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怔了怔。
眼前这个男人很少笑,甚至据传在帝王面前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其实心地却是极好。
看得出他是真心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所以对于杨达人这样的官员他内心也是十分敬重,也因此那日才会松口让他前去相送。只是朝中现下混乱不堪,外还有倭寇虎视眈眈,对方虽身居要位,却毕竟管不到朝堂之事。
身为一把刀,在这种时候想做,也未必做得到。
皇帝信任又如何,在朝堂之事上面,锦衣卫的话语权照旧不大。更何况,叶白总觉得老皇帝的态度有些奇怪,对顾昭不光只是一个能干的下属一般。这人的身份,终究还是个问题,只是不清楚顾昭本人是否清楚。
这话,还不好问。
万一知晓,这到底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好事,叶白不想凭白惹得对方不开心。
而关于刚刚那个孩子,叶白一时也想不出极好的办法。毕竟这种事情在这个朝代并不少见,比起他们那时没有父母不让上,只有学生不想上的情况,这里更多的却是想而上不起。家中实在艰难的自是不提,还有些只觉得上学无用。
考上功名有多难,不见村中白发苍苍的老秀才么?
留着上私塾的银钱,还不若存起来留着日后娶媳妇儿用。
不是没听说过上学的好处,只是这些人只看得着眼前。当然更多的还是家中并不富裕,不然像那些大户人家哪个没事不请三五个先生回家的。别管日后考不考功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出去也没面子不是。
归根揭底,还是生活水平的问题。
这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但倭寇的事情却是刻不容缓。所以即便看着心下不忍,顾昭也果断拉着叶白先行离开。心中却记下了这件事情,只盼着有朝一日当真能想出好办法,将其彻底解决。
只是另一边,别提倭寇,就连天明教都尚未查明白。
顾昭下定了决心要查。
因为他总觉得这里面应当有事情,一众属一也查红了眼,他们从未办事从未有过这么久没一点进展的。甚至这些时日,他们中还有人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守在对方卧房床底,只为了能听到一丁半点有用的情报。
哪怕是上几次茅房,晚上打几次呼噜也数得清清的。
平日里的闲聊更是记录在侧。
这一日实在撑不下去便换了人去,他也将一些闲碎的报告回来交给甲八,后者看过之后递给顾昭,顾昭又递给叶白。这一瞧不打紧,叶学霸立即便站了起来,提笔就将里面的一个词圈了起来,然后推了回去。
“切腹自尽。”
呵!!!
这朝代同他所知道的古时差不多,毒酒,白绫,匕首,只是这里的匕首是用来抹脖子的,可不是用来切腹的。
会这般干的,不是那些倭寇矮子是什么?
第25章你倒是猜
锦衣卫的人因为写惯了小纸条,所以字迹都是蝇头小楷。一张不大的纸张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这四个字就堆在里面。也是巧合,叶白拿起来在第一眼便扫到了,于是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圈了起来。
而顾昭与甲八,也被这四个字震住了。
他们之前都是看过的,里面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连兄弟不和妯娌相争的事情都没有。但偏偏到了叶白手里,凭空就多出这么几个字来,哪能不奇。细一看却不是多出来的,而是他们直觉般的看错了。
字是竖着排的,首行未的切腹,下一行开始的自尽。
切腹。
有这么一种刑罚叫切腹,所以不光顾昭没有注意,就连首听到这句话的那位暗探也没有多想。只是叶白初来乍到,偏生不知这点,所以才阴差阳错的发现了端倪。这里的切腹与自尽不是两个词,而是一个词。
“去叫甲十三来。”顾昭立即道。
甲十三,便是那位在床底下趴了三天的暗探。
顾昭十分冷静,第一时间便想到要找当事人前来,问清这究竟是两个词,还是一个。甲八神色变来变去的,因为初闻倭寇的消息而有些不可思异。紧接着待弄明白了之后却是大怒,颇为有种想要提着刀去砍人的想法。
词,果然是一个。
甲十三几乎想也不用想便道,“是合在一起说的。”
“当时我还觉得这人说话停顿点都弄不明白,却原来……他要说的本就是切腹自尽,而不是分开的两个词。”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查了半天没有线索,却不料一拉网发现一条大鱼。
这鱼简直太大了,早已有所准备的顾昭与叶白二人还好,甲八与甲十三却是半晌没反应过来。后者忍不住抬头看向顾昭,前者却是反应极快,“此事先不要跟任何人讲。”顿了顿,又强调道,“记住,是任何人。”
甲十三立即应声。
事情的重要性不需多说他也明白,这话必定是不能乱传的。现在他也暗暗在怪自己大意,这么重要的线索也没听出来,竟险险误了大事。
