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他身旁的谢瞳神色不辨,静静听着。
“鲛人女既为假扮,极有可能是他方势力祸水东引,掩人耳目。”熹帝摸着棋子,看着太子,“琉尾洲和我国向来交好,两国邦交,不可因不实之事坏了和气。”
“是,儿臣明白。”
“当然,事关红渊,绝不能掉以轻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暗部还是要多调查。”
“是。”
谢瞳跟着晏沉出来。
天越来越冷了,夜晚寒风刺骨,刮得人脸疼。
半晌。
谢瞳嚅嗫半晌,还是问道:“为何……”
“按我刚在皇帝面前说的做,补一具咬舌自尽的女尸。”
“是。”谢瞳想了半天,不懂晏沉为什么自废棋局。
鲛人女擅闯皇宫后山,乃必死之罪,琉尾洲有难以摆脱的嫌疑。只要太子咬死了鲛人女乃琉尾洲指使,此事必定彻查。
不过鲛人女势必就要交去皇帝手上,生死难论。
他是为了保鲛人女吗?
为什么?
谢瞳又想到皇帝近日荒淫无度,宠爱明光宫一日比一日夸张……皇帝不会色令智昏,为了保两个女人只打算杀一个鲛人女就轻轻揭过不提吧?
她眉头拧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也不过是杀一鲛人女,晏沉何必撒谎呢?
难道真的是为了保鲛人女吗?
她深吸一口气,晏沉近日行事越发难懂,她心中隐隐有一猜测,但实在匪夷所思,那念头每当冒起都会被她主动掐掉,不敢深想。
而且这次鲛人女之事应该和那边无关,既然无关,仍行动莫名,又是另一个故事吗?
哎,谢瞳脑袋疼。
谢瞳先去暗部伪装了一具女尸,甚至叫人做了一张假脸,然后才回府。
一回府,鄢宝正眼巴巴在大厅等她。一见她,小孩笑容倏尔明亮,直勾勾盯着她,笑道:“欢迎回家。”
谢瞳一顿,闪身躲开他要拉的手,坐到主位上,声音冷淡:“汇报。”
鄢宝小心翼翼站到她身边,轻声道:“今日她训练了一天情兽,未出七仙院。”
“还有呢?”
“她和鄢黎如常切磋武艺,焚世心法已至十二层。”
谢瞳呼吸一顿。
可真是天才。一年时间不到竟然能把焚世心法练到顶层。
这样一想,晏沉仅十年练成倒显得愚笨。
“知道了。”她挥手让鄢宝退下。
鄢宝捏住她袖子。
她睥着他,鄢宝圆圆黑黑的大眼睛眨了眨,乖巧温顺极了,“我想挨着姐姐睡。”
谢瞳手一提,袖子无情扯出,“不行,回你自己房间。”
鄢宝难过低下头。
谢瞳走出大厅,最后一只脚提起时,软软白白的小手环住她的腰,谢瞳一顿。
鄢宝抱住她,小肉手箍得死紧,他哽咽道:“你还要生多久的气呀?”
谢瞳冷声道:“这不是生气的问题。”
“那是什么?”他一步一步从后挪到前,还是紧紧抱着她,仰起头,可怜兮兮看着她,“你说,宝宝改。”
谢瞳盯着他,“在我和别人之间,你选择了别人。”她胸膛重重起伏,“你因为一个认识两三天的人隐瞒我、背叛我——这,永不原谅。”
宝宝心中一紧,忙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头埋在她小腹上,“我之前不懂,现在懂了,我绝对不会这样了。”
“晚了。”谢瞳抠掉他的手,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黑沉沉一片,“有些事,经历一次就够了。”
她大步跨出门。
宝宝瞬间挡到她面前,目光深深,和她眼睛对视,问:“如果我没有隐瞒你、背叛你,一直只是你的宝宝,太子要杀我的时候,你会救我吗?”
庭院里风声乍起,松叶沙沙作响,各处无声,此处更是寂静。谢瞳身后是明亮宽敞的大厅,一步之外,天却是暗的。她背光,他站在黑夜里,他看着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薄唇轻启,斩钉截铁,“不会。”
宝宝腿一软,踉跄两步,鼻头被风吹红。
她擦身离开。
鄢宝盯着她挺拔笔直的身影,大叫道:“可以!我原谅你不会!”
谢瞳身体一僵。
“所以你能不能也原谅我一次?”
