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俊朗,身姿挺拔,俨然就是年轻时候的西凉皇帝,他好似换了一个人,明江有些不真切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同一时刻,牧深神色匆匆的越过侍卫,来到喝着小酒的明霄身前,跪下请安:“殿下,属下听说摄政王带回了一个年轻男子……”
他不安的看了一眼明霄,继续说道:“王爷还说那位是皇上的遗子。”说到最后,已然是低不可闻。
这句话中暗含的信息太大,牧深已经不敢去看太子的脸色了。
第134章认祖归宗
牧深想得明白,若是摄政王今日带回来的那人是皇上的儿子,那殿下又是怎么回事?这么想来,殿下的身世怕是……有问题!
果不其然,慵懒的斜倚在朱椅上的明霄面色黑得像锅底一般,瞬时阴云密布。一双桃花眼骤然放大,连心里的难以置信都没有遮掩下去,圆润的瞳孔清晰的倒印着牧深惶恐的模样,薄唇紧抿,掐紧了手心,沉着声儿,“这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西凉的皇上只有一个元后所出的儿子,如果那人是真的遗子,那他算什么,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那他这么多年以来对权力的渴望算什么?摄政王早就知道?看他像一个跳梁小丑样蹦跶了这么多年?这种狗血竟然发生在他身上?
“属下不知。”牧深也想了很多,他已经意识到明霄的身份怕是有问题,但不管如何,明霄都会是他的主子,是他要竭尽全力保护的人!
明霄冷笑出声,自我悲怆了一会儿,眸光一转,似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不顾自己往日的身份,抓着牧深的胳膊,瘫在地上,“一定是摄政王的阴谋!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好把我赶下太子之位,他再握着那傀儡自己上位!”
说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一直以来的信念被打破,成了泡沫,他心里惶惶然,不知所措。
“霄儿,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明倧撩开殿门的帘珠,终于忍不下去,脱口而出质问道。
在他心里,一直乖巧听话的明霄竟然说出这番话,实在是令人诧异,掺杂着七分痛心疾首,三分不忍心。明明小时候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表里不一的模样?
明霄闻言一惊,这是摄政王的声音,心上顿时慌了,不知道刚刚自己说得他听到了多少。身子都僵在了原地,要是他借此发难,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可就渣都不剩了。
他望着逆着光进来冷声呵斥自己的摄政王,瞳孔收缩下来,眯着眼,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咽了一下口水,看清了明倧沉下来的冷脸,更是惶惶不安。蠕动了几下唇角,还是不肯示弱,收回自己刚刚说出的话。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己说的他认了。
牧深见两人的气氛愈加凝固,立马转身跪在明倧面前,不住地磕头,“王爷恕罪!殿下他只是……年轻气盛,他……”
“够了,都出去!”明倧忍无可忍,怒吼道。
霎时,整个东宫的宫人鱼贯而出,牧深犹豫再三,不敢违抗摄政王的命令,在明霄可怜兮兮的神情下只能起身离开,跨出殿门的最后一刻前凝眸深深看着明霄。他都想好了,要是太子殿下被摄政王下了大牢,他就去劫狱!
“先起来,地上凉!”明倧朝着坐在地上的明霄伸出了大手。
纵然他心里头有再多的气,也不想明霄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啪!”
没成想,明霄一下子打开了明倧伸出的手,自己麻利的爬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狐狸眼一瞪,“不用你假好心!”
反正他们已经撕破脸皮了,也不差这会儿。
明倧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胸膛起伏了好几下,默念霄儿不知情,不能怪他,是他没有教好霄儿。
“霄儿!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本王?认为本王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明倧努力平复下自己暴怒的心绪,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尽量平静的问道。
这也是他最不理解的地方。
明霄暗骂一声老东西,都到这会儿了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让他无地自容才罢休?
他冷笑几声,破口而出,“若是皇叔没有这个心思,那为什么不让我涉政?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一直盯着我?为什么处处掣肘于我?为什么……”
明霄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颊慢慢爬上绯红,与其说是发泄,不如更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在质问长辈。
“你觉得这些都是本王在害你吗?本王做那么多都是为了保护你啊!本王的侍卫为你明里暗里裆下了多少刺客?你挨师傅的骂了,受伤了,哪次不是本王大半夜的跑过来看你?你……原来本王做了那么多,在你的眼里都是想谋权篡位吗?”
