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仿佛极不甘愿地承认,“顾衡……虽然有些目中无人眼高于顶,仗着有几分才学说话也很难听,但品性是丝毫无差的。就是被衢州银矿那个姓尹的主事拉去喝花酒,也只是浅酌几口就出来了,在里头没有耽误一刻钟。”
众人心中疑惑,这人到底是哪头的,说话怎么连裹带贬的?
郭指挥使斜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香兰,仿佛看着什么腌臜东西一般,不屑道:“这段时日顾衡身边别说女人,就是母苍蝇也没有一只,我五城兵马司二十个儿郎可以尽数作证。”
声音铿锵有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想攀高枝儿本来是没错的。这柳氏腹中胎儿不知是谁下的种,以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把脏事硬栽到他人的头上,真是寡廉鲜耻至极!”
柳香兰操的虽然是贱业,但一向以才学清高自诩。被这番话羞辱的头都抬不起来,却还是尽力反驳,“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郭指挥使长眉一竖,也不见如何动作一巴掌就狠狠扇了出去。在场二位皇子和顺天府尹,外加一干差役和看热闹的人都齐齐呆住。
有人这才模模糊糊的想起,这位郭大人年轻时在京中也算一霸,最是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胡搅蛮缠。曾经有一个小纨绔在他面前说过一些不干不净的话,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就赤条条地挂在自家大门口。这件事被引为笑谈,到现在那个纨绔都不敢怎么见人。
当时大家伙都明知道是这位爷干的,但就是一点证据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一直辗转在外地为官,很多人都忘记了他当初的阴狠……
郭云深老神在在地扯着一张干净棉帕慢慢擦着手,“我跟前的规矩大,总得是个人才配在我面前说话!这京中法纪太过不堪,是该奏请陛下好生整顿一番,省得阿猫阿狗的都跳出来乱吠!”
柳香兰又惊又骇委委屈屈地捂着脸上的红痕,几乎要当场痛哭出来,嘴唇嗫嚅了几下却终究不敢再吱声了。
顾衡这才慢条斯理的一拱手,再客气不过的问道:“想来堂上已经听清郭指挥使的话了吧,不知五城兵马司二十个儿郎和郭指挥使可否证明顾某的清白既是如此,可否让顾某告这位柳姑娘攀污朝廷命官?”
大堂外人头攒动,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整整齐齐站在外头,大有一言不合就上堂……作证的架势!
顺天府尹呵呵干笑两声还未来得及答话,敬王已经皱着眉头道:“不过是一个攀附富贵的浅薄女人,顾大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更何况她现在有孕在身,大牢里污糟得很,弱质纤纤若是关进去只怕活不了一个月。”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维护,但谁叫人家是皇子呢!
柳香兰这时候机灵无比,知道情势已经无法挽回。忙跪在地上朝顾衡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哽咽,“实在是那日生了妄心,又想为腹中无辜孩儿讨个像样的名分,这才做下糊涂事。香兰回去后一定痛改前非,还请顾大人和顾夫人原谅一二……”
这世上还有如此轻巧的事儿——告的时候言之凿凿不依不饶,被别人捅出实证了又开始摇尾乞怜。做人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无耻的没有下限。
郭云深勃然大怒正要上前理论,却被顾衡紧紧攥住袖子。一双凤眼微微转过来,不紧不慢地道:“……王爷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了,只是日后再有人使这种鬼魅招数,还望王爷帮着主持公道。”
敬王看着被紧紧拽住的衣袖,脸上阴沉得可以拧出水。
这个顾衡也算一个干吏,几次延揽却滑不溜手。听说他和老二端王私交甚笃,难道他已经站队了老二那边有什么值得投靠过去的?但是没听说郭云深也投到老二那边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终案子可以说是不了了之,柳香兰因为有孕在身只是被顺天府尹狠狠斥责了一顿。
