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凤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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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荒洲,妖族边境。
“师哥,看那儿。”
方知渊从金龙脊背上俯瞰,他单手揽着蔺负青的肩膀,“我说的怎样,是金桂宫的修士。”
蔺负青沿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灰白流云渐渐向两侧分开,伴随着轰隆鸣声,二三十艘巨大的金桂宫粟舟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舟身遍布铁甲,其上镌刻金桂烈阳图腾,两侧又延伸出修长铁翼,每一片铁甲片被打磨得凛凛泛光。
粟舟穿行于云层之中,浩浩荡荡,却宛如一体。就如一把尖利的飞剑,带着杀气自东而西,神威无比。
方知渊道:“那是金桂宫出战时使的粟舟,每艘船上都配有三门九旋真火巨炮,一炮轰出去便有元婴之力。”
蔺负青饶有趣味地问:“比之宋五那艘粟舟如何?”
方知渊低笑道:“那艘粟舟?火力应当还是比不上你眼前这群,若说防御,那可是师父砍了老神木叫宋五造的,我也不知究竟有多硬……”
蔺负青搂着在他膝上睡着的鱼红棠,他望向远处:“快到了。”
两人心有灵犀,方知渊站起身,对小金龙道:“我与师哥先下去看看情况。小龙,看好这丫头,等我们回来。”
敖昭应了一声。蔺负青将鱼红棠放下,与方知渊对视一眼,双双踏空乘风而去。
他们远远地与金桂宫的粟舟平行,见那粟舟上修士林立,严阵以待,心想若是层层禀报上去怕是浪费时间,便也放弃了同鲁奎夫打个招呼的心思。
两道人影就这样超过粟舟,疾速下降,已经极度逼近森罗石殿的疆域。
淡淡的血气擦过鼻尖,蔺负青忽然心里不详地一跳:“不好。”
从这里,看不见森罗石殿那最高处的宫顶,却有一缕缕硝烟随风而散,叫人心里爬上沉甸甸的不安感。
再靠近,却见黑压压的妖兽群盘踞在远处,如定住了一样,不前进也不后撤。
方知渊神色发冷:“不对劲……森罗石殿已被攻破了么,他们怎么没撤离!?”
蔺负青道:“走。”
两人快速下落,云层彻底被抛在身后,狂风卷起千万尘埃升腾起来,大地上的场景终于清清楚楚地暴露于眼前。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森罗石殿的正门,已经坍塌了。
巨门裂了大半,崩开的瓦片、倒塌的石柱与蒙了灰的灵珠宝石交叠,断壁残垣间处处黑烟。
那本应被高高供奉的森罗妖神的巨像,也倒在了尘泥之间,身躯摔裂成三段。
它的头颅滚得很远,似神似妖的脸上溅了血也延展着巨大的裂纹;那双镶嵌了宝石的眼珠,狰狞地目睹了这一场惨烈的战斗。
在此战斗的不是别的,是剑。
苍茫的地表遍布龟裂,西域的土是很沉重的暗黄色,很硬,似乎沉淀了太久的岁月。
可剑气在这黄土上劈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裂缝足能插进一条腿。鲜血便汩汩流淌其中。
那些更坚硬的岩石也被剑斩得碎开了,其上累叠着妖兽的尸体残骸,间或也夹杂着骨兽的骨肢与森罗弟子的一两具尸身,像山峦。
天地间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这是血河与尸山。
血河尸山的尽头,插着那一把剑。
世上似乎只剩下了这把剑。
然后,渐渐地,一只手浮现在那把剑的剑柄上;继而是连接着手腕的一条胳臂,与坚实的肩膀;最后,是一个半跪的人影出现在那把剑的后面,出现在死寂的天地间。
那人并不是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人似乎已经在这里守了许久许久。
只是无论是谁来,首先看到的必定是他的剑,然后才会是他的人。
蔺负青怔怔道:“……叶剑神。”
森罗石殿的残门之前,立着此地最后的屏障。
这把剑名唤龙虹,无鞘,漆黑,大巧不工。乃是剑谷剑神叶浮此生唯一的佩剑。
森罗石殿早就破了。
是叶浮单人仗剑,独守殿门整整三日。
是剑神一剑伏尸百万的血气,震慑住了这千年难遇的妖兽狂潮;也正是那千锤百炼的极致杀气,化作利剑刺入失神的妖兽识海,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镇压了数万狂躁的神魂。
以金童申屠临春与玉女巫蜜为首,所有森罗石殿的神老与弟子们,都被叶浮挡在身后。
蔺负青这才看到,地上绘着的是一个巨大的天元挪移灵阵。后面那些人手掌按地,正尽力将自己体内的灵气输送给叶浮。
