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TXT全集下载_8(2 / 2)

朕和她 她与灯 4676 字 2023-09-07

gu903();李继这才回过神来,命人押了陆还出去。

牢室之中人退影静。

她的呼吸也跟着渐渐平息下来。

张铎扶着她靠墙坐下,弯腰将伸手,绕到人脖子后面,去帮她解那几圈白绫。

“人立于世,可以无德,但不能没有修养。这一次就算了。”

他正解白绫,这话便是在她耳边说的。

席银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丝不苟的衣襟。

一时之间,沉香的香气铺入鼻中,沉重厚实,竟令她得以凝神。

她缓缓闭上眼睛,孱道:

“无德……又有修养……是……是什么样的人。”

“斯文败类。”

他解得彻底又痛快,不禁招惹出了她的笑。

然而一笑顿觉喉肺辛甜。猛地又咳出声来。

张铎没有在说话,扶正她肩膀等着她慢慢平息下来,方道:“你很聪明。”

席银捂着脖子上的伤,抬头看向他。

“要奴有一把刀就好了。”

他闻言,笑而不答,起身转道:“明日跟我进宫城。”

第23章春潮(二)

席银一怔:“可是奴……奴刺杀过陛下,进宫城会……”

“不会。”

不会如何,张铎没有明说。

她也问不出来。

精神松弛,便引起肠胃翻涌,稍微一动,顿时又激出一阵干呕,后来甚至真的呛出很多污秽之物。

张铎不回避,看着她作呕难受时肩膀耸动,眼眶发红的模样,一言不发。

基于四肢五脏之中相似的记忆,他此时不觉得她脏。

春夜的暴雨浇溶淫言秽语,没有人敢再对着她浑说。

牢室内外,静听针落。

张铎认真地在看席银脖子上的勒痕,而她则试图抱来莞草,遮盖地上的呕秽。

至此他倒是回想起,铜驼街上初相遇,她也是这样慌乱地收拾马车上那些潮腻的春流……

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从前他从来不屑深想的道理。

想那世人挟妓携伶,多是为此。

没有名分的女人,她们身体里这些流质的东西,诚实地向男人们陈述欲/望,表达痛苦。门阀渊源,尔虞我诈皆不沾染,实不失为生死局中人的一剂良药。

为人则贱。

白玉作观音,也有碎裂的那一天。

又好比他那一副酒肉肠胃,偶尔也会期待一丝果肉酸甜。

张铎此时有两个冲动,一是摸摸她那一双柔软无骨的手,二是杀了她。

两个冲动同样激烈,引动心绪,崩张血脉。

但最终,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

云开雨霁,天光大亮。

席银被锁链晃荡的声音惊醒,睁眼见赵谦把一副镣铐甩地叮当作响,靠在牢室的大门上对她笑道:

“银子,你们郎主带你去见个大世面。”

席银盯着他肩膀上镣铐,往墙角缩了缩身子。

赵谦直起身走进牢室:“要进宫城,这个避不了。我先说啊,我可是统领内禁军的大将军,要不是看在张退寒求我的份儿上,提解人犯这种事我可不会干第二次的。”

刚说完,却听外面的江凌道:“郎主什么时候求过大将军。”

赵谦翻了一个白眼:“一边儿去。”

他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去,亲自给她张罗,无意之间碰响了她脚腕上的铜铃铛。

“上回我就想说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捏住其中一颗铃珠,“戴着这么个东西不膈吗?趁我在这儿,要不替你砸了吧啊?”

“别碰它!”

这一声惊恐尖细,惊地赵谦赶忙松了手,瞪眼道:“又不是金的……”

席银不回答,只是把脚往回缩。

赵谦无可奈何,“好好好,不砸不砸,你把脚伸出来。”

席银摁着脚腕,戒备地看着他,仍是一动也不肯动。

赵谦抹了一把脸,索性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指了指她的鼻尖,“好,张退寒不准人碰你,你今儿不伸腿,我们就这么耗。”

江凌在外道:“姑娘,郎主今日有大事,不得耽搁。”

赵谦闻言指向江凌:“你看,他的大事。”

席银这才试探着,慢慢将脚从新伸出来。

赵谦埋头继续倒腾镣铐,嘴上不忘骂张铎:“啖狗肠的张退寒,逼我伺候他女人。”

江凌闻言,忍不住道:“赵将军,言语自重。”

赵谦也反应过来,自己瞎咋呼乱说话毛病又犯了,忙提溜着镣铐的铁链,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往牢室外牵去,一面面红耳赤地遮掩道:

“走走走,交人去。”

一行人从铜驼道上徒步行过,至阖春门。

负责守卫的内禁军都认识自己大将军,纷纷让道行礼。

赵谦示意众人各自归位,对守将道:“中书监大人几时入朝?”

守将道:“半个时辰了。”

“廷尉正呢?”

