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前院闹到了鸡鸣时分,孙婵差不多一宿没睡,强撑着为荀安换了几次绸巾,此刻隐隐听闻有人唤她,还拍她手臂,她伸手拍掉那人的手,发出清脆一声“啪”。
孙婵惊醒过来,见荀安倚在床头看她,脸色无奈,慌张道:“我刚才是不是打你了?”
“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忽略荀安的问话,孙婵拿过他的手揉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昨晚进贼了,你身为一个侍卫,睡得这么香,你有没有愧疚啊侍卫大人。”
荀安皱眉回忆,“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昨晚发了高热。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一整晚,不然你就烧成傻子了。”孙婵指着被他甩到枕边的绸巾道。
“属下有愧,生病了,还连累小姐照顾,贼人被抓住了吗?”
孙婵把他的手摔在棉被上,“什么属下、小姐,你是不是烧傻了?”
转身打开门,看了眼外头的情景,“国公府的丫鬟还能自由走动,应该是抓住了贼人。”
孙婵命令荀安继续休息,趁着外面无人,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抄了小道走去爹娘的房中。
没想到赫萱把她挡在了门外,“小姐,老爷和夫人还没起身呢。”
她的爹娘怎么如此没有紧迫感?
她问:“昨晚的刺客怎么样了?”
赫萱道:“昨晚一共有刺客三百人,两百人从前院围墙翻入,一百人进了后院。后院的人一进来便被侍卫全部斩杀,前院刺客斩杀一百二十九人,逃脱三十五人,活捉三十六人。活捉的刺客已经交付大理寺审问。”
孙婵追问:“那……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爹娘就一点不担心?”
“夫人倒是挺担心的,老爷劝解了两番,说困了,他们便一同回房休息了。老爷还特地吩咐,让小姐你不必担忧,安心准备两日后的笄礼。”
孙婵告别了赫萱,恍恍惚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见丫鬟洒扫,侍卫操练,井井有条,地面也干干净净,没为昨晚的厮杀留下一丝痕迹。
国公府的侍卫,有这么强吗?她心里充满了疑惑,等她爹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
刚到房中坐下,正想唤绛芷烧桶热水,洗个澡再安安生生地睡一觉,却见那丫头急冲冲跑进来,大叫着:“小姐!小姐!昨夜傅祎公子和刘瑟公子遇袭,刘瑟公子被杀,尸身掉进河中,至今仍在打捞,傅祎公子被侍卫拼死救出,受了重伤,宫中的太医都往傅府去了!”
第13章
孙婵方才喝下一口水,这会儿噎在喉头,呛得直咳嗽。绛芷小跑着过来轻拍她后背,“小姐,你是不是太高兴了?”
孙婵抓住绛芷的手,晃了晃,示意她没事。好一会儿气顺了下来,急忙问:“你再完完整整说一遍!他们发生了何事?”
“小姐,是这样的。昨晚傅祎公子和刘瑟公子去醉仙楼寻欢作乐,大约丑时,二人回府,在醉仙楼附近的河塘边遇袭。二人的侍卫数十人被杀过半,刘瑟公子身死,傅祎公子受了重伤。”
“傅家有什么动静?”
“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疯了!小姐,听说有个打更的半夜躲在墙角后头,见袭击他们的死士大约有十人,武艺十分高强,傅刘两家的侍卫根本没有抵挡之力,只能落荒而逃。”绛芷为孙婵烹了一壶热茶,绘声绘色道:“那伙死士训练有素,见傅府的侍卫护着傅祎逃了,轻巧脱身,四散到京城各处,到如今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孙婵喝着茶,觉着这事应该是她爹干的,但是她爹何时练出这么强的死士,而且陛下派人查过国公府多次,毫无所获。别说陛下,连她娘和她,也不知道她爹有这样的能耐。
她爹孙文远的心思,未免藏得太深了些。
绛芷围着桌子绕了几个圈,继续道:“陛下已经下令彻查此事,京兆尹着令调查民众户籍,发现流民一律交付慎刑司处理。京中百姓也人心惶惶,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京城里藏了十个武艺极为高强、而且神出鬼没的死士,百姓们人人自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小姐,你觉得这事是谁干的?”
