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TXT全集下载_2(1 / 2)

情兽 温昶 4595 字 2023-09-07

教书先生垂下眼。美人的眼睛令人心悸,透亮澄澈,能看到人心里去。

“没有名字。”

“为什么?”

“忘了。”

美人一笑:“好巧,我也忘了自己的名字。”

她从他身上下来,和他并排坐在一起,“总该有个称呼的。”她顿了顿,眉头皱起来,“可是我不知道该叫什么。”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她跟着重复了一遍,绽颜一笑,“胭脂,好听。那我就叫胭脂吧。”

“脂粉气太浓,择一字就好。”

“那你说叫什么?”

“梨胭。”梨花清清,美人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好,就叫梨胭。”她有些高兴,问他,“那你呢?”

“我没有名字。”

“给自己取一个。”

“不取。”

“为什么?”

“会想起来。”

“如果想不起来呢?”

“会想起来。”

“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呢?”梨胭喃喃自语,“救命恩人?”

梦境戛然而止。

教书先生平静睁眼,胸口处狐狸睡得正熟。

奇人奇书,写尽人心秘异。

教书先生开始每夜做梦。

梦境没有实景,周遭都是白朦缥缈的雾。

梦里只有两个人。

他每次入梦,梨胭都趴在他身上。

这次亦如。

美人明眸善睐,秋波盈盈,见他睁眼,眼尾润上三分笑:“你来啦!”极其自然从他身上起来,托腮看着他:“今天讲什么?”

“男女大防。”

“什么意思?”

“男女有别,非授不可亲。”

梨胭看着他:“意思是男子女子有区别,没有人的授意就不可以亲近,是吗?”

“是。”

“要谁的授意?为什么不可以亲近?”

“男女有别。”

“别在哪里?”梨胭偏偏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们有什么区别?”

教书先生没回答。他是教书的,不是小黄文作者。

梨胭见他不回答,自己又认真想了想,问道:“那男女不可亲,平日里怎么相处呢?”

“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外言不入,内言不出。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

“我才刚开始学文言,太长了,不懂。”

“男女不能坐在一起,不能共用衣架、面巾、头梳,不能亲手互递礼物。外庭之言不入内门,内门之言不进外庭。男女无媒,不能告诉对方姓名,更不能结识亲近。”

“我问的是怎么相处,不是不相处。”梨胭撑腮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动了动,“为什么要设置男女大防?”

“禁淫。”

“淫是什么?”

“……”他今晚第二次回答不出。

他睇着她。

两个人都失去记忆。他是没记忆但认知全在,她是没记忆也没认知,像一张纯白的纸,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人类社会的公序良俗、伦理道德全然不知。

她问的每一个问题,看似天真,却直指核心。

核心之后是什么,他当然知道,答案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不能这样教她。

“这需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他说,“在找到之前,先遵从我说的。”

“好。”

教书先生不知道这个梦要持续多久,又为何存在,好在他虽夜夜做梦,但精神未受影响,第二日起来,一切如常。

狐狸捱过前三日,终是捡回一条命来。它的胸口和背上有两处大伤,教书先生给它上药,每次都要摸过蜿蜒的伤口。

狐狸哀呜两声,转过头来,舔舔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觉得疼。

小可怜。

半个月后,狐狸伤好。

天气渐渐暖起来,院子里的野花悉数开放,鹅黄嫩绿,煞是好看。

狐狸在花丛里蹲着,眼睛从一种花转到另一种花,瞧得极为认真。

教书先生立在窗边,绘了一幅《春日花狐图》。

等狐狸跃进内室,欲一步跃上床时,一旁的教书先生捏住了它后颈。

“太脏了。”

一人一狐四目相对。

教书先生说:“伤好得差不多了,洗个澡吧。”

狐狸蹲在地上,偏头瞧了瞧他。油灯之下,狐狸淡蓝色的瞳孔美得惊心动魄。

狐狸乖乖被提进水里。

半个时辰后。

教书先生换了三桶水。

原来狐狸不是灰狐狸,它的毛发是白色的。

又半个时辰后。毛干了。

一只纯白的狐狸,毛色如雪般轻柔。它睁着雪山泉水一般清冽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教书先生的眉头第一次轻微蹙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三章狐心玲珑

作者有话要说:1、“男女授受不亲”中授是给予的意思,第二章文中化用,转义为授意,是为了剧情需要。

2、第二章里讲男女大防,删改了《礼记·曲礼》里的句子,为了精练。

教书先生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狐狸没有躲。

这半月来狐狸睡在他胸口,和他亲近许多。

第一次救它,是无心的。第二次救它,是有心的。

既然救了,就是他的狐狸了。

不管是小灰狐还是小白狐,也无论它廉价或者昂贵,总之,是他的狐狸。

教书先生把它抱起来,熄灯睡觉。

他如常进入梦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梨胭没有趴在他身上。

她隔了一尺,双手垂坐,是他昨日所教。

“是这样吗?”

“是。”

“难受。”她站起来,伸了伸腿,“你们人真奇怪,怎么坐要规定,怎么站要规定,怎么吃要规定,为什么要规定这些?”

“秩序井然。”

“然后呢?”

“国稳民顺。”

“不懂。”梨胭道,“人真奇怪。”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到“人”,把自己排除在外。

“你不是吗?”教书先生问。

“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

梨胭顿了顿:“不知道。”又默了两息,“反正我不是人。”

她忘得彻底。

教书先生没有问下去。一个人失去记忆,忘记了自己是人,是很可怜的事。

这个梦虽然奇异,但他不信鬼神。

“今天学什么?”

