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抱臂,望着孙婵讪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哦,婵姐姐。”
孙婵轻笑着摇头,挥手道:“既然知道,还不快走?”
文昭玉也不气恼,把荀安上下打量了几眼,侧过身迈出门框。
“昭玉,”孙婵喊住她,“今日谢谢你。”
她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荀安走进屋内,把药放在桌上,把桌子搬到孙婵的床榻前。
孙婵脸上的笑意略微苦涩。
今日她做了很多事情,没有瞒着荀安,在他心中,自己还能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小姐吗?
若他因此心生厌恶,她也绝对不会放手的。她只会多行善事,刷新他的印象。
见荀安摆好药碗,舀了一匙,垂着眼睫吹气,她觉着气氛有些冷,低声问:“绛芷还好吗?”
荀安把汤匙送到她嘴边,“她已经醒了,吵着要来看你,棠萤在照顾她。”
“那就好。”
孙婵望着面前黑乎乎的药,向来不是矫情之人,决定闭上眼睛一鼓作气,一入嘴,想全部吐出来。
她身体向来很好,连风寒药也很少吃,这个药,苦得直击人心,灵魂也蜷缩起来,她做不出把药汁吐出来的事,只好皱着眉头全部咽下去,鼻间口间萦绕着那股苦味,让她捂着胸口直干呕。
“我的娘亲啊,这也太苦了。”她也顾不得这个姿势好不好看,干呕之后,开始干咳,牵一发而动全身,倒在被子上,咳得面色涨红,脚上痛得撕心裂肺。
“我……咳咳咳……我……”孙婵咳出了泪花,望着荀安泪眼朦胧,“咳咳……我的脚……咳咳……好痛……”
荀安拿着汤匙愣在原地,他实在不知道,一勺药可以引发这样的惨案。听了她的话,放下汤匙,把她包成粽子的右脚抬起,双手固定。
孙婵又咳了好一会儿,完全不顾形象,倒向床里侧东歪西扭,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
时间回到半个月以前,她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鬓发蓬乱地瘫在床上,包成粽子的脚被侍卫大人握在手里。
不,不需要半个月,时间回到半刻钟以前,她绝不会去喝那勺药,绝不。
孙婵自暴自弃了,与荀安平静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荀安叹气,把她的脚轻轻放下,把她上半身抱起,就着枕头安置下来。
孙婵脸上不动如山,其实心如死灰。一语不发,直到下一匙药被送到面前。
顺着洁白的汤匙、荀安白玉般的手指,青色的衣袍,纤细的脖颈,看到了荀安纯粹毫无杂质的眼神。
孙婵眼神暗示,荀安不为所动。
孙婵终于开口:“荀安,我发现你挺恨我。”
“你没看见方才的惨状吗?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荀安铁面无私,举着的勺子也纹丝不动,“不让你吃药,才是想让你死。”
孙婵摇头,坚决不张嘴,荀安劝道:“方才你只是不习惯,第二口,就习惯了,快,趁热喝。”
孙婵坚决不从,用眼神控诉他,“喝一百口我也不会习惯的。你去问问医师有没有不这么苦的药。”
荀安想了想,觉得不可行,冷漠道:“喝。”
“你在逼我?”孙婵眼眶含泪,表情夸张,“荀安,我发现你翅膀硬了,不但不听我的话,还强行逼我喝药。”
“你说得这么轻松,你怎么不喝?站着说话不腰疼。”
荀安把那匙药含在嘴里,咽了下去,面不改色,又舀了一匙,平静地望着她。
孙婵的心软了,那个汤匙,是她方才喝过的呀……
女子的心思就容易被这些细枝末节打动,她想起了水中的嘴唇相触……
再望向荀安,不再那么心安理得,反而目光闪烁。
“我真的喝不了。”明媚的杏眼里盈了水润,嘟囔道:“方才我咳的,都快要死了。”
“念在我刚刚才莲花池死里逃生,你就可怜可怜我,不要再逼我喝了。”
觑了眼荀安坚定清亮的眼神,立即移开目光,哀婉道:“我是说真的,我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药。如果能喝,我是会喝的……”
荀安似乎叹了口气,站起身,端着药碗离开。
孙婵时不时望向门口,荀安肯定会回来的,但她心里小鹿乱撞,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一刻钟左右,孙婵的坐姿划成睡姿,在床上打了个小小的瞌睡,睁开眼,青衣白肤少年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你吓到我了,”孙婵推坐起身,果不其然,桌上放了一碗药,还冒着热气。
“方才那碗凉了,我舀了碗新的。”
“感情你方才只干了这件事?”孙婵挑眉,不可置信道。
