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咬嘴唇:“就不要说了。”
倦怠低头,正欲转身。
垂着眸子不说话的那个人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手心的温度熟悉而温暖。
一股并不清晰反而有些微弱的暖流涌上心头,卓知微松了口气,稍稍睁大眼,回头看她,目光期待。
“我……”
贺清栖的嗓音略沉。
又是一阵静默。
卓知微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
贺清栖眼睫轻颤,深吸一口气,抬眼直直望进卓知微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只是忽然想起,有些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是什么?”卓知微认真看她,语气平静而清淡,可平静之下却盘踞着汹涌,那双眸子便更像深渊一般,深不见底。
贺清栖唇瓣嚅动,怔神眨了两下眼,慌张情绪呼之欲出,她想躲开。
可是那段见不得人的关系就像是年少无知的自己埋在她们之间的定时炸/弹,若是不趁早解决,迟早会被不经意间的某个火星引爆。
缓了缓神,贺清栖猛地一闭眼,心一横:
“我和方萱遥结过婚。”语速极快。
空气霎时静止,只余轻缓而压抑的呼吸声,卓知微不可置信地定神看着她,她羞于面对那样的目光。
偏过头,等待审判一般咬住嘴唇。
她们结过婚。
卓知微耳边响起了嘈杂了声音,满脑子被这几个字占据,肾上腺素几乎沸腾到了喉咙,心战栗一般的疼。
她歪了歪头,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自己所听到的。
嘴唇翕动,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半晌,她才听自己开口。
“你说什么?”
声音凉薄而干涩,像是砂纸碾过桌面,磨得贺清栖的心一片生疼。
喉咙微动,似嘲似叹:“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贺清栖哑口无言,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早就喜欢上她,说担心她知道这一切便会远离自己?
别说告诉卓知微,便是她自己都不愿承认这些阴暗无耻的心思。
卓知微想了一下,又自嘲般摇了摇头:“也是,我是谁啊,我们什么关系没有,充其量算是同事,这种隐蔽的关系哪及得上你和方萱遥,当然不能告诉我。”
她咬着牙,自虐一般一字一句像是染血的刀子,滚过自己,也滚过贺清栖的心,语气中又透着显而易见的嫉妒与不甘。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紧到浑身都在颤抖。
“不是的,微微。”贺清栖面露不忍与自责:“你别这样。”
“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卓知微有些累了,回头拉了个椅子坐下。
发泄过后,回归胸腔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与冷。
她颓然揉了下眉心:
“结过?所以已经离了?”
她勉强恢复心神,敏感抓住重点,此时声音又变得圆润,如月一般的清冷,贺清栖借灯光偷看她的表情,银辉披上卓知微一贯的清冷表情。
若是忽略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依旧是一派平静。
贺清栖默了默:“……离了。”
“什么时候离的。”卓知微觉得自己已经冷静到某种程度,说是冷静也不尽然,或许更确切地说是冷,冷得她开始发抖,浑身上下开始打颤。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方萱遥的存在,可是谈恋爱和结婚却又是两回事,甚至她一度以为贺清栖只是暗恋,这个人从头到尾只属于她,结果却突然钻出来一个前妻,多可笑?
难怪贺清栖这几天一直奇奇怪怪的,这么一个重磅炸弹,确实足够炸的她头晕眼花。
她不由得在心底想,她这幅作态是否足够体贴知趣,是否是像是一个最佳现任,给予女朋友过往的恋情足够的包容。
可是心里疯涨起来的嫉妒与不甘几乎要淹没了她,眼眸一片通红,吃人似的。
“一个月前。”贺清栖回答她。
片刻,又给了她一个更为具体的时间:“参加《奇迹之旅》回国之后。”
卓知微若有所思点头。
“微微,其实我……”
贺清栖正欲继续说些什么,便听那个人冷笑一声,眼眸流转着陌生与冷意,目光如炬。
“所以那时候你不愿和我同床是这个原因?”
卓知微自虐一般回忆着以往的一切,找寻所有蛛丝马迹,脑袋从未有过的清明。
“贺清栖,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卓知微一字一顿。
听到这个称呼,贺清栖整个人僵住,无穷无尽的慌乱禁锢她的心,瞳孔扩散一分。
“你喜欢了我许久?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曾经让她忍不住新生甜蜜的语句居然成了最快的刽子手。
“你差点让我成为了我最讨厌的人,你知道么?”