孙婵回神,见绛芷在推她手臂,一脸好奇,便端着茶杯一脸悠然道:“谁知道呢,傅祎和刘瑟平日多行不义,没准是哪个仇家,请了江湖高手前来寻仇。”
绛芷若有所思道:“也对,若是这样,那人可帮了小姐一个大忙。谁让他们昨日对小姐耍流氓呢。”
孙婵从容喝茶,经过昨日一事,无人不知她与傅刘二人有仇,包括陛下、皇后和傅家,他们骤然遇袭,国公府的嫌疑最大。她也想看看,她爹孙文远如何让国公府脱罪。
……
乾宁宫寝殿内,皇帝李凌风盘腿坐在榻上,捏着眉心看折子,为着昨夜傅刘二位公子遇袭一事,他几乎一夜没睡。
心腹太监忠胜在帘外轻声禀告:“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李凌风一本折子扔了过去,“朕不见,就说朕劳累一夜,正在补眠。”
话音刚落,珠帘被玉手撩开,皇后傅韫已步入内殿,大步行走衣袂流风,嘲讽道:“哟,我瞧着陛下精神得很,难不成是在梦里扔折子打人?”
傅韫不过二十出头,为大梁最大的士族傅家的嫡女,自小骄扬跋扈。李凌风算是靠着傅家顺利继位,因而对皇后恭敬有加。
“庶弟遇袭,一定是孙文远那老匹夫做的。请陛下马上下令,捉拿孙国公府上下,还祎儿一个公道。”傅韫上挑的丹凤眼里溢出几滴泪,用手帕擦去了,又声声哭诉道:“祎儿是家父唯一的儿子,家父昨夜劳累心悸,现已昏迷不醒。陛下,你总说孙文远有先帝密令,查来查去,密令的影子也没见着。傅祎与孙婵有结,孙文远便派出死士刺杀,这事毋庸置疑,臣妾再也忍不了了,请陛下立即下令。否则,臣妾宁愿在陛下的榻前长跪不起。”
李凌风把下榻把皇后扶起,劝道:“这事,实在难办,那群死士消失得无影无踪,总要等京兆尹查出线索,方有理由治罪。况且,傅祎当街让侍卫追杀国公府小姐,已是有错在先……”
“陛下是不是害怕,孙文远既能藏着这样的死士,其背后力量,足以倾覆了你的江山?陛下你太悠游寡断了,京城中有镇守的三十万御林军,京外李凌舟的军队也已经交还兵权,剩下的几路大将,唯傅家马首是瞻。就算孙文远藏了几千死士,也翻不起浪来。”
李凌风扶着皇后坐下,神色凝重,“若孙文远要反,就算不能成事,也足够京城大乱,民生不安。朕与你商量过,让沈青松去接近孙文远之女,找到先帝密令,把孙国公府一网打尽,这是最好的法子。如此急匆匆捉了孙文远,恐怕不能治罪,反而让他心生警惕。”
“民生不安、民生不安……你就会瞻前顾后,若是乱一遭就能解决这么个心腹大患,让他乱去岂不是更好,反正傅家掌着御林军,大不了把那群有异心的草民屠尽,再养一群听话的。”傅韫三寸长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轻刮桌面,发着暗哑的“嘶啦”声,附上李凌风的耳边,轻声道:“陛下,臣妾此来,绝不只因庶弟受伤,更想为陛下除去一患。臣妾觉得,不如将计就计……”
……
午后国公府来了个太监,传陛下谕令,宣孙国公夫妇和孙婵入宫。
虽然没有明说是为傅祎一事兴师问罪,国公府上下已心知肚明。孙婵知道会有这么一遭,睡了个午觉,再由绛芷一通打扮,选了最隆重的衣裳,涂抹了层层脂粉,曳着繁复的裙子上了马车。
马车里,俞氏急道:“夫君,你实话实说,傅祎和刘瑟遇刺,是不是你做的?”
孙文远闭目养神,“不是说过多次了吗?昨夜傅祎派人来袭国公府,咱们自家的侍卫全部出动勉强得以抵抗,哪还有十个武艺高强的死士,去偷袭刘瑟和傅祎。”
“可是,那可是丞相和兵部尚书的公子,谁会派人袭击他们?”