荀安解释:“医师说,你在水里泡了很久,必须用几味重药,根除寒气。”
他舀了一匙药,低头吹了吹,照样放到她面前,“医师说凉了效果会减弱,趁热喝。”
“荀安,我觉得你不爱我了。虽然你本来就没说过爱我。”
孙婵泪眼朦胧,见荀安轻咳两声,左手摸进怀里,摸出一包蜜饯,“我去厨房找了这个,应该有些用处。”
第23章
孙婵平日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现在看来,简直是救命之物,现在她的舌根还泛着隐隐的苦味,伸手抓过蜜饯,三下五除二拆了纸包,捻了捻手指觉着不脏,捏起一颗就往嘴里送。
小小咬下一口,卷入口中回味,她幸福得如同逍遥云端,美得不行。
荀安便看着她,小仓鼠似的,咬一小口,细碎嚼几下,再咬一小口……直到咬了半个蜜饯,忍不住开口道:“先吃药吧。”
孙婵充耳不闻,咬着蜜饯,无意瞥见荀安无奈的眼神,以及一直举着的汤匙,她又有些过意不去。
“方才我忘了说,”孙婵眼神放空,右手抚着肚子,抬眸看向荀安,“我饿了,瞧着天色都日暮了吧,从早上到现在,我就吃了几口。”
“空着肚子喝药也不太好吧?”她小心觑着他。
荀安觉得有理,放下药碗,出去为她寻饭菜。
她继续心安理得地咬着蜜饯。
一个蜜饯下肚,意犹未尽吮了手指,她从不觉得蜜饯这样好吃。
忽然出现,轻功已臻化境走路悄无声息的荀安,端了个托盘回来,盘上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鲜蔬豆腐羹。
晶莹剔透的嫩黄的豆腐上,飘着几片翠绿的时蔬和几颗火腿丁,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孙婵本来不觉着饿,闻到丝丝幽幽的香味,不由咽了口唾沫。
“好香啊,”她全副心神被那碗豆腐羹吸引住,舔了舔唇,“我要吃我要吃。”
难得借着受伤享受侍卫大人的服侍,她可不打算自己动手,理所当然地张了菱唇,目光殷切。
荀安舀了一勺,吹了气,送到她嘴边,一口下肚,她觉得五脏六腑都暖融融得活过来了。
“好好吃。”豆腐一进她嘴里,自发往舌下滑去,只余软滑触感在口腔萦绕,她毫不客气张口,等待下一勺。
“你自己吃可好?”荀安把勺子递到她手边,“我去厨房把药热一热,待你吃完了,正好服药。”
孙婵虽有些失落,仍应下了,“好吧。”自己端起豆腐羹和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荀安端着那碗命途多舛的药出去。
半刻钟后他回来,碗里已经空空如也,娇弱的少女倚在床头闭目养神,还微微打了个饱嗝。
若孙婵此刻睁眼,定能捕捉到他目光中的温柔。
但她没有,她一直闭着眼,回味那碗美味的豆腐羹,直到一股苦药味涌入鼻腔。
睁眼,是那匙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药。
她叹气,捏了一颗蜜饯,咬上一口,紧闭双眼一气呵成,就着汤匙把药吞了下去。
“欸,好像没有那么苦了?”
还是苦,已经是她能接受的程度,她又咬了一口蜜饯,亮晶晶的眼望着荀安。
荀安被她感染,眼中也染上了笑意,“先前干呕是因为腹中空空,是我疏忽了。现下垫了肚子,不会那么难受了。”
手上也不停,一匙药又送了过来。
孙婵喝下,“你真好。那碗豆腐羹真的太好吃了,是厨房备下的么?我好像没吃过。”
荀安云淡风轻,“是我做的。”
“你做的?”孙婵不敢置信,“你还会做饭?”
“七岁前在家,需负责一家人的饭食。”荀安搅动着药碗,眉目疏朗,舀起一匙药吹了吹,“并不算会。你长时间未进食,需要吃些软的,开胃的,厨房都是硬菜,我便献丑了。”
孙婵乖乖喝药,“哪里丑了,我觉着是天下第一美味珍馐。宫里的御膳房都没你做得好吃。”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姜,一般的豆腐羹,都要放些姜丝,得小心避开,很是影响食欲。”
“你体内有寒气,吃姜驱寒。”
这风马牛不相干的问答,孙婵莫名感受到了,他定然是放了姜,端过来以前,把姜片都挑了出来。
孙婵目光溶溶,把荀安看得微赧,侧过头去,专心喂药。
斜开的窗扉放进几缕黄昏的日光,落在孙婵的棉被的花纹上,恍惚有暗香浮动,洒落一室兰麝芬芳。
……
乾宁宫内,帝后送别了孙国公夫妇、兵部尚书刘挈和太后。
傅韫道:“陛下,既然要把兵部尚书革职,不如,扶持祎儿?他也到了该收心走仕途的年纪。”
李凌风背靠缠金雕龙木椅,忠胜在背后为他摁着太阳穴,“你怕是忘了,傅祎杀人的事还没有个交代,只让你叔父出动御林军压下街头巷尾的议论。”
傅祎走到李凌风身后,挥手让忠胜退下,接着为李凌风按揉,柔媚道:“陛下,刘家蛇鼠一窝,连那深闺小女,都是嗜好杀戮毫无人性之人。”
她俯身附在李凌风耳边,“祎儿不过年纪尚小,不辨是非,受了刘瑟的蛊惑。”
李凌风侧头,与她鼻息交缠,“皇后想把你弟弟杀人之事全部推给已死的刘瑟?你们傅家,是打算彻底与刘家划清界限了?”