第四八章相爱的人
鄢宝声音带颤:“你可以利用我,研究我,若有一天,你受命杀我,我也不反抗——这样,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谢瞳心里一抖。
鄢宝牵住她的手,“我都答应,什么都愿意。”
让我留在你身边。
谢瞳没有挣开。
鄢宝等了几秒,惊喜地看着她,将她手握紧了。
谢瞳深吸一口气,“好,仅此一次。”
鄢宝一下蹦进她怀里,“姐姐!”
谢瞳微不可闻一笑。
这边。
鄢枝和鄢黎共同训练情兽,效果显著。
情兽一族若要隐匿人群,首先是要易容。绝美的外貌对他们来说是灾难,极易引起暗部注意。这一点很好学,不会的重金□□,问题亦迎刃而解。
其次是改变天性。
情兽很容易暴露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的反应速度。天生的快速、天生的高反应力,这不仅仅不能使他们逃脱暗部的追杀,反而成了暗部确定其身份的帮凶。
敌在暗,各处埋伏,情兽族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非一般的速度,然后瞬间成为暗部的靶子,蓝光箭四面包围,情兽必中箭无疑。
鄢枝便教他们像普通人一样走路、奔跑、跳跃,绝不可突然跳楼、闪身、弹跳三丈。
鄢枝还设置了各种突发状况以训练他们的下意识反应,克制天性,“缓慢”应激。
“忘记情兽的身份,你们现在是人。”鄢枝每天都这样强调。
鄢枝负责伪装训练,鄢黎则负责武功训练。
这些族人,他们一方面要隐藏进人群中,另一方面,也必须更强大。
全靠天赋作战是不行的。
天赋,加上作战技巧,情兽的能力才会发挥到极致。
隐藏气息,五感运用,速度爆发,闪躲技巧,进攻手段,等等等等,鄢黎皆全面训练——训练计划大部分来自鄢枝。
曾经她是如何被训练的,如今她就如何训练别人。
一个月后,一支强大的情兽队伍形成。
三十人,面容普通,毫无特点,行动如人,然他们能瞬间躲过箭阵,能十丈听声辨位,能二十丈闻嗅辨人;他们也能点穴、认命门、谙熟人体……大多时候,一招致命。
训练过后的情兽,武力值之高,超出鄢枝预料。
特别是三十人一起行动时,只要分工合理,她恍惚觉得这支队伍所向披靡。
鄢黎也很满意,沉声道:“该实战了。”
如今唯一的问题是,情兽身上的鄢字无法隐藏。他们若要完全隐入人群,这是必须要解决的。
鄢瑶和鄢莺能进皇宫,最大的原因在于她们身上的鄢字十分隐秘——一个藏在发中,一个藏在耳里。
鄢黎挑选的第一批族人,虽已尽量挑选字小、位置隐蔽的,但依旧不能躲过较为严格的搜查。
只要能隐藏鄢字,情兽一进入人群,将再也没那么容易被找出。
鄢枝立马想到鄢妩耳后的鳞片。大量使用鳞片明显不行。第一,此物乃鲛人女特有,若情兽皆用此物遮挡,不过是让情兽陷入另一种捕杀困境;第二,鳞片的副作用暂时未知。鄢妩说一旦贴上就撕不下,它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鄢枝不敢放心使用。
但是,琉尾洲奇珍异品甚多,有没有可能真的有能隐藏情兽鄢字的物或药?
琉尾洲使团已和鄢常勾结,不可能助他们;来京的琉尾洲商人身份似都不简单,且高度配合琉尾洲使团,帮助他们的几率也很小。
唯一的办法,是派人去琉尾洲实地搜寻,或可有解决办法。
鄢黎派了五人去琉尾洲。
楚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熹帝病倒了。
熹帝气短自汗,面色晃白,舌苔淡白,太医把脉后说:“沉脉不应,细数沉迟……”不敢再说。
熹帝面色难看至极,甚至动怒叫人打了庸医二十丈。
连着三个太医说了相同的话,熹帝把所有太医赶了出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太子也被赶到外间。
众太医朝太子跪道:
“殿下,再这样下去,脉沉微,微欲绝,肾阳虚脱,药石罔医啊!”
“殿下应劝皇上龙体为重,切不可再沉溺女色!”
“事关国体,还望皇上三思!”
然熹帝只消停了三日。三日后,熹帝精神稍好,再次摆驾明光宫,次日不朝。
太子劝阻多次,熹帝大怒,罚站金銮殿前一个时辰,群臣求情无用,圣恩难开。
太子便真的在金銮殿前站了一个时辰。
谢瞳等在宫外,等晏沉出来后,道:“你明知道他不会听。”也明知道他会勃然大怒。
“有些话,不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太子回府就病倒了,高烧不退,热咳不断。
太医诊治后说是长年郁结于心,忧思过虑,一时受风,这才病倒。太医开了药方,嘱咐卧床静养,告退离开。
晏沉上午生病,鄢枝下午就得到消息。所有消息混杂在一起,唯此条额外扎眼。
鄢黎道:“琉尾洲这是要熹帝肾虚而死吗?”