孙文远把头靠在俞氏肩上,闭着眼睛哼哼唧唧,“谁知道呢?夫人,我想再睡一会儿。”
俞氏握着孙婵的双手,“我担心啊,陛下本来就盯着咱们家,这次傅祎出了这样的事,我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孙婵拍拍俞氏的双手安慰道:“娘不用怕,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的确苛待了先帝时的老臣,那也是因为他们的确有贪污受贿,留下了把柄,咱们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过,不怕他去查。”
“况且先帝说过,爹傻人有傻福,娘就放心吧,咱们定会没事的。”
抱着夫人的胳膊装睡的孙文远,悄悄给了女儿一个赞许的颜色。
……
乾龙殿内,天子坐在金光凛凛的宝座上,先发制人,“孙文远,你可之罪?”
孙文远带着妻女下拜,道:“回陛下,老臣实不知有何罪。”
“孙婵。”李凌风冷冽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孙婵上前一步,平静道:“臣女在。”
“昨日正午,傅祎与你在菜市口发生争执,随后一路打斗到升平坊一带,可有此事?”
皇帝的容貌隐在珠帘和冠冕后,看不清晰,孙婵毫不畏惧,一双美目直视御座,一字一句道:“陛下说得对,也说得不对。臣女路过菜市口,见傅祎封路,下车询问。傅祎私下鞭笞罪臣,不知为何对臣女也起了杀心。臣女得侍卫拼死相救,方能逃脱。不是发生争执,而是傅祎无故下令追杀臣女。不是一路打斗,而是臣女只得随身侍卫一人,拼死逃出。”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皇后傅韫一身锈红锦袍,从殿后走出,傲然浅笑,“就算祎儿不对在先,你也不应私下报复,动用你们国公府的死士,袭击祎儿。”
孙婵不卑不亢道:“见过皇后娘娘,臣女刚刚得知傅祎公子身受重伤,也十分揪心。臣女自幼学习诗书礼仪,纵然受了委屈,也绝不会这样野蛮的方式报复傅公子,望陛下、皇后娘娘明鉴。”
这是在嘲讽他们傅家不通礼仪,教出来一个粗野的傅祎,傅韫咬着贝齿,狠厉道:“不必狡辩,是不是你,得看证据。传京兆尹。”
京兆尹亦步亦趋上殿,回禀道:“今日臣吩咐属下挨家挨户调查了京城百姓的户籍,捉拿流民一百二十八人,严刑拷问下,有五人招供,受了孙国公之令,前去袭击傅公子。”
孙婵看了她爹一眼,发现他还是一幅悠哉游哉的模样,便放下心来。
李凌风问:“孙文远,你有何解释?”
孙文远拱手回禀道:“老臣实在不知情,也不知道这五人是何人。”
傅韫盯着孙文远,走了两步,凌厉的丹凤眼一垂一扬,不怒而威,“陛下,现在已有人证,不如把国公府上下收监候审,把国公府掘地三尺,臣妾不信,还找不到证据。”
孙婵拦在孙文远身前,与傅韫对视,落落大方道:“皇后娘娘,流民受不了严刑峻法,空口诬陷,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仅凭这个,就要把国公府上下收监,皇后娘娘不觉得,太过武断吗?”
剑拔弩张的气息从对视的两人之间漫延,傅韫咬牙切齿道:“就算没有确凿证据,这也是目前唯一的证据。今日你们别想离开。”
孙婵平静回望。突然一个太监冲进殿内,“报!陛下,文渊阁学士赵维等三十六人联名进谏,参奏宰相之子傅祎强抢民女、滥用私刑、占人财物等十一项罪状。”
皇帝侧身坐在御座上,捏了捏眉心,“进谏便进谏,按着程序折子该放文渊阁交付大学士批阅,做什么跑来朕跟前。”
“陛下,”小太监跪倒在地,“赵维等人于街市张贴布告,请京中百姓一同签字。傅祎公子在百姓中名……名声不好,百姓听说孙……孙国公因傅公子之事被捉,签字画押者已有数万人,其中孙国公捐献的慈善赈济组织出面领导,上万百姓聚集在宫门外,要讨个说法。”
作者:这一章主要交代一些设定,大家应该知道老爹为啥大杀四方了吧~
下章侍卫大人就出来啦
第14章
傅韫双目圆睁,喝道:“本宫的叔父,御林军提督傅佑何在?为何坐视百姓非法聚集?”