“刘挈那人,就没什么本事,平生只好风月,多年来一直附庸着傅家,替我们守着兵部尚书之位。连带着刘家旁系的那群子弟,也是一群庸碌之徒。德不配位,当受其咎。臣妾只是遵循天道。”
李凌风坐起身来,单手支颐倚在桌上,冷笑道:“看来你们傅家屹立不倒的本事,就是心狠。”
“只不过,百姓不是傻子,就算让刘瑟顶罪,贸然把傅祎册为兵部尚书,只怕惹来民愤。”
“臣妾知道。”傅韫跪在他膝前,抬头望他,泫然欲泣,“可是,陛下你也知道,祎儿他,因为父亲受了不少委屈。他本性不坏,只是一直不得志,才会做出那等祸事。臣妾日后,一定会好好教导他,陛下,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李凌风把她扶起,“总不能一步登天。等他伤好了,先到兵部做个侍郎吧。你也说,他年纪尚小,为官之道尚需修炼。”
“那……兵部尚书呢?”
李凌风抱着傅韫同坐椅子上,单手摸着下巴,“听说,今日沈青松轻薄了孙国公的侄女?”
傅韫冷哼一声,靠上李凌风的肩膀,“陛下看走眼了,那沈青松哪是什么青年俊才,分明就是个登徒子。害臣妾吹嘘一阵,好没面子。”
“既然顺势安排了婚约,那便不是登徒子,是才子会佳人的美事一桩。”
“陛下想做什么?”
“朕在想,”李凌风低头,在傅韫的额上印上一个吻,凉薄的唇勾起,“傅祎之事,把孙国公府得罪狠了,既然孙文远那老东西暂时动不了,不如卖他一个面子。”
……
孙婵在棠萤的搀扶下去看了绛芷,见那小丫头脸色苍白,腹部裹得像五月怀胎,笑着打趣道:“如今,咱们俩可要一起坐月子了。”
绛芷握住她的手,“小姐今日落水受伤,怎么还跑过来?”
“当然是因为担忧你啊,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定然自责终生。”
绛芷把下巴埋在被子里,傻笑着,“嘻嘻,其实今晨发现那三个嬷嬷不妥的时候,奴婢就想,能替小姐挡过这一劫,真是太好了。”
孙婵俯身拥抱裹成一团的绛芷,道:“你可要快些好起来,乖乖吃药,棠萤与你相熟,我让她过来照顾你。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让她来寻我,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可把你看成了亲妹子,还等着看你风光出嫁,儿孙满堂呢。”
“小姐,老爷夫人回来了,在你的房里候着呢。”外头棠萤唤道。
孙婵悄悄在绛芷的被子上抹了把眼泪,吩咐道:“棠萤你就在这儿守着绛芷,别走了。碧茹搀我回去就好。”
碧茹扶着,再次一蹦一跳回到自己房里,短短一段路,她觉得左腿酸得不行,迎着爹娘担忧的目光,直接跳回床榻。
俞氏走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搂在怀里,抹泪道:“我的婵儿,你没事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孙婵连忙安慰,“我身体挺好的,连发热也无,就是这脚需要养一段时间。”
孙文远也到孙婵床榻前的椅子坐下,叹道:“是爹不好,今晨你说府里有刺客,我以为守卫足够,不会有事,又不想让你娘担心……”
“孙文远,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那样我宁可取消了笄礼,也不会让女儿冒这个险。”
“娘,你别气。谁能想到那刘稚奴会那么疯?也是我粗心轻敌,把自己至于险境。这不是没事吗?你不要怪爹了。”
俞氏抚着孙婵刚洗过清爽的长发,后怕道:“你怕是不知,那刘稚奴,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她杀了太后派来的三个教习嬷嬷,扔进漓河。还有那傅祎,杀了那么多青年,真不知道,这京城水土是怎么养的人,养出这么一群狼崽子。”
gu903();“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