“若是你这个婚离地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顺利,或者方萱遥迟迟不放手,你是不是就要……”
卓知微顿了顿,密密麻麻的酸涩滚过喉咙,艰涩地吐出那几个字:“婚内出轨了?”
其实除了质问,她更多的是来自于内心对自己的厌恶,她居然和她的母亲一样,爱上了一个结了婚的人,难以接受之下,就只能用言语伤害眼前这个人。
她的目光过于凉薄,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
贺清栖羞耻地不敢看她,听到这句话,却像是炸了毛的猫,涨得满脸通红:“我没有!”
“微微我没有!”
“你听我说。”贺清栖走到卓知微的身边。
卓知微不解地看她,不知道她说话之前,为什么总加上那么多前缀,苍白而无力,除了表现出她的心虚浪费时间外毫无用处。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些陌生。
她还是那个霸道中二,却有着赤子一般的真诚和温柔的那个女孩么?
原来她从最开始,就在隐瞒她。
第三者这个字眼是她一辈子的痛处,是她隐藏在光风霁月下的阴暗,她留着的是那样肮脏的血,恨不得那些伤口溃烂在暗处永远都不要见人。
却险些被眼前这个,她爱着的,以为永远不会伤害她的女孩,搅和烂里面的血肉,汩汩流淌的又是她恨不得流干的血液。
不知道那些腥臭的气味有没有让贺清栖望而却步。
眼神如月光般,碎了满地的荒与凉。
贺清栖微蹙眼眉,看着这个样子的她,心像是被谁攥在了手心里,疼得她无法呼吸。
恨不得能把伤害她的人千刀万剐,以抚平她眉心的伤痛。
可她又清楚地不能再清楚,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便是她自己,也不能手软。
贺清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卓知微,认真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卓知微似乎是被气狠了,向来待她温和的女子如今身上全是刺,讽她:“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
贺清栖被噎了一下,却还是继续说:“我是重生的。”
一句话说出,卓知微霎时抬眸,愣住,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的眼眸,似乎在找寻欺骗她的蛛丝马迹。
可是那个人眼里的认真与缓缓流动的自嘲低落不似作伪。
目光微缩,讽刺意味尽然消失,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张,不敢置信地看她。
先前一切汹涌的情绪也归于平静,换成另一种情绪继续汹涌。
“重……重生?”她有些语无伦次。
“是。”贺清栖点头:“重生。”
“我来自十年以后。”
卓知微一阵失神,喃喃道:“怎……怎么可能?”
贺清栖轻笑一声:“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可这就是事实。”
“其实我曾经和你说过一切有关方萱遥的事情,都不是我偷听到的,是重生前我的亲身经历,我们结婚十年,只是倒霉的是,前世的我一直被瞒在鼓里。”
贺清栖抖着眼睫,把上辈子的一切娓娓道来,奇怪的是,在诉说过后,心里竟是一片平静,看着眼前的女孩怔怔的眼神,不再是慌张不知所措。
反而是一种释然。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对我很冷淡,日复一日的冷暴力让我死了心,我终于想通了要离婚,却还是要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我被欺骗、被迫害,被她送到另一个人的床上,就连我的命……”
“最后也给她了,是车祸。”
贺清栖摇头轻笑一声,房间里淡淡流淌的只有她释然般的笑。
可卓知微的心却狠狠一痛,内心深处的怀疑消失无影无踪。
她从未想过,这个人居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有方萱遥这样的人?利用别人的一片真心,还要那样陷害她,让她被万人唾骂。
她的瞳眸闪烁,略微急促地呼吸着,涌上来的熊熊恨意代替嫉妒占据她的心,她紧紧握住贺清栖的手,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重生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贺清栖目光柔软地看着卓知微。
“我在人生的起点,遇见了我亏欠的人,我想尽全力补偿她,做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
贺清栖笑出声来:“可是我们的关系比上辈子好太多,她把她内心深处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告诉我,而我……也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卓知微喉咙发干发紧:“所以,前世和你发生关系的那个人,是我?”