众人往外鱼贯而出的时候,郭云深似有意无意的打量了几眼顾瑛。见她眉开眼笑杏眸弯成一弯的样子,心里终究顺气许多。心想要不是看在我嫡亲外甥女儿的面上,我管你这臭小子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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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三章情郎
这桩案子了结后,肃王那边的人像得到了默认,立刻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将衢州知府祖宗十八代的根底全部掀了起来。皇帝下旨,令薛维昌即刻进京自诉……
顺天府衙的差役将柳香兰送到西城针线胡同的一处小宅子前,略有些不耐的嘱咐道:“这几天你不要胡乱走动,当心上头还要找你问话。这回若非有敬王殿下好心帮你说了几句,只怕五十笞杖是跑不了的……”
柳香兰把手上的一只韭菜叶宽的素银镯子撸下来塞在那人的手里,木着脸低低道谢。
差役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收了,见那女人神情萎靡妆容惨淡,那份摄人的明眸皓齿和令人心折的孤傲好像也没了踪迹。心想人要是没了精气神儿,光有一层漂亮的皮囊是撑不了多久的。
屋子里已经好几天没有人收拾了,所以浅浅地蒙了一层灰。柳香兰累得实在不想动弹,但看着简陋肮脏的屋子又实在睡不下去。只得卷起袖子,拿了抹布把屋子简单打扫了一遍。
她在暗香楼那等不堪之地住了好些年,但因模样出众琴棋皆通,被楼子里的妈妈视为摇钱树,也算千娇万宠的养着。这些粗活竟是从来没有亲手干过,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累得气喘吁吁。
这处小宅子是临时租赁的。
那时候只看中其不招人眼,柳香兰是把它看作日后的长居之地,心想那人日后到京中来时,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算那人不能依约娶自己,腹中孩儿落地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长大,总好过在衢州当个受人白眼的私生子……
屋子简陋,杂漆家具怎么抹都有一层污渍。床铺上放着质理粗糙的被褥,蓝色印花枕头里不知塞的什么东西,睡起来硬邦邦的,还总夹杂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
哪里像衢州暗香楼里自己的闺房,铺陈尽皆是柔软至极的绸缎,绡纱帐中缀满了珠玉,琴案旁是价值百金的沉水香。唯一的代价就是要自己出去露个笑脸,耐着性子陪着那些肥脑肥肠的大贾喝个小酒。若是心情烦闷,连楼子里的妈妈都不敢硬逼……
柳香兰平日里的手面大,总觉得在暗香楼这种地方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所以身边就没存什么银子。自从下定决心跟了薛延之后,这才把客人给的钗环首饰之类的东西悄悄存起来。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京里的花费这么贵。付了整整一年的租金,再加上这些天的用度,手头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她觉得身上发冷,心头也隐隐约约的后悔——不该贸然来趟这趟浑水。
在顺天府衙公堂坚硬的地板上跪着的时候,柳香兰感受最多的就是屈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肚子里的孩子硬栽在顾衡的头上。虽然是不得已,不想却被人当场揭穿……
柳香兰到现在都是懵懵的,实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公堂上下来的。
只依稀记得那些人眼中的讥诮,依稀听见有人低声笑道,说这女人想攀富贵想疯了,肚子里的那块肉还不知道是从前哪个恩客留下来的孽种……
就另有人小声取笑,说这女人多半是看人家小顾大人生的周正,就不管不顾地跑到衙门里来告状。也不好生想一想,这些当官的后宅若是有这么好进,只怕这些所谓的私生子私生女要从涌金门排到朝阳门去了。
——若非想堂而皇之地进薛家大门,自己何苦把脸皮放在地上让别人死踩
柳香兰浑浑噩噩的想,自己到底是吃错了哪门子药,要去招惹这么一场事。那给了自己一巴掌的指挥使不好惹,顾衡不好惹,就是顾衡的那位夫人也不好惹——那女子一沾手腕,就能断出自己的身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时令已经入了初夏,偏北的宅子里却依然有一股阴冷。柳香兰轻轻抚摸着肚子,忽然打了个冷噤。要是那人知道自己把事情办得一团糟,会不会勃然大怒?他说过会给自己一个名分,如今看来……只怕皆已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