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银甲覆身,发冠高束,墨发随风翻飞,相貌就如记忆般出尘脱俗,谈笑风生间沾了些烟火气,隽永如初雪霁。
他们前面的人似乎是走了,空出个位置,云雾倾询问道:“阿姐,可要再往前走走。”
她目光离不开那人,无意识的轻声应了声。
她那么端正的一个人,心思缜密细致,独独会在关于徐胥野的事情上栽跟头。她懵了头,忽略了弟弟的莽撞与自己今日衣着的臃肿。
云雾顷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刚走半步,因着肩膀力量失衡,他的脚步就不受控制的剧烈摇晃起来,燕泥在旁边匆匆打算伸手扶住两位主子。
手还未摸到云雾初衣角,只看得世子一大踉跄,云雾初身上的厚衣服阻挡了些许视线,两个人竟然是直直的向前跌去。
人群震惊,变故发的突然。
“阿姐!”
“姑娘!”
云雾初竟是直接从城楼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
晚九点还有一章~
多看几章,慢慢的就都揭晓了。
男主对女主感情有点复杂呀~
第6章梨花帕子
衣角剧烈翻飞间,还带着寒意的春风刀子一般刮在脸上,下降的速度是极快的,云雾初看着砂砾粗糙的地面眨眼间就近在咫尺,恐惧浓烈在心间蔓延。
狭窄的视野间,见不远处银甲一闪,而后腰间一紧,一双大手紧紧的将她箍住按在怀里。
清冽雪松气息扑鼻而来,与前世相比少了那诸多药香,带着强势清爽而又热烈霸道的果决包裹着她。
他揽着她纤细的腰身,不过须臾瞬间,又坐回到了通体乌黑,棕鬓长扬的战马身上。
两人的力道落至马身,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前蹄离地,徐胥野换用单手搂抱着云雾初,另一只手紧紧的拉住缰绳,厉声呵斥:“破阵!”
被唤作破阵的马儿,似是分辨出了主人的声音,慢慢的安静下来,乖顺的仰着头,驮着背上的两个人,脖子上套着的铃铛响了两声,而后,陷入沉寂,再无人发声。
徐胥野低睨着这张惊魂未定的小脸,桃花眼眸轻舒,清明的倒映着她的模样。
云雾初又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样子,隔却两辈子的山水一程,隔却延续了两辈子的情谊,他的怀里温热,胸膛起伏有力,这样的感知让她彻底忍不住低声啜泣。
她似是哭了好久,有人在耳边询问她是何许人也,是哪家贵女,也有人催促她快快下马,雍勤王还是要回宫复命的,万万耽搁不起。
唯独抱着她的人没有什么动静。
她望向他,他也回望她,四目相对,他唇角一掀,扯出个古怪的弧度,出挑的桃花面冷凝,眼睛微眯,袖间暗器斜出,正对他旁侧的副帅。
鲜血喷涌而出,在云雾初衣裙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血污,就连面颊上也留下几点猩红。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迅速蔓延,也迅速浇熄了城楼之上,城楼之下兴致勃勃的众人的热情。
胆小者,已经压抑不住堵在喉管的尖叫。一众贵女,苍白着娇脸,不敢相信那生着一张嫡仙面孔的男人就这么在大众葵葵之下杀了人,那人,还是自己的副将。
“不怕?”声音潺潺若浅溪,不急不缓,面上仍然带着明媚笑意,他慢悠悠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目光在众人惊恐的面上游走,道:“死人了,不怕?”
“不怕的。”
云雾初声音里还带着高处坠落的颤抖,樱色唇瓣还留有用牙齿磕出的印子,眼里的光彩却倔强的叫人心惊。
她又重复了一声:“有何可怕。”
她上一辈子见过的还少吗?就连他……也是在自己怀里慢慢冷却。
许是她的回复深深取悦了他,他饶有兴趣的瞧着她,问:“叫什么?”
云雾初抿了抿唇,脸上沾染上的血迹散发出的血腥味萦绕不断,她轻声道:“云雾初”。
他动作一顿,不羁模样收敛干净,他缓声跟着她念,“云—舞—初。”
暗夜星空,孤月高悬,灯火灭了一盏又一盏,眼前的人的神色渐渐模糊起来,云雾初看不大清楚。
她还在他怀里,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
她心里发痒,耳朵发红,周围无数双游离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她慢慢的移动身子,双手揪皱了他的衣襟,她下意识的想要抚平褶皱,刚有动作,又像针扎一般收回手。
无端的,太过于,暧昧。
这次,耳尖的红晕漫到了脖子。
她向后仰了些身子,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许,这样的悸动和心跳速度,让她着实心慌。
马突然动了前蹄,她失了他的依仗,坐不稳。
慌乱间,听到一声叹息,而后,右手被他抓住。
“坐好。”
她木讷点头,贪心地仰头又去看他的样子。
“云丞相家的姑娘?”