鄢宝道:“皇帝本就好色,即便没有诗画二女,他大概也会走到今天,不过早晚问题。”
鄢枝未语。
“熹帝现在若死了,对琉尾洲并不是好事。”鄢黎道,“一个老昏君和一个谨慎理性的年轻帝王,二者攻克难度完全不一样。”
鄢宝点头,赞同鄢黎的话,“太子若登基,别说琉尾洲,情兽一族也险矣。”
他想到太子曾经对他的厌恶程度,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多说,不是险矣,大概会灭绝罢。
鄢枝突然道:“计划已破,是否该让鄢妩脱身回来?她呆在太子府,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太危险了。”
鄢黎鄢宝俱是一愣,这话题变得也太快了些。
鄢枝看向二人,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二人摇头。
鄢黎道:“太子府管得甚严,鄢妩被关在槿阁,犹如软禁,确实没必要继续呆着。”
鄢枝点头:“好,我去找她商量脱身一事。”
下人煎好药,沉默呈上。
晏沉看了一眼,道:“端去槿阁。”自己起身,也去了槿阁。
晏沉每次来槿阁,鄢妩都是懵的。
药煎好了专门带过来喝,她也没有弄懂他什么意思。
晏沉拖着病体在槿阁看了一天的书。
晚上的药也是在槿阁喝的。
正当鄢妩误以为他可能还要在槿阁睡时,晏沉起身,默默离开了。
鄢妩一脑门问号。
第二天,晏沉天一亮就出现在槿阁,依旧是喝药、看书、喝药。
二人全程无交流。
鄢妩脑袋上的问号多了一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三天,晏沉再次一大早出现在槿阁。
太子府下人看鄢妩的表情都变了。太子一反常态接连三日“宠幸”一女子,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鄢妩心中问号没有了,然多了很多警惕害怕的感叹号。
第三天,晏沉的病没有丝毫见好,反而比前两天看起来还要严重。
晏沉在厅上看书,鄢妩在二楼阁楼躲着。楼下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重,听得鄢妩胆战心惊。
啊,好烦。
一柱香后,一身影悄无声息落至二楼阁楼。二人无声相瞪。
鄢妩指了指下面,做口型道:“太子在这儿。”
鄢枝不需要她提醒,已经感知到晏沉存在了。
下一秒,楼下晏沉边咳边道:“下来。”声音虽只正常音量,但鄢枝和鄢妩都听到了。
鄢妩纠结到底要不要下去。
此语没有主语,音量又小,不知道在对谁说。但这个“下”字,又表明他在和楼上的人说话。
但按“理”说,楼上只有鲛人女,那音量,正常人都不该听到,鄢妩自然也不该听到。
鄢枝一跃而下。
晏沉翻过一页书,重重咳了两下,面色确实不如往常,唇色略淡,面容发白。
他真病了。
距离二人上次见面已是一个半月前。
鄢枝一进门,身后的门就被晏沉用内力合上了。
二人默默不语。
晏沉看书,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鄢枝站在门边,既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氛围奇怪诡异。
鄢妩在阁楼上凝耳细听,听了半个时辰都没听到任何声音,脑袋里的问号又多了起来。
这两个人在干嘛?
一个时辰后,鄢枝转身,欲出门。
“我病了。”晏沉又咳了咳。
鄢枝咬唇。
“我病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鄢枝仿佛被定住,既无法抬手开门,也无法转身。
下一秒,晏沉倒在地上。
鄢枝瞬间移过去,手一扣上其手腕就感觉到温度滚烫。她摸了摸他额头——高烧了。
不知道烧了多久,竟然烧晕过去了。
鄢枝将他抱上床,手一抽出就被抓住。她一惊,看向他眼睛。
晏沉双目紧阖,眉头微蹙,没有醒。
鄢枝垂下眼,没有抽出手。她坐在床边,用另一只手凝气取下远处的帕子,放入水中浸湿,又吸过来,将帕子放到他额上。
另一只手也被晏沉抓住。
鄢枝皱眉,怀疑他假晕,稍稍用力,手挣脱开来。
晏沉呼吸未变,依旧双目紧阖,眉头微蹙,不像假晕。
鄢枝顿了顿,主动握住他的手。晏沉瞬间十指交缠。
难怪鄢枝怀疑他假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