奇道,“你竟然想起来关心老板了?”
“……”齐卫东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他是你老板,不是我老板。”
闲聊间,苏凡瑜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因为电视台那边找我聊《高三办公室》的事,耽搁了一点时间。”他没穿病号服,也没穿西装,印花的长袖体恤随风飘荡着,抱着笔记本的手上还贴着打完点滴后留下的胶布,“你们说到哪里了?能稍微给我一点前情提要吗?”
他这个样子其实有些滑稽,明明是个病人模样,却硬是把病房演成了公司,还顺便带着两个群演。
齐卫东不知怎么想起了同样生病也闲不下来、号称发热的头脑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灵感的苏逢时,有些忍俊不禁。
“好的苏总。”群演一号李莉华把刚才的话头暂且憋了回去,答道。
只是没想到,齐卫东的嘴比她更快。
“我们刚才说到,该怎么向公众解释那天的事和我们的关系。”
他看着头发随意垂在耳侧、被衣服衬得薄薄一片、看起来和平时十分不同的苏凡瑜,突然就升起了一些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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