明倧一腔肺腑之言终于能释放出来,拳拳爱子之心终于显露出来。一番话下来,明霄愣了,狐狸眼都怔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皇叔做这么多事是为了他好。
“是这样?”明霄哑着嗓音不敢置信的问道,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在幻想?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轰然倒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原来摄政王是在关心他吗?
他颤着声儿,瞪大了一双美眸,“可是,那今天牧深所言父皇的遗子是、是怎么回事?”
说完,似是不想接受一般,掩耳盗铃般把脑袋深深的垂下,但又无意识的竖起耳朵。他的白嫩手心已经被攥出了血丝,圆润的指甲深深陷了进去。上颌紧紧抵着牙关,面色僵硬,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懊悔中的明霄让明倧自责不已,是他没有跟孩子说清楚,而陷入莫大绝望中的明霄更加让他心疼不已,连忙解释道:“霄儿,你听本王说,那个孩子确实是皇兄的儿子……”
明霄一听到这话,面色便灰败了下来,呼吸急促了许多。自嘲一笑,他就说呢,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皇帝,原来他根本就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水雾渐渐涌上明霄的眸子,“那我呢?我又是谁?”
没了太子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质问明倧的资格都没有。可他硬是憋了一口气,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明倧看着有些脆弱的明霄,心都偏到了边上去,忍不住抱住明霄,“孩子,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什、什么!”
明霄被这巨大的惊雷劈中,呆愣了许久,直到触上了明倧的怀抱,他才仿若大梦初醒,颤抖着手儿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回抱明倧,并且愈加用力,这是他的父亲。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随之响起,分不清是谁的了。
难怪摄政王会为他做那么多事,原来如此,是他一直误会了明倧!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呜呜……真的?”软软的声调中带着些许不肯定,他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万一明倧在骗他,那他到时候要如何自处?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亲手抱到东宫来的,我怎么会认错,你都不知道,你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我每回看到你不高兴的样子,都巴不得把你拉怀里好好哄哄……”
明倧听到了明霄的哽咽声,更是心疼到不行,絮絮叨叨的将自己往日所想和盘托出。
“爹!”明霄被明倧的真情所动,心里的坎都迈了过去,顿时涕泪横流,但骨子里的高傲不允许他在别人面前这样难看,哪怕这是他亲爹,抽噎了几声,趁人不注意将鼻涕眼泪都蹭到了明倧的衣袍上。
“这会子总算是不闹了?”明倧好笑得看着明霄的小动作,强忍着自己的洁癖,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亲儿子,不能打,不能打。
“嗯……”明霄乖巧的点了点脑袋,这会儿不再是强颜欢笑,而是由衷的笑意。明霄的狐狸眼再次绽放光彩,带着些许鼻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倧轻咳了几声,缓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他平静的将当年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摸着明霄软软的发梢,眉目温和,“孩子,你不会怪为父吧?”
明霄摇了摇头,找到了亲爹他欢喜还来不及,他这会儿仔细想过了摄政王一直以来对他的管教,原来这是父亲对他的爱啊。
明倧轻动了动鼻尖,他好像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而殿中只有他们两人,他没事,那就是明霄了?
他千防万防还是让人受伤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明倧便不由分说的拉开巴在自己身上的明霄,将人来回摆弄,担忧之心溢于言表,“霄儿,你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明霄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太过慌张,以至于手心都被掐出血了,刚刚忙着和明倧相认,现在空闲下来,才觉得疼。他伸出自己白嫩的手心,上面赫然有四道月牙状的血痕。
明倧一瞧便知是明霄自己弄的,顿时心疼不已,冰释前嫌的明倧立马吩咐人去拿药膏,给人小心翼翼的敷上去,一边嘟囔着:“日后切不可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会儿明霄没再觉得明倧心怀叵测,只感受到满满的父爱,狐狸眼一挑,将满心眼的欢儿掩了下去,面上的青青白白也恢复了正常。
“霄儿,你老实说跟为父说,你是不是当想皇帝?”