“诗。”

“诗是什么?”

“言志抒情。”

“不能直接说吗?”

“可以。”

“那为什么要说诗?”

“学了就明白了。”

“好。”

教书先生念了一晚上诗,梨胭过耳不忘,知一反三,学得极快。

天快亮的时候,梨胭说:“我好像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说诗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这也要规定,那也要规定,这不许,那不许。既然行为都规定得死死的,话又怎么会让人随便说呢?既然不许直接说话,那就只能说诗了。”

教书先生嘴角勾起来。

梨胭叹了一口气:“那些不会说诗的人,好可怜啊。”

孺子可教,稚子大才。

下一瞬间,一切虚无。

教书先生睁开眼,狐狸枕着他的手,蜷成一个圆。

狐狸的毛不再灰扑扑,在阳光下皎白无瑕。它的耳朵尖透着微微粉色,毛发蓬松柔软,整只狐狸变得精致可人。

不过洗个澡,狐狸变了一只狐狸。

教书先生摸了摸它。

睡梦中的狐狸蹭了蹭他的手。

今日又到了赶集的日子,教书先生给狐狸留了肉,出门。

他刚一打开篱笆门,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射到他肩上,稳稳趴了下来。

教书先生瞧了它一眼:“你留下来。”

狐狸“啊呜”一声,扒得更紧。

“听话。”

狐狸偏头看他。

教书先生捏了捏它粉白的耳朵,说:“你留下来,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狐狸一跃,从他肩上跃到篱笆墙上,坐着瞧他。

教书先生笑了笑:“给你带鸡。”

教书先生去县城第一件事,是寄了一封信。

小酒馆他常去,和老板相熟。苏老板近日要去弥城进稀罕货,教书先生附资一两,请他捎一封信去弥城。

一两银子一封信,没人会拒绝这样的买卖。苏老板笑呵呵收下了。

“不知先生尊讳?”

“棠篱。”

棠篱离开后,一旁的老板娘悄声道:“这不是七仙镇的教书先生吗?”

苏老板拨着算盘,“是他。”

“李嫂说他无名无姓,是上一个教书先生救的,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怎么,你还不许别人取一个啊?”

棠篱寄完信后,如常买了几本书,又买了一只杀好的鸡,他没有再回小酒馆坐坐,直接打道回府。

他过了七仙镇的桥,又穿过一片竹林,渐渐远离村落,人烟渐少。

突然,一棵大树动了动,树叶簌簌作响,一道白光朝他飞扑而来。

棠篱还未看清,白色的一团已经落在他肩上,清亮地“啊呜”一声。

这里距教书先生的院子,还有半公里的路程。

教书先生打开背篓,“进去。”

狐狸偏头瞧了瞧他。

教书先生面色冷凝。

狐狸跳进背篓,仰头,盖子毫不留情盖下,挡住了它的眼睛。

“呜?”

“别出声。”

不过三息,旁边一户人家窜出三个孩子——

“我刚听到狐狸的叫声了!”

“我也是!”

“在后边儿!”

三个人看到棠篱,兴奋之色戛然而止。三个孩子拱手作揖:“先生好。”

棠篱点点头。

“先生慢走。”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山村僻野,淳朴是真,冥顽也是真。狐狸性狡,不为人喜。他救的这一只,白毛异瞳,更易被编为不祥。

他现在只是一个教书先生,能力有限,若白狐暴露,他要救它,如以卵击石。

狐狸在背篓里待了一路,直到进了院子,棠篱才把它放出来。

狐狸一出来就两下跃上横梁,背对着他,朝上嗷呜了两声。

气急败坏。

棠篱没有理它,坐下来看书。

狐狸气鼓鼓,朝着屋顶不停地嗷呜,声音又亮又长,仿佛又生气又委屈。

棠篱无动于衷。

“啊呜。”

“啊呜~”

“啊呜——”

狐狸也是倔脾气,一声比一声大。

一人一狐对峙了一刻钟。

狐狸跳下来,坐到书案上:“啊呜——啊呜——啊呜——”

教书先生忍不住一笑,看着它:“你是狐狸,不是狼,学什么狼叫?”

“啊呜——”狐狸的声音低下去,长长软软,有些伤心。

棠篱道:“不能出门。”

狐狸偏头看他。

棠篱哑然失笑。还真把它当成会听人话的狐仙了不成。

他摸摸它。

狐狸跳进他怀里。白白的一团,像一块毯子。

第二日,教书先生要去上课。

狐狸趴在他肩上,要一起出门。棠篱不许,狐狸一动不动。

看来昨日所讲,狐狸并没有明白。

棠篱带着狐狸回到内室,将它拨到床上,拿了一柄戒尺,立在床前。

狐狸偏头看他。

“我走了。”棠篱后退两步。

狐狸眨眨眼,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下一秒——

“啊呜——”狐狸一声哀吟,它的爪子快速收回去。棠篱面色平静。

“我走了。”他后退两步。

狐狸反射性又往前。

戒尺毫不犹豫打下去,打在它伸出来的左爪上,狐狸痛得一缩,呜一声。

棠篱垂着眼,“我走了。”

狐狸一跃,径直跃到他肩上,扒住他。

棠篱举起戒尺,朝肩上一拍,狐狸痛怕了,反射性一跳,戒尺“啪”一声打在肩上。

教书先生一抖。

狐狸盯着他。

棠篱面色不改,只是道:“我走了。”

狐狸的爪子动了动,没有伸出来。

棠篱后退两步。

狐狸偏头,没有动作。

棠篱又退了两步。

狐狸赶紧站起来,走了两步——

“啪!”

“啊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