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小皇子云祭火,穿着青黑二色的常服,经常坐在廊下看着宫苑里的小鹿撅起蹄子跑来跑去。
她身上有着别人身上少见的的真诚,而且似乎不以为耻,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大声说出来。
每次撞见她那真诚的笑脸,他心里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又酥又痒,令他不耐烦又茫然不安,不自觉地移开眼,不愿多看,只能攥紧手指,故作冷若冰霜地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落荒而逃。
而当她奄奄一息,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时,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刻下了一刀,从那之后,他夜夜梦到她。
几回魂梦与君同。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教养出张雾敛这样的女儿?他常常想。
而在那个梦里。
他站在渡霄宗的大门前,门内那些来来往往的渡霄宗弟子,个个面带喜色,步履生风。
薄梵好迎了上来。
笑容满面地说,“你来了?”
云祭火看到,那个鹅黄色圆领袍的少年微微颌首,态度还算恭敬有礼。
“她在哪儿?”他问。
薄梵好笑道:“在陶长老那儿。”
他跟着薄梵好一路往前,一进门,就撞见了张雾敛,她原本正与酹月坐在一起说话。
张雾敛脸很红,像是涂了层薄薄的胭脂,乌发墨鬓,眼神明亮,一身繁复的红色嫁衣,像是铺展开的牡丹花,裙摆中露出两个尖尖翘翘的云履。
她提着裙摆,开心地跨过门槛,看到他,眼神蓦地一亮。
嫁衣?
云祭火微微一怔。
“张雾敛?”
一个大胆的想法猝不及防地涌入了脑海,他哆嗦了一下,一瞬间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木楞,有些惊讶,有些……隐秘的欢喜。
真正地如同十六岁冒失的少年一样,红了脸,别扭地抿紧了唇,不肯透露自己真实的欢喜的情绪,通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的局促和不安。
然而,她的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身后。
她开心地扬起眉眼,扶着搭在鬓发间的红盖头,招招手,“木木!!你来啦!!”鬓角的流苏珠饰一跳一跳。鬓发间的金凤衔着红艳欲滴的宝石,光滑流转,映照着她红润光泽的脸颊。
而在他身后,季青林也穿着身滑稽的红嫁衣,面色阴郁,一脸不耐烦,但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
云祭火身形蓦然僵住了,少年僵硬在原地,怔怔地看向面前这一切,那些不可置信,木楞,惊讶,和隐秘的欢喜,“刷”地一下迅速褪去,他脸色苍白。
她这才好像终于留意到了,他还站在这儿,开心地笑道:“云道友!!”
笑起来一如既往的真诚,但却少了些他熟悉的娇气嗲气。
最终那些他熟悉的娇气嗲气,在季青林身上找到了。
她看着季青林的目光害羞又甜蜜,季青林不耐烦地帮她整理了嫁衣,扯着她往外走。
她慌忙回头,在看向他时,那面对季青林时的甜蜜与羞涩尽数褪去,眼神清澈明亮,看她的眼神,和看向薄梵好,苏浩青他们没什么两样,那是看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的目光。
“云道友!!待会儿记得来吃喜酒啊!!”
季青林的耐心终于耗尽,攥紧了她的手脚步如风地往前走。
她踉踉跄跄跟上,不满地嘟囔了句什么。
季青林停下脚步。
她踮起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笑开了。
而他,就站在原地,黑色长靴动了动,如同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的局外人。
颀长挺拔的少年,站在原地,僵硬得像一棵青松,眼里流露出茫然。
就在这时,无数回忆如同潮水般纷纷涌上脑海。
他终于记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和张雾敛在树下分别,他面无表情地越过张雾敛的肩侧,提步就走,神情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明知道她伤心,他依然装作不知道。
是她先来招惹他,自顾自贴上去的,之后又主动抛弃了她,他抿紧了唇冷硬地想。
小皇子养尊处优的自尊不允许他去讨好她,于是他走了,走得毫不留情。
君若无情我便休。
然后他看着她与季青林越走越近,她爱上了季青林,她与季青林择定在今天成亲。
而他呢……
云祭火遽然惊醒,在和张雾敛绝交之后,他依然平静地接受了不少姑娘的心意,因为他可笑的自尊心,他想让她知道,他不缺她一个,没了她,他依然能过得很好。
她不过是追求他的那些姑娘中最普通却不起眼的一个。
起初,她真的伤心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真的不再追求他了,她不再讨好他,不再缠着她,张雾敛拉着季青林,夸张地喊他,好哥哥。
