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这个人吗？”刘因鸿拽了一下薛城。

薛城看着天台上的人的脸庞，仔细回想了一下，犹豫着点了点头，“好像认识。”

“他好像叫邱孙，”薛城说，“也是咱们文科班的。”

“什么情况了解吗？”刘因鸿看了看身后又跑上来的几个老师，老师们也都一脸惊恐。

薛城摇了摇头。

“你们都不要过来！”邱孙尖着嗓子嘶吼，“都给我滚。”

“邱孙，妈妈错了，”邱孙的妈妈哽咽向邱孙乞求，泪如雨下，“你下来，跟妈妈回家吧..”

“你不是我妈，”邱孙脸上的表情瞬间狰狞，脸上带着眼泪干涸的痕迹，朝着她吼道，“你不是我妈，不是我的妈！我没有妈！”

那几个老师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擦了擦脸上的汗，一脸紧张地率先开口，“邱孙同学，你赶紧下来吧，我们都很担心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

“好好说？”邱孙的语气里带着嘲讽，表情有些凄凉，“我跟你们好好说的时候你们人都在哪？”

“你们，”邱孙脸上带着恨意，指了指他的妈妈，又指指老师们，“都他妈的在哪？”

邱孙的情绪一下爆发，眼里充满了红血丝，脸上青筋暴起，往外挪了挪，“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不管我，现在又有什么用？”

他坐在上面，摇摇欲坠身影单薄，看上去像是随时一阵风都能把他吹下去。

邱孙的母亲看见那场景，身体像是垮了一般，面如死灰的瘫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哭泣，“儿子不要啊..”

“怎么办，”一个老师模样的人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腿有些软，悄声问那个领导模样的人，“我们要不要报警再叫消防？”

那个领导面色也有些难看，脸色蜡黄，还是强装着镇定，低声道，“先不要，我看能劝下来，要不我们学校就要上新闻了。”

“可是..”那个老师咬着牙，有些犹豫...

那个领导有些微怒，“说了不要就先别急，再看看情况。”

那个老师就闭了嘴，没有再多说，只是腿仍然有些抖。

刘因鸿站在他们附近听的一清二楚，暗骂了一声操，直接掏出了手机转身想要去一边报警。

邱孙却突然诡异的笑了笑，“刘因鸿，薛城，你们过来，我跟你们俩讲个故事。”

刘因鸿身形一滞，有些疑惑邱孙为什么会认识他，开始慢慢从人群的最外围往里走，手机却默默地编辑着短信发了出去。

刘因鸿和薛城都小心看着邱孙的眼色往前慢慢挪，走到邱孙妈妈瘫在地上的那个位置的时候邱孙突然大喊一声，“停下。”

刘因鸿停在原地等待着邱孙说话。

“很疑惑是不是我为什么认识你们？”邱孙温和的笑了笑，只是现在这场景不论怎么笑都显得有些瘆人。

刘因鸿只能镇静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谁没听说过啊，”邱孙自嘲的笑了笑，勾起嘴角指了指刘因鸿，“你，年级第一，家里有钱还长得好看，谁能不认识你。”

“你，长得好看人缘好，家里还有钱。”邱孙又指指薛城，突然一拳捶在了天台的水泥地上，邱孙的手瞬间脱了皮，渗出些许血丝，“不像我，他妈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妈妈。”他恶狠狠的看着在地上失声痛哭的中年女人。

“没有老师。”他又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那几个老师领导。

“没有朋友。”邱孙望了望天，眼里有点点晶莹，他努力让快要掉出的眼泪流回去。

邱孙又低下头，他坐在天台上面晃着腿，状似轻松地用欢快的语气道，“有的是无尽的曲解，误会，孤立，无视，暴力。”

“要听听我的故事吗。”邱孙道，明明是一个疑问句却用着陈述的语气。

刘因鸿听着心里有些闷，迟疑道，“你..”

“你闭嘴，听我说。”邱孙一字一顿的打断刘因鸿，又指指正在哭泣的女人，“你，别哭了，也听我说。”

刘因鸿沉默着站在原地，胖女人也捂住了嘴想要止住哭泣，呆呆的看着他熟悉却又陌生的儿子。

“我从小长得就不好看，也没什么特长，有点自卑，从上学开始就受人欺负。”邱孙语气不带丝毫的情感起伏，彷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我小学第一次受欺负告诉她的时候，”邱孙指指他的妈妈，刘因鸿注意到邱孙用的是“她”，而不是“妈”。

邱孙像是回忆起了往事，哽咽了一下，勉强笑着道，“她在忙着打麻将，告诉我我是个废物，让我自己解决，让我滚。”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邱孙的妈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走向邱孙，“你怨妈妈也好，打妈妈也好，你快下来。”

邱孙却好似没听到她说的话，继续自顾自的讲着自己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倒霉..”

“这么倒霉...”邱孙笑了笑，“从小学到现在，我一直任人欺负，也不敢反抗，”他难以抑制的捂了捂脸，“为什么他们从小到大就欺负我呢？”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妈妈呢？”邱孙看着他的妈妈笑了笑。

“你们根本不知道每天都受欺负是什么感受，你们根本不懂！”邱孙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每天帮好几个人抄作业，每天帮他们值日打扫卫生，每天帮他们买东西，每天帮他们顶锅，每天都把零花钱给他们...”

