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胥野压下心间的闷痛,替她拢好耳边的碎发,“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云雾初笑出声,食指点上徐胥野的唇,嗔道:“那我想要做皇后。雾初等着爷将凤印带回来。”
马车扬尘,车轮在地面滚动,不多时,便瞧不见了。
徐胥野看着地上的车轮印,久久没能回神。
昨夜云雾初的声声控诉与委屈还在耳边回响,他不知道在他失眠难耐的时候,缩在他怀里的云雾初又在想些什么。
不过一夜,她脸上便重新挂满了明媚的笑容,恍若那一声声一句句从没有出现过。
他看着她努力扬起的嘴角,只觉得那弧度像是一把弯刀,刀刀划刻在他的胸口。
直到寒意侵占到他的骨子里,他才动了动僵直的双腿,明日还有一场战役在等着他,他要尽快,尽快的了结了一切。
那处三进三出的宅院离营地不算太远,但碍于云雾初的身子,马车行进的又缓又慢。
云雾顷就在一旁坐着,担忧的看着她。
离了营地,离了徐胥野的视线,云雾初嘴角的笑就再也保持不住,她将头靠在车壁上,偶遇颠簸,她的头便重重的嗑一下。
额头红了一片,云雾顷着急忙慌去拉她,“阿姐,你疼不疼啊。”
云雾初垂下眼睫,没吭声,任由燕泥帮她揉额头。
过了好久,她才喃喃的道了句,“疼的,怎么不疼呢。”
声音太低,嘴唇嗫嚅,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额头。
这个女人,在那场黑夜将自己的脆弱显露,又在第二日迅速收敛好所有的情绪,给他的男人最安心的后方。
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在动,轻轻柔柔的细微动静,懂事又乖巧,在颠簸的马车中没有再为难自己的娘亲,云雾初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那滴泪便没在裙衫里,消失不见,只余鸦睫上一点湿润。
重生后,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徐胥野不要重蹈上辈子覆辙,如今他真的走向了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路,她又怎么能成为这条路上的障碍。
云雾顷还在小声解释:“明日要攻打羌族,姐夫抽不开来送,阿姐莫要难过了,待战事一了,姐夫定然会过来的。”
云雾初靠在燕泥肩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覆地的雪已经所剩无几,她颔首算是应了云雾顷的话。
“快要立春了吧……”
“没多久了,听说那宅子里还种着迎春花,再过一月,黄盈盈的开了花,岂不好看。”
云雾初轻轻“嗯”了一声,迎春花啊……
她重生时,正是迎春花开放的季节。
……
坤宁宫一如既往青烟缭绕,香料在青桐莲花炉中燃着,太后如痴如碎的抓着身后的男人,“远儿,哀家真是快活死了。”
苏迭远抓住她乱摸的手,殷红的唇接连落到太后的额角,意味深长道,“是啊,您要快活死了。”
太后不疑有他,被这个几个吻弄的昏头转向,“远儿啊,你最近可真是乖啊,乖的跟雀儿一样,都会主动了。”
“雀儿?”他低头,唇角一抹冷笑,“家雀儿不是要关笼子的吗?太后这金碧辉煌的坤宁宫可真是这世上最华美的笼子啊。”
感到胸前一沉,太后已经睡死了过去。
她最近沉睡的时辰越来越久,睡着睡着,还会流些鼻血。
苏迭远随手就将她推开,将一旁的帕子随手扔在她脸上,下床的那一刻,地动天摇,脚下踉跄,他险些跌倒。
匆忙去里襟翻出个黑色药丸,扔进嘴里,压在舌头下,才慢慢缓过来。
毒入太后七分,他日日朝夕相伴,翻云覆雨,那毒哪肯放过他五分。
药一再压制,还是出了反应,他开始眩晕了。
他扶着床慢慢站起来,看着那帕子慢慢沾上太后的鼻血,虚弱一笑,值得的。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前几日,他收到了何行时的传信,再三叫他停手,不要将自己搭进去,一切待王爷领兵进攻。
徐胥野终于是动了谋逆的心,但他却已经没办法停手了。
太后党羽众多,算是大梁半个主权人,因为那一推,皇帝吓破了胆子,近日来,对太后更是毕恭毕敬,各种献殷勤,国事上诸多决策都拿到坤宁宫问自己母后的意见。
说是问意见,最后还是太后定了决策。
皇帝唯唯诺诺,不再开口反驳,一心想着与秦贵人双宿双飞。
知道了温柔乡的好,哪里还愿意守着剔骨刀。
因而,若太后殒命,朝堂上便会即刻混乱开来,这样徐胥野攻城便会轻松许多。
他用力去扯自己的腰封,尽量忽略掉自己腰间的青紫斑驳。