她仰着头,眼眸闪着光,白玉无瑕般的小脸上落了几点血渍,美玉有了杂质,煞是碍眼。
徐胥野屈尊降贵般的从怀里掏出绣着梨花的雪白帕子,一点一点细致的盯着她的眉眼,替她擦掉脸上粘上的血渍。
最后一抹血滴擦尽,帕子上的那朵梨花不成样子。
他不迟疑的,又重新将那帕子叠好,收回怀里。
这一系列的举动,他都未言语,若有所思,眉头耸动,而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低笑出声。
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眼眸中落满了漫天的星子,弯着的眼角,风情也风流。
只是这样的美人笑并没有持续太久,云雾顷撸着袖子一溜小跑过来,伸着手指着徐胥野,“你你你……”
燕泥在后面拦着,架不住少年人火气旺,刚刚眨眼间死去一人的恐怖事没能呵退他,反而让他更加紧迫的冲上来护姐,“快放我姐下来。”
他气势汹汹,徐胥野反倒双手一摊,“我什么都没做,也没绑着你家姐姐啊。”
言下之意,是他姐姐自己不下去。
云雾顷被气红了脸,“你,说屁呢。”
“我说这位小公子,你眼睛不好使,就去找郎中看看。是我救了你姐姐哎。这般血口喷人,没家教。”
他挑了挑眉,眼里的戏谑浓深,“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啧,还没要报答呢,风风火火要先来干仗。”
“小公子才多大,细胳膊细腿儿的,他都打不过吧。”徐胥野随手指着他身后队伍中一眉目清秀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突然间被点到名,激灵了一下,板着张小俊脸儿将腰上挂着的大刀“蹭”的一下□□。
刀上花纹破多,纹路间还带着些许干涸血迹。
云雾顷被这刀惊了退后好几步。
被噎了一大口,云雾顷涨红了脸,蹦不出半个字,原地跺了跺脚,撒气。
徐胥野瞥眼,看着一直欲说话的下属,问道:“能自己下马吗?”
云雾初点点头。其实她不大会的,云家一族,世代都是文官,鲜少会接触到这些,但今日初见已经太过于荒唐,她要及时止损。
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手脚,还好马儿安生,一动不动,燕泥在旁小心扶着。
云雾初落地的那一刻,腿还泛着软,她回过头去看徐胥野,才看到他微微勒紧了的缰绳,直到她落地之时,才缓缓松开。
她克制着,福了福身,“多谢王爷相救。”
徐胥野挥手,“本来你这可爱的小弟弟不来搅和一趟,你还可全身而退,还未出阁和外男这般动作,尽管事出有因,汴梁的那些个嘴也是不饶人的。”
“不过,”他桃花眼微眯,“本王有办法。准保到了明日天一亮没人会议论你半句。”
云雾初不解,还要再问,云雾顷已经大步过来,拉着她就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的软垫上,想要回头再看,却被云雾顷挡得死死的。
“阿姐,可吓死我了,还好没事没事。”
马车飞速而过,夜色如墨,无人辨清刚是谁家姐弟,一双双眼又落到那个风华绝伦的男子身上。
他抽了一把长剑,眼里带着促狭的浅笑,眸子在皇帝派来迎接他归程的官员身上漫过,骑马步步逼近还带着热度的尸体,“张副将,卖国通敌,人赃并获,就地正法。”
他翻身下马,罗刹气从他周身窜出,让人不寒而栗。
他转动着眼珠,翻看衣襟,确保被细致收纳在怀里的帕子不会被飞血溅到后,才扬起长剑,慢条斯理的将尖刀刺进心脏。
长剑锋利,心窝顿时鲜血淋漓,他手腕翻动,皮肉搅动的声音震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而后,长剑泣血又刀刀刺进那人脖颈,脖颈一断,头首分离。
“来人,挂在城楼曝尸三日。”
他回汴梁第一晚,就让城门鲜血铺地,尸身白骨三日不散,人人心悸。
……
大梁皇宫,金瓦红墙,灯火通明,守值侍卫巡逻不息。
乾清宫此时无一人侍奉,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人栖在高位上,举杯对酌。