他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为几十年间痛恨入骨的仇人,也为这几天来以血肉之躯守护他们的恩人,尽一点点微薄之力。
许多人的眼眶都是红的,许多人脸上泪痕纵横,更有许多人已经双膝跪地,不知跪了多久。
都说森罗的弟子,素来只跪他们信仰的神灵。但是此时,无人出言斥骂那些跪地者,森罗残破的大门后是一片沉重的寂静。
同样沉默着的还有雪骨城的修士,他们望着叶浮的目光里少了森罗弟子的复杂,是更纯粹的震撼与敬佩。
还是柴娥最先注意到天边来人,开口道:“是君上,君上来了。”
蔺负青落在石殿门口,他望着叶浮浑身是血的身影,心里突然刺痛,五味杂陈。
时光若流回到三十余年前,就是在这石殿门口……叶浮会抱着巫渺,踏着龙虹剑,大笑着劈开这宏伟殿门,走出来。
那一年,雷劫之下,所有毁天灭地的光芒都将他的身影照耀。当年的叶浮还是多么年轻英俊,他的眉目是多么磊落放肆,他的神采是多么恣意飞扬。
他于神老合围中抱走了玉女巫渺,他于长夜酣战中立地破境,他剑斩天雷成就半仙,他一路沐着森罗石殿仇恨的眼神与暴怒的辱骂破空而去,笑声余音久久不息。
长剑在手,美人在怀。
逍遥在心,狂傲在骨。
如果不是巫渺后来的失踪,这位狂傲剑神也不至于变得痴痴苦苦,将五万余个日夜付之流水。
他本不该如此的。
叶浮在剑道上的天赋与悟性,连蔺负青都要自愧不如。然而这不世出的奇才,却将风华正好的三十年岁月,用来踏破山河,求林问海。
寻找着他失散的妻子,寻找着他已经记不清稚嫩容貌的女儿,直到熬尽了心血,耗干了豪气,还依旧捧着那丝情根寻寻觅觅,寻寻觅觅。
就如龙虹是一把无鞘的剑。
剑无鞘,便失了半身。
叶浮失了妻女,便磋磨成这般模样。
身后轰隆巨响,唤回了蔺负青的神思。金桂宫粟舟逐一降落,方知渊已经回头厉声喝道:“医修!!”
蔺负青赶上前:“不必等他们,我来。这四周死气杀气太重,先送叶浮进去。”
叶浮缓慢地站起来,浑身都是血,分不清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妖兽的。
他面色灰败,可脸上分明带着一种很轻松的,释然而快活的神情。
他冲两人摆了摆手:“不用啦。”
蔺负青道:“叶剑神,你伤得很重。”
叶浮咧开嘴角,眼神很平和地道:“当年渺玉女与我失散,是石殿派人追围的缘故。我曾立誓,此生不踏入森罗石殿半步。”
说罢,他转身就想走。
蔺负青在后唤他:“叶剑神!”
叶浮抬了抬手,血从他袖处向下晕染,“对了。蔺魔君,回去不要骂申屠那小妖童,与森罗石殿众人无关,是我坚持不想走的。”
他抬头时眼神有片刻的迷离,喃喃道:“这里是渺玉女的家啊。”
蔺负青冷声道:“叶浮!”
叶浮长笑一声,将他的龙虹剑往臂弯里一抱,“蔺魔君,方仙首,有缘再会。这回算你们欠我一个人情,就记在我那不成器的女儿身上罢。”
他踏空而去。
身后滴答滴答,落下几滴血。
方知渊忍不住骂:“不要命的疯子!”
蔺负青甩个眼刀子过去:“你还有脸说别人不要命?……叶浮伤得太重,我去追他回来。”
方知渊拉住他:“鲁奎夫已经到了,柴娥等人也在森罗石殿。你该留下见见小妖童与你的下属,我去追叶浮。”
“也好,”蔺负青直接解下自己的乾坤袋塞进方知渊手中,言简意赅道,“里头有丹药,你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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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距离阴渊再东一些的地界,栖龙岭入口的那初染秋意的群山之中。
一位可怜兮兮的绿衣姑娘,正在莽莽大山里打着转儿。
“这……这是哪儿啊……”
叶花果抱着纤如柳叶的菟丝子,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眼眸里写满委屈,浑身抖得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崽子。
——已经多少年没独自下过虚云峰的叶四师姐,终于在这一天,光荣地体会了一把迷路的滋味。
“呜呜,大师兄……救命啊……”
叶四一边哭唧唧一边摸索,她也不知自己又兜了多久,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
这大山里荒无人烟不说,时不时还有怪鸟从头顶飞过,要么就是远处传来兽类的嚎叫,总把她吓得一惊一乍,如今早就精疲力尽,却还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忽然,叶花果惶惶的目光停在身前某处,只见眼前一从草叶,只是明明应是墨绿的颜色,却无端多了点点暗红,延伸向阴影之处。
“嗯?”
