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节目里,齐卫东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私下给他的曲子提过建议,还曾经在苏凡瑜面前说他“还算能吃这口饭”——要知道,对齐卫东来说,这已经算是夸奖了。
但见他当着自己的面撬自己墙角,那点微末好感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好好写歌,别成天想着走捷径。”他眯起眼,不悦道。
苏凡瑜拍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易冉向来和他不对付,见他怼了自己男朋友,更是不会放过这个现成的机会了,“早干嘛去了。”——也不知这句话是谁教他的,语气语调都京气十足。
“怎么,嫉妒啊?”齐卫东挑眉。
“我们要是有关系,就没有你了。”易冉冷冷地直戳他的肺管子。
这话一出,苏凡瑜感觉周围投来的目光中多了许多八卦的味道,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玩笑着各打五十大板道,“你俩别人来疯搞这一出行么,我何德何能让你们为我争风吃醋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粗粗地扫了眼这桌神态各异的人,刚好对上宋方影有些微妙的眼神,一时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仓促收起了尾音。
——他怕不是给自己摆了一桌鸿门宴吧。
思忖再三,他觉得十分有必要换个安全的话题,便道,“这次的公关,真的多亏了檀哥和李老师。我前两天看微博,发现除了锦绣山河的人以外,竟然还有好多合作过、没合作过的大佬站出来帮我们说话。”
王檀原本已经摆好了谦虚推托的姿势,听完他的话,僵在了原地,“没合作过的?谁?”
苏凡瑜报了几个名字。
王檀收起姿势坐正,奇道,“我还以为那些是你自己的人脉呢。”毕竟这当中有各大青年电影节评审的常客,有苏凡瑜学校的名誉导师,还有苏凡瑜父母以前的朋友。
见王檀矢口否认与自己有关,苏凡瑜只当是他们自发的正义感使然,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后,又道,“还有李老师。那些个出来普法的法院账号不算,总局那里竟然也有你认识的人,实在太厉害了些。”
“嗯?”李莉华也是一头雾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惊了。
“不只是案件新闻,还带了评论,这是表态要整风了?”说着摆摆手,“我倒是想领功,但这真不是我能够得上的资源。”当然,圈子里也没什么人能够得上就是了。
一桌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陷入了“这是为什么”“那又是为什么”的疑惑,想到最后也没有结果,只能化困惑为食欲,桌上的盘子垒得有隔壁两倍高。
吃到八九分饱,苏凡瑜放下碗筷拿起手机,打算联系一下郑松柏,看看是不是他在暗中帮忙。信息编辑了一半,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看了眼来电人的姓名,他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喂?”
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响起,“小瑜,你现在有时间吗?”——是苏家人。
“我不会同意和解的,等法院判决吧。”
因为明珠想求和解的事在千金并不是什么秘密,他索性也懒得起身到旁边去听电话,只微微侧过身,想着不影响大家吃饭就好。
“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
听她的语气有些古怪,苏凡瑜的心跳没由来的漏了一拍。
“你有空来一趟疗养院,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吧。”
第84章
临终
打完那通电话后,苏凡瑜的脸色始终很差。
说起来,他和老太太的见面次数其实屈指可数,且回忆起来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想到她命不久矣,他仍是不大舒服,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酸酸涨涨,不痛不痒。
或许是因为她是他和母亲之间所剩无几的联系之一,又或许是因为想到她们母女二人说不定可以久别重逢,他想不明白。
易冉和齐卫东自然是不会放任他这样一个人离开,追问再三后得知实情,都义不容辞地表示要跟去。
苏凡瑜先拒绝了易冉,见他一脸“你怎么不拒绝齐卫东”的气闷,安慰道,“船儿,你别跟他叫劲儿啊。你永远都是我排第一位的遗产继承人。”
齐卫东没想到苏凡瑜会说出这样的话,眉毛一跳,脸色晦暗不明。
易冉的表情倒是明显好了不少。
当年,苏凡瑜因为生怕自己遭遇不测——事故也好,自己一时想不开也好,所以郑重地找了律师,想和他签署遗产赠予协议。
起先,他是不同意的。
倒也不是觉得受之有愧,只是觉得他那段时间的状态过于丧气和暮气了些,若是再多给他一个不再有牵挂的理由,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但苏凡瑜心意已决,执着地劝了他很久,最后说,“遗产不是人死了之后剩下的东西,而是人希望不管他在不在都能留下来的东西。
千金是我父母的精神所在,以后也会是我的精神所在,如果到时候还没折腾完,我希望你能拥有它。无论是卖掉还是自己经营,我都相信你会替它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至于其他零星的小家当,我知道你也看不上,权当是千金的管理费吧。”
——所以不管怎么说,苏凡瑜在和齐卫东复合之后,依旧选择他而不是齐卫东作为他的精神继承人,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齐卫东倒是从没想过什么遗产的问题,更不会去惦记苏凡瑜的钱,只是听他这么坦然提及身后的事,心里不太舒服,忍不住偷换概念道,“哟,星星,你这是把易冉当儿子养呢?”