楚王一死,这皇位便是彻底坐稳了,太后陈氏仰头饮尽一杯烈酒,喉间辛辣,她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到头了。
陈氏一族官场沉浮,枯荣有数,终是在她手里达到顶峰。
“皇儿,母后进宫那日,就想过今日情景了,如今真的成了,倒像是做梦一样。”她笑出了声,“美梦啊,这美梦不会醒的。”
徐胥成搀扶着半醉的太后,他面上还一派青涩,青年帝王撑不大起爪龙飞舞的明黄龙袍,像个偷穿大人衣物的孩童,走的摇摇晃晃,拖地的下摆透着谨慎,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时时刻刻想要依着自己的娘亲。
“母后,皇兄今日归京大捷,宫宴未备……”
太后拂袖,径直打断了他“他不会来的,白白浪费了一桌子好菜给那养不熟的狼。”
她殷红的嘴唇紧抿,“真是匹好狼,撕咬猎物那般凶狠。他那副将跟了他两年,在他手下,死的那样惨。这样的人,有什么真情。”
她倚在几案上,看着徐胥成的面貌,蓄着长甲的手轻点,埋怨道:“你父皇殡天那日,嘴里念叨的,竟然还是他。”
“父皇一向不许人提他母妃,朕还以为也会一并厌弃了皇兄。”
徐胥成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年徐胥野生辰,他当时已然随了北拔军出征,大立军功,为人刮目相看。父皇摆驾来椒房殿为他庆生,还将他随身佩戴的琥珀玉串赠与他。
席间,他不过提了一句,幼时生辰都无人记得,今日真是欢喜。
父皇就勃然大怒。
大掌扇在徐胥野尚且还带着伤的脸上,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刀挨着他侧脸而过,险些触及他的眉骨,太医堪堪止了血。
这一巴掌,伤口裂开,血串子又顺着脸颊滑落。
“你是在责怪朕幼时未将你寻回!还是在责怪朕给了你这么一个生母!”
宠幸那样的女人,是彰宪帝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那是个柳巷女子,纵然卖艺不卖身,但作为一国君主,有了这样的风流史,终究是为人暗地耻笑。
徐胥成活的中规中矩,既无奇功大略,又无肮脏勾当,占了个好出身,在父皇面前虽从不打眼,不得独一份的偏爱,但也未受过这般的打骂。在他自以为的安全领域,从未见过父皇这般生气,如今想来,也瑟瑟不安。
“你父皇终究是器重他的。”太后按了按太阳穴,不愿再提这个人,她拉着长脸,脸上的脂粉在昏黄烛火下斑驳发灰,酒杯投掷而下,透明酒液体濡湿了用金丝绣制的龙腾盘柱的地毯,喃喃自语,“是时候着手除掉这头狼了。”
再开口,又换上了一张笑脸。
“皇后之位尚且悬空,不知皇帝可有心仪姑娘?”
徐胥成从座位上起身,躬身诚恳,“但听母后做主。”
“云家的嫡女,哀家瞧着不错,有哀家当初的风采。更何况,云凌此人,还需要牵制,云家、云雾初再好不过!”
第7章你给谁用了
夜间毫无征兆下了一场小雨,温度骤然降低,雨丝落至青石板小路,贯通的裂纹间沾满湿漉漉的水痕。
一顶四人肩抬的小轿无声无息的沿着这般的路疾行,脚下的石路结了一层薄冰,一踏就碎,不慎趔趄之间,轿子微微晃荡起来,轿里传来沉沉几声咳嗽。
除此之外,再无人声响。
小轿兜兜转转在胡同巷子里挪动,身后紧跟着的人穷追不舍,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彻底甩开那几条尾巴。
“问清楚是谁家的,就都杀了吧。”
暗处探出个高大身影,应声:“是。”
声音平稳,尾随着轿子的那几位身手不凡,在他面前,竟然掀不起情绪上的丝毫波澜,是他完全不会放在眼里心上的敌人。他正要转身离去,轿帘被一只缠满绷带的大手掀开,露出里面那人凌厉的眉眼。
“做完这件事,我和你主子的赌约也就结束了,你就回去吧。”
他一怔,继而单膝跪地抱拳,提醒道:“主子说,三月为期。三月期限未到,任成不敢。”
轿里的人不愿再费口舌,皱眉道:“任成,你主子回汴梁了。”
gu903();任成处变不惊的眼终于起了变化,讶然的表情一闪而过,他再次躬身,不再辩驳,“是,卫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