小太监几乎把头磕上了大殿的地面,瑟瑟发抖,“回、回禀皇后娘娘,傅提督已经派出禁卫军,驱散百姓,不料,百姓更加愤怒,还发生了踩踏事故,现在宫门外乱作一团。没有陛下指令,傅提督也不敢下令缴杀,只能尽力维持秩序。”
傅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转身面对李凌风,扬声道:“陛下,不过是些刁民生事,请陛下立刻下令,命御林军驱逐,违令不从者,格杀勿论。”
李凌风道:“不可。孙国公为大梁鞠躬尽瘁,是先帝的心腹肱骨,朕绝不信他会做出此等不法之事。今日草率传讯国公府一家,已是不妥。皇后,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待查清那五人的话是否属实,再做定夺。”
“陛下太过心善!今日草民聚于宫门下逼迫陛下放了孙文远,明日,便敢攻破宫门,强迫陛下让了帝位!”
孙文远没注意帝后二人的争执,站在大殿一侧,眼观鼻鼻观心,见夫人俞氏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挤眉弄眼地安抚她。
孙婵深知此刻气势不能弱下去,否则难免显得他们理亏,见她爹如此胸有成足,也就放心道:“陛下,既然皇后娘娘不依不饶,不妨请那五人上殿,与我爹当面对质。严查此事,给皇后娘娘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当然,若查明此事确非国公府所为,请陛下亲拟圣旨,昭告天下,还孙国公府一个公道。”
李凌风的目光从神情倔强的少女身上离开,与傅韫对视了几眼,坚定道:“此事朕意已决,朕相信孙国公无辜。那五人必是为了逃脱严刑胡言乱语,交由慎刑司再审。”
俞氏见事情已成定局,忍不住挣了夫君的手,冲到殿中,“陛下,孙国公府无辜,此事毋庸置疑。傅祎公子指派傅家侍卫,昨夜夜袭孙国公府,却是板上钉钉。被斩杀侍卫二百多人,身上全刻有傅府侍卫的虎纹,请皇后娘娘给臣妇一个解释。”
傅韫一脸不可置信,后退了两步,强撑着稳住身体,脸色十分不好看。孙婵也附和道:“若皇后娘娘不信,大可宣召大理寺卿,活抓侍卫三十六人,已星夜交付大理寺审问,此刻应该有了结果。”
“不可能!你们为了逃脱刺杀治罪,空口诬陷血口喷人!”傅韫眼神游离,明显已经底气不足,“傅府的侍卫身上都纹了虎纹,京城谁人不知?定是为了脱罪,连夜作假,借此反咬祎儿一口。”
“皇上,你可千万要明鉴。祎儿怎么可能这么愚蠢,直接派傅府的侍卫去夜袭国公府,而且,”她霎时转过身,盯着孙婵,“你与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只为杀你。”
“皇后娘娘快要把自己说服了吧。”孙婵回望着傅韫,红唇勾起,“是与不是,传大理寺卿便知。若是傅府的侍卫,皆有户籍落在傅家,查到他们的家人,互相指认,轻而易举。”
“不可能,不可能,”傅韫喃喃自语,转身直视御座上的天子,眼睫半垂,凌厉的气势已消散无影,“陛下,不可能,臣妾的弟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李凌风还未开口,便见一直旁看戏的孙文远走到殿中,笑容憨厚,“按理说,这事儿老臣也不相信是傅公子所为。也相信傅公子没有这样蠢笨,这样气量狭小。但若轻轻放过,难免留下个让天下人非议的话柄。傅公子以后仕途还长,万不要此刻便尽失民心。”
孙文远眯着眼睛看殿外天色,回身道:“傅祎公子也算老臣看着长大的,老臣也不忍他白白受了骂名。时候还早,不如,请大理寺卿上殿,咱们把这件事理清楚了,还傅公子一个清白。”
孙文远把话说到这份上,李凌风颇感骑虎难下,手指轻敲御座扶手,叹道:“宣,宣吧。”
大理寺卿彭绍脸型方正,眉眼刚毅,从容上殿,板着腰行礼。
彭绍早年是宰相傅值的门生,自然被归为傅氏党羽,皇后傅韫心存希望,目光殷切望向他。
李凌风道:“彭绍,你调查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