苏凡瑜瞥了他一眼,想着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便转移话题道,“你也别跟来了吧。我的保镖加上你的保镖,这是去探望,还是去砸场?”
——他俩最近出现在公共场合都会各带一队保镖,今天吃饭,光是这些人就安排了三桌。要换作是平时,八个便衣混在人群当中,只有两个穿着统一黑色作训服贴身跟着,看起来也不算夸张。但若是他们一起行动,又要去人流没那么密集的地方,这点人手就有些过于显眼了。
“粉丝又不知道我的行踪,其实我觉得不带保镖问题都不大,如果真碰上疯子,有我保护你就够了。”齐卫东立马建议道。
见苏凡瑜一副不太赞同的样子,他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觉得不安全,也可以少带几个,让他们坐两辆车一前一后跟着就行。说起来,对上苏家,也确实是带点人手比较好。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又是特殊时期,要是借口情绪失控,趁人多势众欺负你怎么办?还是防着点吧。”
见他思虑周全,苏凡瑜琢磨着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便应了。
临近夜深,路上车流不大,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疗养院,不过花了半个多小时,甚至等苏凡瑜和齐卫东抵达病房时,包括苏子涛在内的一些小辈都还在路上。
苏凡瑜和苏家的小辈打交道不多,很多人的名字他都不太清楚,更不会知道谁来了谁没有来,但在场的大人们他基本都认识——当年来找他麻烦的,这里有一个算一个。
所以他只和喊他过来的阿姨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走到病床前望向临终的老人。
对于苏凡瑜的积极,苏子昊很有些看不上,但见他身边还跟了个之前见到过的“疯子叶昭”,他也没敢嘲讽得太难听,只道,“你倒是比亲孙子还上心啊。”
或许是因为老太太久卧病床,家里人都有了心理准备,无论是他还是在场的其他几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舍和悲伤。这个其实也还能理解,但对于苏子昊的主动挑衅,苏凡瑜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看了一眼戴着呼吸机、胸膛起伏微弱、眼睛紧闭着的老太太,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张了张嘴,又闭上,就听苏子昊再次锲而不舍道,“我妈通知你的时候,我就该拦着她的。现在倒好,给你机会假惺惺演上了。”
苏凡瑜刚压下去一点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终究是没有忍住,道,“可能有些人没有心,所以上不了吧。”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和老太太、和苏家的关系实在不大,即便他们是真的不太像话,他又有什么立场对人家的家务事指手画脚呢?
苏子昊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谁啊?”