贺清栖点了点头,眼皮也跟着眨了一下:“是啊,你就是那个被我带累的倒霉鬼。”
转过头,贺清栖望向虚空,继续说道:“可是当我发现爱上了你的时候,我和方萱遥并没有离婚,我知道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和你在一起,只好暂时保持距离。”
卓知微怔了怔:“那她,既然要利用你……为什么那么容易和你离婚?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啊……”贺清栖喟叹一声:“人生总是充满着戏剧性,她也重生了。”
“她和我说她爱我。”
贺清栖冷不丁的一句,自嘲般笑起,却是没再说方萱遥的不是。
“所以就顺着我的心意,和我离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更新时间都改成9点吧呜呜呜
第77章
卓知微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耳边响着嘈杂声,贺清栖说的话她一句也不敢相信,可是眼前女孩的神色那样认真。
蹙着眉头的模样依旧殊绝动人,却多了种愁思的美。
她将怅然藏进风里,只轻轻叹一口气便能紧紧攥住自己的心。
手指也不自觉随着她的叹息攥紧,有点疼。
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四周寂静,再就是她们彼此的心跳声,随着她们的呼吸逐渐漾开,卓知微迟钝地眨了两下眼,忽然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的义愤填膺冷言冷语戛然而止,霎时化为不知什么的东西,梗在喉咙处,吐不出咽不下,胸口闷闷的。
她喉咙动了动,把视线移向别处,眼角却悄无声息红了一片。
深吸了两口气,勉强勾起一个笑,好在她向来演技不错,笑容依旧动人心扉。
卓知微拉住贺清栖的手,哽了哽喉咙,清澈嗓音从喉间发出:“都过去了。”
她这样说。
过去了么?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会记得这件事多久,嫉妒多久又不甘多久,原来她视为珍宝的那个人早被人捷足先登,不单单只是暗恋,而是有着长达十年的,婚姻事实。
听到这个消息,她以为自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把内心的愤怒妒忌一切阴暗面全然发泄到这个人身上。
她质问她,唾弃她,咬着牙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因为她是被蒙骗的那个。
贺清栖就只能全盘接受自己的情绪,并且安抚她。
可是到头来……
我是重生的。
轻飘飘一句话把她打回原型,心里徒然生起的又是无穷无尽的心疼与恨意。
心疼贺清栖的遭遇,恨方萱遥的不知珍惜。
这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她们无法融合,像是仇敌一样在她的胸腔厮杀,彼此无法分个胜负,却把她的心搅得一团糟。
某次兵戎相见时不小心划伤了她的心,她听见了心里被戳破的那个洞里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卓知微不知如何应对,就只能以她面对这个世界最常用的姿态。
叫做克制。
好不容易任性一回,刚探出半步,又龟缩回原地。
看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泄,还是不适合她。
卓知微忍着心里的难受,若无其事地安慰贺清栖。
“不是离了么?你还能多活这十年,说起来还是你赚了。”
她难得开起玩笑:“容貌还瞬间回到了十年前,多少人的梦想。”
抬起手指想摸摸她的脸,想了想,心头却涌上无尽的疲惫,手指顿在空中,又放回。
“离了就好了。”
卓知微胡乱点两下头,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移开视线,松开贺清栖的手,慌乱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眼角却忽然变得一片通红,翦起淡淡水雾,眨了眨,转瞬即逝,仿佛刚才都只是贺清栖的错觉一般。
“离了就没什么了。”她又喃喃重复一遍,似乎多说几遍,她自己就会信了。
喉咙生疼,滚着酸涩。
“微微……”贺清栖喃声叫她。
她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和卓知微说这些。
可……又能瞒多久?卓知微是她认定之人,难道要瞒她一辈子?
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是她刚才所想的。
刀是她挥的,乱麻却是卓知微心里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情绪。
刀刃染了血,卓知微的心也破开了一个窟窿。
贺清栖没注意咬着嘴唇的力度有些大,一阵吃痛,松开,目光不忍而带着自责,微蜷手指,那灼热的触感仿佛在留在心间。
心头惴惴。
“微微,我!”她略提高了声调,迈开腿。
“别说了!”卓知微猛地一爆发,深吸了几口气,双手捂住脸颊,转向背对贺清栖的方向。
又恢复平静:“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重生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
压抑之下的情绪却是如岩浆滚滚,不知何时便能喷发。
“让我静一静吧。”
她颓然叹了口气。
“对不起。”
像是满屋的星星同时垂了脑袋,房间的光线都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