和之前趴在他背上时,喊他祭火哥哥,好哥哥,一模一样。
刹那间,云祭火如遭雷击,身上不自觉地开始发冷,仿佛有冰霜寒意直入四肢百骸。
薄梵好惊讶地看了眼面前这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的少年。
“云道友。”
“我没事。”他薄唇紧抿,嗓音微哑,直起腰,脸上冷若冰霜。
但心里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大手攥紧了,每捏一下,几乎都无法呼吸,几乎都疼得他如刀绞,懊悔,嫉妒,不甘争相恐后地纷纷上涌。
是他因为他可笑的自尊,践踏了她的心意。
薄梵好不疑有他,或者说也懒得关心自家死对头,客气地问询了一下,得知他没事之后,便笑道:“我先到前面去了,云道友若无事,不如和我一起去前面喝喜酒吧。”
“合籍大典快开始了。”
青年莞尔感叹,“说起来,当初敛敛一定给道友你带来了不少困扰吧。”
不……不是的。
少年僵硬地想。
“毕竟当初,全渡霄宗和恭华宗都知道敛敛喜欢你。”
“没想到最后敛敛竟然和季师弟走到了一起。”
“如今敛敛终于成亲了,云道友想必也松了口气。”
薄梵好恍若未觉,继续莞尔感叹着,每说一句话,就像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入了他心里,霎时间,就将他扎得个千疮百孔。
云祭火死死地捏紧了骨节,猫眼微微泛红。
不是的……他……从来没觉得困扰……
她要嫁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她怎么能去追求季青林,她怎么能喊季青林好哥哥,她怎么能嫁给别人?
那些不甘意难平,化作了喉头腥甜的血气。
他觉得胃里越来越难受,胸腔中一阵气血翻涌。
少年红了眼,忍不住捂住胸口,踉跄着弯腰半跪了下来,他像只垂死的鱼,唇角接二连三地呛出了血沫。
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惶恐不安来。
下一秒,他惊叫了一声,从噩梦中醒来。
乌发垂在肩头,一绺绺地贴在前额,毓秀俊美的脸蛋惨白,眼尾还泛着点儿凄惶的红。
云祭火坐在床上,木然地看着床前的矮几,月光流泻在矮几上,上面放着他收下的别的女子的桂花糕。
看着这桂花糕,他四肢僵硬,那臭屁的别扭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一阵接一阵的哆嗦,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怕。
她要做他的王妃,他要当着大衍皇朝所有百姓的面迎娶她,浩浩荡荡,光明正大的。
因为,她值得。
既然16岁太小,那就等他到她口中的18,到20。
她必须嫁给他,也只能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追妻,开始被虐!天道好轮回啊小废物!
第71章报应不爽
最近,祖安少年好像有点儿不大对劲。
看着冷着脸往自己桌子上丢了一包桂花糕,抿唇转身就走的云祭火,张雾敛晕乎乎道:“等……等一下啊!”
但云祭火根本没有搭理她,直接越过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每天,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她和云祭火已经绝交了,并且正处于冷战之中,但对方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天天往她桌上丢下什么桂花糕,发簪,手镯之类的东西,丢完冷着脸转身就走,步履生风。
不论她怎么喊,他也不搭理她。
看着桌上的桂花糕,张雾敛茫然地瞪大了眼。
这算是……在讨好她吗?
陆三娘惊讶地问:“云……云殿下,这是在追求敛敛你吗?”
周围所有同学都微微侧目,看向了她,十分惊讶的样子。
众人的目光,让张雾敛不自觉微微红了脸,偷偷把头稍稍埋低了点儿,”没……没有吧……?“
随着云祭火,季青林和月师姐先后转来,班里的同学好像都被她震惊了,完全想不到这位可怜的,贫穷的,只能靠拍马屁为生(?)的张同学,竟然勾搭上了云祭火,又与酹月大美人儿,学习成绩超棒,样貌也好的季青林成为了朋友。
就连一向不爱与人相处的谢维,甚至也和张雾敛相谈甚欢的模样。
弯下腰,看着桌洞里这已经堆积得满满的桂花糕XN,发簪XN,手镯XN,各种小珠饰XN。
张雾敛郁闷地鼓起脸。
既然是讨好和追求,还是这么一副臭屁脸是怎么回事啦!!
不……不可否认她看到这些东西,都会很高兴啦,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起,毕竟云祭火的讨好,极大的满足了她作为女孩子的虚荣心。
忍不住抬头往云祭火的方向看去,少年侧脸朦胧在一片晨光中,鼻梁挺翘,唇薄而红。
看得张雾敛心里砰砰直跳,这样还让她怎么绝交呀,而且,他这一反常态的行为已经吸引了不少同学的注目了。
就在那一瞬间,那一瞬间她差点儿要屈服了!不行不行!努力摇摇头,把自己这罪恶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对方还是个弟弟,她不能对未成年下手的!