问这话时,明倧敛去了温温暖意,一双眸子锐利的盯着明霄不放。他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明霄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现在一朝被撸下来,心里难保不会产生什么心思。
权力促使野心,即使明霄无欲无求那么多年,在朝堂皇宫的浸|淫下,还有几个能有赤子之心。
“皇叔,不,爹爹,我……我以前执着于皇位是因为我以为自己是太子,所以对皇位看得很重,但是现在我根本不是父皇的儿子,我没有资格去窥视,皇位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而且我已经找到了亲生父亲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明霄郑重其事地看着明倧,一字一句说道。一双狐狸眼瞪得圆溜溜的,恨不得将自己的真心剖出来。
第135章西凉篇落幕
明霄甚至有些暗喜,庆幸他是明倧的孩子。阖下眼眸,掩去心下的窃喜。
往日,他对皇位看得那么重要,还是因为从小受储君意识的影响,加上他身后的人不断撺掇他,久而久之,他便视把持朝政的摄政王为眼中钉肉中刺,长此以往,他更是不思正业,一门心思跟摄政王作对。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是什么太子,更不用负担西凉的朝政,他是摄政王的孩子,也会是王府的世子,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辈子混吃等死说得不好听,可他一个前任太子若是活跃于朝堂之上,那外头的人怎么想他?说他不甘于此,要跟真正的皇储争位!
他才不想这样呢!更何况,好不容易有了宁静的生活,他除非是傻了才会那样做。
“好孩子。”明倧伸手拍拍明霄的脑袋,愈加慈爱的看着明霄,面色温和,暗暗发誓要把之前欠他的都给补上。
这才是他印象中的明霄,乖巧听话懂事,也更加惹他心疼。早在他找回明江的时候他就下了决心,等明江上手西凉的事宜,待事情就结束了,他就带着明霄远离朝堂,好好弥补这些年霄儿缺失的父子亲情。
……
同一时刻,西凉大兴皇帝的寝宫内,常年不见阳光的房屋内,一股子霉味惨咋着浓浓的药汤味混合在一起。皇帝的龙床上,深黄色厚重的纱幔挂在垂下的金属钩子上,隐隐约约可见锦被中有一人躺着,时不时咳嗽一声。
殿内凝聚了这么多的气味,还是由于太医诊断皇帝的病不能见风,所以日积月累下来这味道属于难闻,房内的绿植换了一盆又一盆,皇帝的身子却不见好,现在更是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皇上,太子殿下来了。”西凉的太监总管金海躬身站在床榻外边,低声敛眉询问着。
当然,他口中的太子已经不是明霄了,而是明江!
“咳咳,快,快让他进来,让朕看看……咳咳!”大兴帝闻言费力睁开了疲倦浑浊的眼眸,难得焕发出不一样的精神气。平日里连呼吸的起伏都好似是他生命在流逝,躺在床上多日的他眼睛一睁一闭早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了,一口气全靠着那些稀罕药材吊着。
这个孩子,他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谁知道造化弄人,在他快要驾崩的时候,竟然找了回来,还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当年是他弄丢了这个孩子,说不清的是懊悔还是不甘,总之遗憾肯定是有的。
明江得到了里头的吩咐,才一脚踏入了皇帝的寝宫,里面的人就是他的亲身父亲。
纵然来之前他早就被宫人打好预防针了,但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气味还是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尽力屏住呼吸,走了进去,直接绕到绘着山水图的梁花屏风,望向榻上的人影,心里头升起各种滋味。听别人说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
想来这就是大兴皇帝了,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明江来之前已经被宫中的嬷嬷教导过规矩了,加上之前跟在顾延身边耳濡目染,繁琐的礼仪学得倒是挺快的。他走进两步,站定在龙床之下,一撩下摆,“嘭”的一声双膝跪地,双手作揖,旋即触地,饱满皎洁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朗声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起来,扶朕起来!”大兴帝对着侍立在两旁的太监喘着气说道。好似这几个字有千斤重,重的他抬不起嘴皮子。但金海却知道,这是大兴帝精神最好的时候了,其他时候都是在昏昏沉沉的睡着。
明江闻言,躬谦的顺应起身,抬头看向龙床之处。
只见金海和一名小太监费力的将大兴帝从锦被中扶起来,让人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这是明江第一次见到大兴帝,不由得大吃一惊。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身上依稀穿着明黄色的里衣,面上满色横沟褶皱,一双无力的眸色正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干裂的唇角蠕动了几下,费尽扬起了一个微末的笑容,“孩子,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