齐卫东在墨镜后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十分想让在车里等着的保镖把苏子昊套麻袋揍一顿。也顾不上什么合不合适,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病床上有了动静。
“小瑜……”
一时间,房间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苏凡瑜本已经打算离开,听到声音,也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凑到老太太跟前。
病床上的老太太目光涣散无神,俨然是看不清眼前东西的,但只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珠里竟落下了泪来,“小毓……”
苏凡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人喊的可能不是他,而是自己的母亲。
“如果哪天你过得不开心了,就回家吧……”老太太此时说话已是极吃力,却还是坚持着拼命把话从气管里挤出来,“……你哥哥姐姐们要是到你公司来闹……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即使迟了这么多年,她憋在心里一辈子的话,在最后时刻也还是想说出来——父母想保护你,愿意永远做你的港湾,无论你是否需要。
苏凡瑜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意外。
虽说母亲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在家有多受宠爱,可他依旧没有料到老太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用余光瞟了眼周围的长辈,看到他们的脸上尽是难以言喻的嫉妒与委屈,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可能是想错了。
——当年他们来找他麻烦的时候,或许不是真的为了求财,而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迁怒他罢了。
谁又能接受呢?父母的偏爱永远落在那个天资过人、被捧在掌心、却二十出头离开家、从此再也没有和家里吃过一顿团圆饭的小女儿身上。
而他们陪伴了父母一辈子,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句“我帮你教训他们”。
这并不公平。苏凡瑜想,可人心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许是因为生怕老太太当真会撑着一口气教训他们,即便脸色难堪,也没人主动找苏凡瑜的麻烦,就连苏子昊也在老太太发话后?????消停了下来。
午夜过后不久,老太太在又断断续续和子辈孙辈说了会儿话之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概是想说的都说了,想见的都见了,她的面容看起来安详而平和。
这是苏凡瑜第一次亲眼看到和他有关系的人在他眼前离开,除了心口有些闷之外,对于在场的所有人,他还很有些淡淡的羡慕——至少这些人能在最后时刻陪伴在亲人身边。
苏家是个大家庭,十几号人一齐出现,即便房间宽敞,此时也几乎被占满。苏凡瑜听着他们互相劝慰,愈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便识趣地带着齐卫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两人都没有在人前和恋人过于亲密的习惯,所以直到走出疗养院大门,齐卫东才牵起了苏凡瑜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苏凡瑜的手很凉。齐卫东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又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他的头,???“你想抽烟的话就抽吧,没关系的,不用顾及我。”
捏着烟盒的手一紧,苏凡瑜挤出一抹笑来,“你现在底线低得连’原则’都不要了吗?”
“不想笑就别笑了。”齐卫东把他的嘴角扒拉下来,“我虽然讨厌烟,但也不至于一点点都闻不得。其实吧,与其说讨厌你抽烟的味道,倒不如……我说不清楚,讨厌你抽烟的感觉?”
苏凡瑜一愣,“抽烟的感觉?”
“就是……你每次说‘我出去抽根烟’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是不开心的。”
回忆的盒子被猝不及防地打开,齐卫东突然站定在了原地,掰过苏凡瑜的肩让他和自己面对面。
“一开始,我想,你要是愿意让我而不是烟替你分担烦恼就好了,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巴结,所以才会刁难你,嫌你抽完烟身上味道重。”
苏凡瑜脸上明晃晃的诧异清晰地印在齐卫东的墨镜上,也印在了他的眼底。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那样迁就我,又……”他停顿一下,隔着口罩摸了摸鼻子,“又不想你觉得我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所以一直没找到时机跟你说明。后来慢慢的,因为你一次也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我就想,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吧。可能其实,你只是烟瘾犯了而已。”
苏凡瑜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唇。
虽然齐卫东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地戴着看不到表情,但光是听他说话的语气,他也能猜出来——他肯定皱着鼻子,撅着嘴,眼睛里闪着委屈又期待的光,让人特别想……
余光确认了四下无人,苏凡瑜轻巧地勾下齐卫东的口罩,在他撅得能挂油壶的嘴上“吧唧”亲了一口,又帮他把口罩戴了回去,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
齐卫东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他脑海中的想象,颇有些怔,便听苏凡瑜道,“小钊,我想戒烟了。”
“真的?”齐卫东瞪大了眼睛,并不太信——这几年里,苏凡瑜前前后后尝试了不知多少次,戒烟糖、戒烟贴、电子烟,什么方法都试过,可成效都不大。
苏凡瑜看着墨镜上笑意真实不掺假的自己,用力点了点头,“你比烟好用。”
齐锦台打来电话的时候,苏凡瑜和齐卫东已经坐上了车准备离开。
gu903();“你们先别急着走,你把电话给苏凡瑜。”齐锦台不容置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