是了,只要徐胥野成了,他的姐姐,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余下的一生和心爱人享尽人间富贵。
他这条烂命,早该还给姐姐了。
他躬着腰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太后的牛膏乳正在热着,掌勺的厨子见他来了,毕恭毕尽问好。
“苏公公,怎劳您大驾。”
苏迭远不欲理他,摆出这样的讨好姿态,眼底却是满满的轻蔑。
大概,坤宁宫每个人都是这么看待他的,爬上太后的床用身子换来的泼天权利,到底不过是狗仗人势,还是只脏狗。
苏迭远稠黑的睫毛颤了颤,端了那碗牛膏乳,走到门口时,低低的闷哼一声,脑子还是发晕。
他快步走了出去,想要将袖间的药放到那碗牛膏乳中,才刚刚摸到药瓶,就觉得眼前一花,他膝盖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牛膏乳倾倒了他满脸,稠白的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他狼狈不堪。
但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目眦尽裂,指尖都在颤抖,因为那瓶药滚到了一双黄色绣鞋前。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量让自己还像那个不可一世的傲气的太后宫中最有权力的苏公公,“给我,递给我。”
抄手游廊静悄悄的,无人经过。
那双黄色绣鞋的主人怔了怔,而后,被他的语气惊了一跳,旋即,扫帚落地,一双长满冻疮的手小心的将那瓷瓶捡起。
光这样还不够,还将那瓷瓶往自己身上擦了又擦,直到尘土不再,她才递过去。
“苏公公,您的东西。”
苏迭远强撑着抬眼,眉梢挑起,是个圆脸大眼的粗使宫女,眼睛大的出奇,干净的打紧,他屈起指尖,忍着眩晕感要够那瓶子。
堪堪够到,就一股天旋地转,他的手就那么按着那位宫女的手压了下去。
“啊!”
宫女泪流满面,生了冻疮的手疼的火烧火燎。
苏迭远嗓子发涩,“叫什么!”
她立即闭上了嘴,豆大的泪珠子往下流。
苏迭远不理会,摸上腰间匕首,盘算着如何了结了她。
却在起身的时候,突然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一块馍。
“苏公公,我阿娘说了,这是没吃东西的原因,没吃东西才会晕倒的,这有馍你吃了吧。”
“慧妹攒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吃的,但给你吃,你吃了我高兴。”
那块馍,硬的如石头。
苏公公自进宫起,就没在碰过这种东西了。
但鬼使神差的,因为那句“我舍不得,但给你”,他伸出了手。
年幼时,阿姐也说过这般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苏小公公和小宫女……
无人疼无人爱的小白菜苏迭远
馍配白菜,巨好吃
第81章我记不住
羌族不经打,只一夜激战,便打的他们退出大梁边境线。
有了解药的南护军不再缩头缩尾,主动迎敌,乘胜追击,直接逼的他们回了老巢。
徐胥野熬了一宿,才等到那羌族王储亲自送来投降书,那王储也是有意思,领着一堆牛羊来求和,身后跟着全族的妇孺老幼。
这么一眼扫过去,才发现族内人数堪忧,能凑出那么多人上战场恐怕也是有了外面的接应。
那王储跪行几步,手臂横在胸前,眼中竟然也挤出几滴热泪,嘟嘟囔囔,哽咽呻吟,将太后与他们的交易一一言明,望南护军可怜可怜他们小族,不要进族杀戮,领着这些牛羊放他们一马吧。
徐胥野怒极反笑,招呼人去牵牛羊,看也不看这王储,直接撤兵。
何行时勒紧缰绳跟上他,“太后倒也真是不怕麻烦,费兵费卒,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让你在此殒命。”
徐胥野被尘迷了眼,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牵出眼尾一片红,“是啊,那毒就是特意为我研制的啊。”
他将任成唤来,“任成,宋孟俞师父的尸身,你去找他们要来。”
宋孟俞研制出解药,有功,帮她寻回师父尸身,算是交易结束,徐胥野蹙眉,想着还是将她送回荆州吧,何必让她继续留下来招惹雾初。
想到雾初,他原本凌厉的目光都柔和下来。
“说起来,能研制出解药,雾初也算功臣。”何行时与他同行,马蹄声阵阵,险些压住他的声音,“牛至这一味药材,听说是雾初提及,宋医女才想到的。”
徐胥野侧脸微垂,沉肃下来,又询问了一遍,“雾初提到的?”