“与中书监大人同入。”

赵谦点了点头,回头对席银道;“张退寒说,见陛下也跟之前一样,知道什么说什么。”

席银垂头应了一声。

不多时,宋怀玉亲出阖春门,宣召二人入内城。

席银跟着赵谦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宫道。

宫城内虽无榆杨,但春絮无骨,无视巨门高墙,倾洒漫天。

她上一次跟着陆还走进此门的时候,还是个春雪如粉的寒天,转眼十几日,天风回暖,草木向荣。从宫城到清谈居,再到宫城,好似天地转换,令她应接不暇。

太仪殿上,皇帝负手背向正门而立。

身后放着一座青铜莲花博山炉,和一道白鹤雕镶贝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纤瘦的女人影。

张铎和与李继一道立在皇帝身旁,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殿中。步履受桎,有些蹒跚,面上清白,唇纹干裂,脖子上那道勒痕触目惊心。

囚衫外面仍然裹着他昨日留给她的玄袍。

她那模样倒像是真的听了他的话,虽然胆怯,却没有退缩。

战战兢兢地跟着赵谦走到殿心跪下,伏身叩拜。

赵谦拱手禀道:“陛下,人犯带到。”

皇帝的手在背后狠狠地捏了捏,却没有回头的意思。

皇帝无话,张铎也视人不语,李继只得开口道:“宋常侍,验一验人。”

宋怀玉在宫宴夜是见过席银的,此时已候这一遭多时。正要去掰人的脸,却听皇帝声旁传来一句:“席银,自己把头抬起来。”

宋怀玉一怔,回头见说话的竟是张铎。

半伸出去的手不由迟疑地握住,悄悄常回了宽袖。

面前的女人直起身来,宛如流瀑的长发下露出一双晶莹的眼,秋水在眶,楚楚可怜。

宋怀玉见此忙退了一步,亦步亦趋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是当夜那个女子。”

皇帝这才回过身,看向下跪之人,待识出她后,面色一时局促。

行刺之事发生在寝殿之中,此女又籍出贱口,非士族贵女,与之交合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若不是牵扯皇后及太子,牵扯逆臣刘必,牵扯到迫在眉睫的东伐大计,他万不愿把这事摆到太仪殿亲审。于是此时愧愤皆有,甩袖落座殿中正位,提声对李继喝道:“彻审!”

李继明白皇帝心绪不佳,侧面扫了张铎一眼。

竟见皇帝的余光,也正扫向他。

而张铎的唇侧爬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

君臣之间,若狼盘虎伏,虽然都没有出声,却有刀剑切磋的铮然之声。

他再看向女犯身后的那个少年将军,虽垂头肃立,却也是拇指顶刀鞘,手腕压锋刃。

这冥冥之中的剑拔弩张之势,令李继不由吞了一口唾沫。

“廷尉正何以踟蹰。”

张铎声中情绪稀薄。目光却是落向殿心的,至始至终没有转向皇帝。

然而此一言毕,皇帝捏握的手掌突然颓然松开,收回落在张铎身上的目光,对李继摆了摆手,缓声道“审吧。”

李继拱手应诺,撩袍走向殿心,低头对席银道:“把你供述之事,以及昨夜廷尉狱中遭遇,供之陛下。”

席银抬起头,昨夜的勒伤未愈,以至声音喑哑,却令有一段孱弱的风流之感。

“奴本是青庐人家中女婢,不识宫中贵人。十五日前,一位青衣宦者带人扣押奴主,逼奴就范,听其差遣,奴若不从则要将奴与主人双双处死,奴无法,方犯此滔天大罪。是夜宫中宴饮,宫门前车马差遣混乱,奴趁乱逃出,在外郭躲藏数日,终被内禁军捉难,奴自知死罪,不敢辩驳,谁曾想,昨夜竟险些被人灭口!”

李继道:“何人灭你的口。”

“奴不知其姓名。”

李继“嗯”声,对赵谦道:“带人。”

不多时,陆还被内禁军从殿外压了回来,口中勒了一根血迹斑斑的布条,下/身鲜血淋淋,眼见已被施过刑。以至于他根本跪不住,内禁军将一松手,人就砰的一声扑了下去。

此声落下,那座玉屏后面几乎同时传来“当”的一声,一只青玉樽应声衰地粉碎。

皇帝牙中闪过一丝惊疼,吸气缓和后,方沉喉唤了一句:“皇后。”

玉屏后的女人没有出声,宫内人入内收拾碎玉,碎片与地面刮擦,声响刺耳,竟逐渐逼乱了她的呼吸。

皇帝看向玉屏,雕花缝隙处露着皇后的一双手。

此时与腰间绦带搅缠,指节发白,指尖充血,看起来竟是如此的丑恶狰狞。

皇帝不禁闭上眼睛,咬牙道:“皇后,痛杀朕。”

“妾不曾!”