但说到底也不能怪他。
虽说占着锦衣卫的差事,他们这些人知道的相比普通百姓要多一些。但往年来,各国之间一直太平无事,战事起因也皆是周边同国的一些大族引起。所以对于那些族民的习惯相当敏感,但远在海外的小岛国却是所知不多。
所以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想起。
“查。”
手指点头桌面敲了许久,顾昭才抬起头,冷冷的道,“仔细的查。”
之前没有方向的现在算是有了,朝倭寇的习性一方面注意。为了避免太多的人事先知道从而打草惊蛇,这件事情暂时还由甲十三负责。为此对方用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去查看倭寇的一应习性,倒也真瞧出了许多问题。
“这里……”
顺手拿过叶白放在一边的木枝笔,极不顺手的学着在书上画了一个圈。甲十三说道,“这个习惯。”顾昭叶白等人过去一瞧,见上面指的是倭寇的是听起来便是‘嘿!’,而且一般都会重重点头。
“现在想来确是如此。”
甲十三细细回想,继而道,“我还道是这家人习惯点头用力一些,却不想应该是习性未彻底改过来。而至于那些少爷小姐,虽说接触我们王朝的礼仪习惯多一些,乍一看简直没有任何破晳,但却是经不住细想的。”
儿女总是肖父母的。
如果家里的父母亲都有这个习惯,他们多半也是会学来的,除非一些特意强迫自己改过的。
而眼下窝在蜀中附近的这一窝岛国矮子,显然不觉得点头这一点是个问题,所以压根就没有如何改过。换做平日里,就是再敏感的人也会同甲十三一般将其当做习惯,但偏偏现下叶白直指出对方就是倭寇的事实。
一旦有所怀疑,这一切都将成为证剧。
像这样细小的细节还有很多。
分开来看不显眼,也有可能是巧合,但全堆叠在一起便不可能是巧合那么简单了。这一次就连善长数据,凡事都要算个百分比的叶白,也是直接提笔写了一个百分百。因为不用分门别类的细算,压根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顾昭。
这人是重生的,且身为锦衣卫都指挥史,知道的总要比他多一些,看事情也会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学生要深远一些。但他瞧过去之时,却见顾昭明显正在出神,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冷笑连连。
“原来如此。”他道,“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甲八同甲十三忍不住抬起头来,顾昭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吩咐甲八让人全撤回来。之后又点了几个点,不究其他,只派人去查看生活习惯。瞧瞧是否同现在的这家一般,有着极重的非本土人员的习性。
至于甲十三,“你先回去休息。”
后者明显不想如此,但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甲八拉了出去。边走还边训道,“你都整整四日未睡了,难道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更何况,“如不错料的话,这两日便要大忙了,你累倒了我们找谁顶着?”
甲十三无奈,只得乖乖回去休息。
留下甲八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屋门,补上了未尽之语,刚刚那情况,显然顾大人与叶白有话要说,而且不适合他们听,又何必留下碍眼?这个甲十三,办事倒是谨慎有能力,偏生就是不会看人眼色。
不见他这几日都变着法儿的往外跑么?
可怜叶白还只当甲八原本就这么忙,压根就不知道人家故意往出跑的,只有一众锦衣卫奇怪最近他们的甲八爷怎么也如此活跃。猜来猜去还以为是事情太大,或者被天明教气狠了,哪里明白人家是不想碍人眼。
此时屋内叶白正抬眸瞧着顾昭。
一秒,二秒,三秒……直到他忍不住抬手推了推眼镜框,对方这才挑眉问,“有问题?”
自然。
叶白果断点头,“问题多了去了。”
顾大人你是重生的,白白比我们知道很多事情,拿出来说说呗,叶学霸一心想听‘往事’。因为往往那些事情甚至要比现在查到的线索还重要,偏生顾昭一直以来都尚未对他细提过,如此便只得自己问了。
却不料……
即便他问了,顾大人还是没提,只说:“不若你猜一猜,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白:“……”
真当他是智能计算机么,以往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让他分析也便罢了,现在明明这人心中清楚,却还要主他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叶学霸很想摔了桌上的砚台表示自己不干了,但偏偏碰到镜框的瞬间气又全消了。
这人,对他到底还是很好的。
纵容,信任,还细心体贴的帮忙买药膳,做眼镜。对方既然让他猜,那便猜吧,总归猜不到也不可能不告诉他吧?