“我觉得,他肯定是因为之前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的舔狗,不舔他了,所以才感到不爽,想要挽回而已。”张雾敛振振有词地说。
毕竟男人就是犯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月师姐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性别之后,他们都不喜欢月师姐了,转头来讨好她,贱不贱呀。
她这个备胎当得未免太标准了。
陆三娘悄悄地问:“那敛敛你打算怎么办?”
“我……”张雾敛犹豫了一下,“找个时间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吧,我拿着也不太好。”
趁着云祭火下课后不再的间隙,张雾敛抄起桌洞里那一堆吃的玩的,统统都塞回了少年桌子里。
然后迅速趴在桌子上装睡,掀开眼皮,等着云祭火回来。
少年回来了,落座,没有往桌子里看。
张雾敛她现在的心态很纠结,一方面很想让对方看到她的决心,一方面……又不太想让对方看到。
万一云祭火被她的不知好歹激怒了,真的和她绝交了怎么办!
终于,少年动了一下椅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怔,垂下了眼皮看向了桌洞。
他……他看到了!!
那一瞬间,她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四周同学们的喧闹声好像安静了下来,张雾敛轻轻地屏住了呼吸。
桌洞里堆着满满的亮晶晶的小发饰,都是他放学后,利用闲暇的时间,推拒了数不清的宴会,顶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一步一步走遍了无数街巷买来的。
这几天,京城各大珠宝阁里都知道有这么一位三皇子,常常来店里耐心挑选时兴的珠宝样式。
时下最流行的样式,他想,她或许会喜欢。
而现在,这些发簪步摇原封不动地统统都被塞进了他桌洞里,犹如被弃之敝履的一颗真心。
张雾敛她一样都没有动。
虽然隐约猜出了答案,但云祭火他还是垂着眼,揭开了桂花糕的纸包。
在纸包被打开的那一瞬,他呼吸忍不住顿了顿,一颗心也悠悠荡荡地提到了最高点。
张雾敛她会吃吗?
王宫里的御厨做出的桂花糕要比书院里得好吃不少。
伴随着纸包缓缓解开,包装精美的桂花糕,一样的原封未动。
时间太长,已经发霉了。
一颗心隐含期盼的心骤然落地,渐渐地,一股寒意又迅速攀上了四肢百骸。
他眼前几乎又浮现出了,少女拎着嫁衣裙摆,踮起脚尖笑开的模样,眼里好像有光华荡漾。
云祭火定了定心神,闭上了眼,将这些东西统统地又塞回了桌洞里,动作很快,像是手上拿了块烙铁,再不快点塞回去就会被灼烧一样。
是他自作自受。
心里好像被烙铁烙下了一块又一块的痕迹,又疼又胀。
他习惯了别人的讨好和追求,习惯了张雾敛的讨好追求,却从来没讨好过别人。等到讨好他的人,终于远去了,他这才感到了惶恐和不安。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些都是他必须要承受的。
他一字一顿地,在心里,缓缓地想。
从张雾敛那儿只能看到,少年身形顿了顿,揭开了桂花糕的纸包之后,又沉默地看了半晌,之后连带桂花糕,发簪什么的,统统又塞回了桌洞里。
等到下课后,与月师姐,陆三娘,谢维一起走在书院里时,张雾敛突然被云祭火给拦住了。
少年一步跨出,拦在了她面前,抬眼看着她,乌黑的猫眼一眨不眨的。
“张雾敛,那些东西你为什么不收?”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在乎,自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讨好她,像只讨人厌的狗。
但他做不到,看着桌洞里的东西,云祭火他心气不平,无法装作没看到,他一定要拦住她问个清楚。
“祭火?”月师姐惊讶地问。
他们这儿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同学的驻足了。
张雾敛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少年乌黑的瞳仁看得她心里发怵。
一直以来习惯了跟在别人追逐讨好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紧追不舍地逼迫,在这场拉锯之中,他每前进一寸,她就忍不住胆怯地往后退一寸。
这一退,张雾敛正好踩到了一位书院师兄的脚上。
“啊对不起。”
那位师兄忙红了脸朝她摆摆手,“没……没关系……”
回眸一看,张雾敛心里咯噔了一声。
怎么……怎么又聚集了这么多人呢。
那正好,就在这个时候说清楚,彻底断了这个臭弟弟的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