玉屏镂空之处突然抓抠出十根手指。

宫内人忙入内搀扶,皇后却不肯退去,抓地屏风哗哗作响,口中往复道:“妾不曾啊,陛下,妾不曾啊!廷尉正屈打成招,妾求陛下彻审啊!”

皇帝捏拳垂头,手腕上青筋暴起。

李继一时不敢多话,却听殿心的赵谦道:“此奴昨夜欲咬舌自戕,末将即施以缠舌之物,奈何此奴凶悍不肯就范,这才不得已动刑压制。此奴供陛下今日亲审,是以廷尉及内禁军至此皆一字未问,并无屈打成招之说。”

皇帝眼光寒烁,转面向张铎。

他却负手独立沉默不语,仿若置身事外。

“解开缠舌之物,朕亲自问他。”

“是。”

是时缠舌之物被解开,陆还猛地流了一地的口涎。

他自知自己昨夜被席银诱出了实话,李继亲见,早以无机翻供,此时只求尽快地了结了自己,却奈何力竭气弱,连牙关都咬不住,又何以自戕。

不由哀目圆睁,仰起青筋凸暴的脖子,朝那道屏风惶恐地看去。

第24章春潮(三)

至此其实已无须再问。

皇帝顺陆还之目,回望白鹤玉雕屏。屏风后的人影婆娑绰绰,战战兢兢。

三纲五常虽被颠覆,但为人夫的情意,度量,尚且存一分。

皇帝沉默了良久,逐渐背脊弯耸,似有内痛。宋怀玉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摆手挡下,继而指向屏风后,低声道:“送皇后回金华殿。”

“陛下,妾实蒙大冤啊……”

话音一起,皇后顾不上张铎李继等外臣在殿,从屏风后面扑冲出来,直扑到皇帝面前。

那身紫碧纱纹绣双璎裙从席银眼前翻滚而过,其人如同一只伤了羽翼的大鸟仓皇匍匐在地,撷子髻(1)垂散,乌发披盖于肩。面上妆容湿乱,唇上的胭脂沾了眼泪,在下颚处腻糊成一团。

皇帝是王朝审美情志的顶峰。

席银看得出来,皇后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发若流瀑,面如山桃。如此才得以入了皇帝的眼。即便此时罪无可恕,但她那痛哭流涕的神情,哀婉的声音,还是令皇帝情不自禁地动容。

皇帝低头望向伏在自己脚边的女人,伸手抬起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泪,“你不去金华殿,是要让朕送你去掖庭吗?”

“陛下……不要……陛下,妾有大冤,妾……百口莫辩啊……”

不知道为什么,席银觉得这些话有些刺耳。

即便眼前的女人身在极位,周身裹着一层又一层繁复华丽的纱绸,却也和那个曾经在席宴上眼波流转,示弱谄媚的自己毫无分别。

与之相比,她甚至觉得,如今这个身着囚衫,手负镣铐,静跪于殿心的自己,似乎更有底气。

她想着不禁抬看向张铎,张铎面噙笑意,也正看着她。

席银说不上来,那笑里暗含着什么深意,但她却感觉得到,那人很得意。这层得意关乎眼前的这个局面,也关乎她这个人。

是时殿中无人一人再言语,帝后相望,也是一人垂泪,一人沉默。

良久,皇帝收回手,试图把她推开。

“你自己走,朕不想叫人押你。”

谁知却听见郑氏拖长的哭腔。

“不……”

一语未毕,竟不顾内宦的搀扶,扯住皇帝衣袖不肯松手,直扯地皇帝身子向前一倾,险些摔倒。

皇帝不禁失了耐性,反手抓袖猛地一抽,喝道:“贱妇!”

郑氏被拂地跌坐在地,却还是不肯止声“陛下,您深思,妾何以自毁青天啊!”

话音一落,却听张铎笑了一声。

“自毁青天。是个大玄的清谈之题。”

他说罢,拱手礼道:“陛下,臣等回避。”

皇帝忙道:“中书监不必如此。朕……”

皇帝说着指向匍匐在地的陆还:“朕把此贱奴交给中书监,必要撬开他的嘴,朕要知道,宫中为何有人与刘必秘通。”

张铎哂然,“此人不配受廷尉的刑。臣也问不出什么,请陛下把该教的人教给臣。”

皇帝闻言,背脊渗出了汗。

郑氏惊惶地看向张铎,“中书监,你……你放肆!”

张铎并没有回应郑氏,对皇帝提声道:“东伐檄文尚无处着笔,但祭旗之人此时已有。”

皇帝牙关轻颤:“中书监,郑氏乃……”

话未尽已被张铎朗声打断。

“谋逆者当诛九族,女子不可杀,”

他口中一顿,一直噙在唇畔的笑意终于挑明。

“则其子可杀”

此言一出,李继咂舌,赵谦背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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