何行时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再抬眸,就看到徐胥野已经用双膝夹紧了马肚子,缰绳在手中一紧再紧,身体前倾,脱离了大部队,朝另一方向离去。
何行时扬眉,并不阻拦。
他骑马绕到大军最前端,不多时了结宋孟俞之师齐彦事的任成跟了上来,忽听得何行时说了一句,“我们会赢吗?”
任成动了动唇,那个“会”字艰难发音,声带震动不成,他敛住神情,掩盖住了几分忧惶。
浩浩荡荡的军队这几日折损不少,放眼望去,行伍之间,血腥气蔓延。
南护军虽然堪称大梁第一骁勇军,但人数上终究是短板,若皇帝那边调动全国军队予以抵抗,南护军难以应对,胜败不好说,情形不算好。
应该说,就算胜,也是险胜。
何行时压重了音调,又猛然拔高,“那就创造赢的局面。”
他看着还在队伍前头招展的印着“梁”的战旗,嗤了一声,“天下易主,民之所向。自新帝登基,不问国事,惹怒天威,不降甘霖,大梁有一半国土遇大旱,民不聊生。天意如此,我们顺天而为,各州郡若要逆天而行,就得不怕天谴。”
任成听明白话里的意思,当即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何行时想起那夜在帐中徐胥野所说的话,烈酒穿喉,月光凉薄,徐胥野指尖点在沙盘上,顷刻间就择出了最佳的攻打皇城的路线。
他脸颊坨红一片,笑的又痴又傻,“父皇,你肯定想不到如今成了这么个局面。当初,又何必改了那遗诏的名字呢。”
何行时大惊,皇室秘事,还事关立嗣即位,酒壶落地,碎片溅开,徐胥野挑起尖削的下巴,唇角勾出个诡秘艳丽至极的笑容,“对,你猜的没错,父皇最初想要把皇位给我。”
他便过头去,月光洒落几寸光辉照在他高挺的鼻上,眼眉隐没在黑暗中,“纵观我那几位兄长幼弟,他们生母何等荣耀,母族何等显赫,与我,云泥之别。”
“父皇缠绵病榻之时,几经唤我侍疾,那遗诏,就当着我的面,写下了我的名字。就在要按上玉玺的前一刻,他要我记住,从此之后,我的生母就不再是那个人了,我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是大梁的嫡子。”
他唇微微张开,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到了帐外还在亮着的长明灯,“噗嗤”一声,突然乐了,“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何行时摇摇头,这种事,他猜不到,也不该猜。
“我说,”他声音划破浓黑的月色,染上霜气,又寒又寂,“我记不住。”
“父皇大怒,当场将我名字划掉。”
他笑出声,大掌抹了把眼窝,“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再不堪,也是我亲娘啊。”
何行时沉默不语,一直不曾出声。
“但是,若我知道有今日这遭,可能我就撒撒谎了。”
他醉的厉害,到后面,不再清楚,脱口而出的话,尽是胡言。
何行时扶着他往床塌上步步走去,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口,“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想做皇帝对吧。”
现如今,一把刀架在他与妻儿的脖子上,催着他不得不走向那权利的巅峰。
何行时以为他明白徐胥野,但没成想,他给了自己这样的答案,“不,我想了。雾初想做皇后,我得配上她,所以,我要做皇帝,想做皇帝。”
……
徐胥野快马加鞭,到了那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已是晌午。
他翻身下马,走的太急,和前来相迎的云雾顷撞了个满怀。
他肌骨劲硬,这一撞,差点让云雾初摔了个狗吃屎,他揉着屁股站起来,“姐夫,这么心急啊。”
徐胥野有些抱歉,弯腰架上他的肩膀,直接将他扶了起来。
“雾初呢?”
云雾顷犹豫了一瞬,支支吾吾,“昂……正堂呢……”
徐胥野拔腿就要走,云雾顷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捂着自己的腿嚎,“姐夫,你撞的我腿好疼啊,你得扶着我进去。”
徐胥野无奈,看着小舅子眼巴巴的蹲在地上瞅着他,他只得弯腰,长臂一伸,直接将他横抱起来。
gu903();云雾顷一个小男人,哪里肯让人这么娘的抱,当即手脚闹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