叶花果昏头转向,见那叶上落红,还迷糊地以为是不是什么珍稀药草,弯腰凑近了伸手一抹红色被晕开。
她歪头眨眼,盯着自己手指上的红迹几个呼吸,又嗅了嗅……清秀的小脸顿时僵硬,然后扭曲。
“啊——!血血血血血!!”
扑簌簌,一群鸟儿被惊得飞离了枝头。
叶四魂飞魄散,惊悚地尖叫着一蹦三尺高。她唰地后退三四步,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握着菟丝子:“谁!谁谁谁在在那里!?出出粗、粗来!”
那血迹延伸的尽头树影重叠,没有半点声响。叶花果越来越害怕,终于绷不住泄了气,哭哭啼啼道:“算了,您您还还还是别出来了呜呜呜……”
依旧没有动静。
叶花果进退两难,小声道:“到,到底有没有人呀……?”
她犹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踮着脚尖。用菟丝子先拨开藤条,再拨开碎叶,小心地转过灌木丛……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浑身是血,背靠在大树的阴面,怀中抱着一把没有鞘的黑剑。
长发凌乱地挡住了那人的脸庞,只能看见瘦削的下巴上淡青的胡茬,和自唇角淌下来的一线殷红。
叶花果惊得脸色煞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医修的本能叫她想要扑过去救人,可此人明显是恶战一场,浑身血气,不知是正是邪。
在这种了无人烟的荒山之内,万一错救了恩将仇报的恶人,她哭都没处哭去。
叶花果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小声道:“这位……大叔。”
她用力地摇摇头,想起要用尊称,“不不不是,这位仙长!你、你醒醒……”
叶花果小心地伸出手,想去拍这男人的脸。可她还没碰到,那人的手居然猛地抬起来,啪地紧紧抓住了姑娘纤细的手腕!
叶花果吓得惊叫:“啊!”
那男人十分缓慢地抬了抬头,几缕沾血的散发摇晃,露出了下面正艰难打开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处一片昏沉,好像下过一场苍凉淋漓的雨,却朦胧地倒映着叶花果的容貌。
那清秀和善的姑娘弯腰凑过来,眉如烟柳眸如水,先是惊喜地展颜,又有点掩不住紧张:“你醒啦?”
叶浮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姑娘,眼睛直勾勾的,一眨也不眨。
许久,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至极的声音:“渺……玉女……”
叶花果慌乱道:“什么?”
叶浮疲惫闭上眼,呢喃道:“阿渺吾妻……”
叶花果吓得不敢说话,她以有些滑稽的姿态僵立在那里,茫然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怪人,和他怀里没鞘的怪剑。
彼时,忽然间鸟啼止,兽鸣收,只有秋虫伏在泛黄的草叶下呤呤地歌唱。头顶阳光穿过浓荫,将斑驳的绿影酿得愈加醉人。
仿佛是命运的一个善意玩笑,正将这一对辗转失散多年的父女,温柔地包裹进去。
第128章流连倩影怀殒玉
天外之天,云端雪界。
云上仙宫烟雾缭绕,九天彩霞流转不息。雪白玉砖蜿蜒成小道,一路铺上仙台楼阁。
那楼阁之外,立着一座在云间若隐若现的门。门后隐见青瓦白墙,重檐流丹,胜似琼瑶堆砌的一场幻梦神境。
白衣人跪在门外。
“禀报尊主。”
门内有声。
“说吧。”
“小仙无能,我等追杀凤王涅盘的残魂,那凤魂逃至六华洲南边界,毫无征兆地消了气息,踪迹全无。”
“消了气息?……哦,想是那残魂寻得了寄身之处,才叫你们寻不着它。”
“那,依尊主的意思?”
“也罢,你杀死凤王逼出涅盘神火的火芯,功大于过,此事便不追责了。神火已经到手,凤王反正无用。你等速速携涅盘神火,前往太清岛去寻魂木。剩下的事,想必不需本尊嘱咐罢。”
“是,是……小仙明白。只是敢问尊主,倘若遇上那叛贼,又如何处置?”
“该杀的不必手下留情。不仁道人仙陨已久,倘若道人知道自己的徒弟犯下此等背叛大罪……哼,想必也是愿意大义灭亲的。”
阁门外跪伏禀报的白衣男人起身,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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