叶学霸无奈的垂头。
桌上的纸张是甲八走之前新换的,叶白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五字,然后周边分门别类的又填上了几个词。诸如倭寇,诸如天明教,诸如之前书阁外的那人还有那个小女孩,最后用时间钱与事件线分别将这一切串起来。
“我想问的,无非便是这件事情与五皇子的关系。”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叶白将那个五字圈了起来,“毕竟天明教是他的,而如今这一窝或者更多窝的倭寇集中在里面。”
“所以你怀疑他?”顾昭问。
叶白沉默。
“初时有,但总觉得应当不是。”他说,“一则你每每提到这人的态度与三皇子很是不同,前者无奈后者嫌弃厌恶。”甚至隐隐的,好似还有几分恨不能直接一刀砍了的恨意,两者相教简直差的不要太多。
顾昭沉吟。
他自认情绪从不外显,藏得也够深,便是甲八这个常年跟着他的人都绝对瞧不出来,不料却被叶白瞧得真真的。
这人看着呆呆的,却远比一般精明人要看到的多。
耍了小聪明的叶学霸笑着道:
“虽然不知你是从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总归那时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说,“若五皇子当真干过通敌卖国的事情,你提起他绝对不会只是为那奇芭的做法而无奈,甚至隐隐的还有些亲近之意。”
所以基本不用过多分析,便知道不是。
“我想问的不过是……你刚才究竟想到了什么?”
学霸推了推眼镜抬起头等答案,却不料顾大人勾了勾唇笑开了,却依旧还是那两个字,“你猜!”
猜?猜你妹!!!
第26章旧年经事
叶白可算明白老皇帝气得摔桌是为什么了,他现在也想摔,而且是狠狠摔顾昭一脸。不过这人能有心思这般闹他,也算是心情好的一种表现。也就是说突破口应当不止现在这一家,还包括他之前点到的几家。
叶白很快明白,“上一世出过事?”
顾昭点了点头。
不过并非是这个时候,而是在他带着甲八一众锦衣卫回京之后。
前脚才到京城,后脚便接到消息,蜀中一代有三家大户被土匪给抢了。说是土匪,但那也只是普通百姓认为的,朝中但凡有些脑子的都知道那是天明教干的。意在警告,更多的却是嘲讽他们办事无能。
彼时一众锦衣卫气得险些将练武场给拆了。
“当时便似乎有股势力在故意引导,但被我发现便没有顺其意去查这几家。”顾昭道,“没成想我们一回京便被天明教打着土匪的晃子,又是杀又是抢的,最后更是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将锦衣卫的脸打得是啪啪直响。”
他们又怎么能不怒。
但偏偏彼时皇城内也不太平,皇帝身体不好,是以根本不可能放他们再来蜀中。
即便是这一世,顾昭也不曾想过那时他们的认知是错误的,直到如今其中一家漏出了倭寇的影子。
“天明教杀人根本不是为了嘲讽任何人。”
顾昭神情有些复杂,“他是担了这个名头,在为这个国家除去那些心怀不诡的外人。”
叶白扫了一眼桌上他写出来的字与线条,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这五皇子是一心引着我们往上面查,用的还是反向的法子。”在众人包括天明教内的那些倭寇眼里,还只当这位皇子是又在犯中二病瞎折腾。
任是他们怎么想,也猜不到这位皇子是想将他们扔出去。
即便后来顾昭反倒回去查他们了,也只会觉得是五皇子玩脱了,那位顾大人不按常理出牌。最多心下抱怨这灾来得实在冤枉,却不会觉察出是自己的身份爆露了。更不可能想到,这一位正心里想着怎么一个个的砍了他们。
嘴角直抽,叶白表示……“这也太不靠谱了。”
谁敢保证顾昭就一定能按着他的意思,将这三家倭寇一一查出来。想想上一世的顾昭不就没有跟他心意相通,查到了其他地方。直到最后被召回京,也没有查出这三家心怀不诡的倭寇。
顾昭却摇了摇头。
“他不在乎。”
沉吟了片刻,又补充道,“你见了人就懂了,这个人有点儿……说不上来,总之他的行为准则和三观同一般人不一样。”
看出来了!!!
不过叶白还是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五皇子。
说中二肯定是有些中二的,但这位的确很会利用自己的性格。不光活得潇洒还能给别人填填堵,顺带办成一些自己要办的事情。捡着自己的长处可劲的往敌人的短处戳,简直不要太狠,不过若对手是倭寇,叶白也想拍手喊一声好。
看出他的心思,顾大人警告,“你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