“知道如果我不干这些事情是什么后果吗？”邱孙把自己的衣服掀开，上面有着大大小小的淤青，一片黑紫，有些瘆人。

邱孙的妈妈眼泪一下子又冒了出来，薛城和后面的几个老师都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

听到这，刘因鸿的呼吸也窒了窒，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他趁邱孙和大家晃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后恢复镇定迅速把手机又放回口袋。

“这些都是他们打的，”邱孙没注意到刘因鸿刚才的小动作，用手指了指他自己新新旧旧伤，“有时候也不是我不帮他们办事而打我，纯粹就是他们想打我，开心也打，不开心也打。”

“当着班里同学的面我吃过粉笔灰，被从头到尾浇过水，”邱孙痛苦的说着，“我有时候想他们这样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要欺负我呢。”

“后来我想通了，”邱孙面无表情，“可能就是为了他们开心吧，欺负别人让他们感到开心，不由分说的把人打一顿的感觉很爽吧，肯定很威风吧”

刘因鸿看着邱孙，尝试着平静道，“你这样死了他们能得到惩罚吗他们只会愧疚一下，然后继续开始自己的生活，或许连愧疚都不会，而是把你当坐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不知道。”邱孙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在学校被欺负之后回家还要挨她的打，怎么样都没所谓了。”

“儿子，”邱孙的妈妈一脸鼻涕一脸泪，“妈妈每次打你都是一时心急，你原谅妈妈吧，妈妈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妈妈求你，下来吧。”

看着眼前这一幕，身后的领导竟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小声道，“学生说了是他妈妈的原因，是他妈妈的原因，除了事我们不负主要责任。”

“是吗”刚从楼道里悄悄上来的成曜站在领导的背后，那个领导惊出一身冷汗，成曜有些阴郁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这里是个头秃作者￣へ￣

第28章chapter28

空旷的天台上邱孙看着那群老师们，眼中噙满了泪水，透露出一种悲伤的无助，眼神里却带着不可言说的倔强和决绝。

成曜站在那个领导身后，静静地看着邱孙，眼里充满担忧，刘因鸿好似心有灵犀似的回了头，看见成曜上来之后向他投去一个复杂的目光，成曜轻轻点点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那个领导没有料到突然从身后出来一个人，大吃一惊，身子颤了颤厉色到，“你那个班的，快下去，别在这凑热闹。”

为了不引起邱孙的情绪变化，成曜就站在最后没有上前。

“我被同学们打的时候，被他们孤立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想过向老师求助。”邱孙把目光投向那群老师，满脸悲怆。

“即使是被同学们冷眼嘲讽，”邱孙自嘲一笑，“我还是选择了去告诉老师，我渴望有人能帮帮我，把我从深渊中拉出来，告诉我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让我看见光。”

那群老师们没有想到邱孙突然把矛头指向他们，脸色有些难看。

“可是结果呢？”邱孙猛地提高音量，扯破了嗓子厉声道，“结果就是没人理我！”

“没人理我，没人理我...”邱孙喃喃自语，“老师告诉我，这事儿他也管不了，让我自己解决....”

“你们配做老师吗？”邱孙声音微弱而颤抖，“你们配吗...我只是..我只是想找个人帮帮我....帮帮我啊...”

那群老师脸上更加难堪，一个老师颤颤巍巍的走上前一步，有些惊恐道，“邱孙..老师..老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情况..早知道老师就帮你解决了...老师对不起你...”

“对不起？”邱孙的嗓音有些凄厉而又诡异，“对不起....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老师....”那个人又开口，脸上挂着几滴泪，“老师真的没想到啊...你快下来吧...老师替你主持公道..”

“你们知道吗？”邱孙并没有理会那个老师说的话，盯着薛城和刘因鸿，“你们知道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吗？”

“昨天他们又打我了...”

刘因鸿攥了攥的拳头，看着邱孙几近崩溃的脸庞。

邱孙擦了擦脸上的泪，抚平心情继续开口，“你们知道这会是什么原因吗这次是因为我给他们写作业的字太潦草...”

邱孙开始狂笑，“一群从来不写作业的人会嫌弃我写的字潦草而打我...多么讽刺..”

“他们照着我的肚子就是一拳，”邱孙捂住自己肚子，被打的场景彷佛历历在目，“然后把我踹倒在地上，对我拳打脚踢。”

听着邱孙的话，邱孙的妈妈坐在地上低声啼哭，不停的抹眼泪，老师们也面面相觑，带着为难的表情。

刘因鸿看着这个场景，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又望望成曜，成曜投给他一个温和的眼神以示安慰。

“昨天我反抗了，”邱孙一脸轻松的说道，“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就是想反抗，可能是因为我在家刚挨过一次打吧。”

“也有可能是我想让这群杂。碎都下地狱。”邱孙的表情有些恶狠狠。

刘因鸿敏锐的听到远处大街上传来的警笛声和消防车的声音，试图稳住邱孙的情绪，“你先下来，下来给我讲行不行？”

“对对对，你先下来，有话咱们好好说。”薛城也开始劝他。

“我今天上来就没打算下去，”邱孙对着刘因鸿笑了笑，继续开始讲，“我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砸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头。”

“然后呢”刘因鸿密切的关注着警笛的声，一边和邱孙对话。

“然后更讽刺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去告诉老师了。”邱孙神色有些憔悴。

“结果就是，老师让被打的我叫家长，老师让我....叫家长..”邱孙看着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女人，“我以为她看见我在学校的处境会为我出头的...毕竟..我是她的儿子啊..”

“可是你们知道结果有多讽刺吗？”邱孙崩溃的捂住脸，“她一到学校什么都没问，就给了我一巴掌...”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公平，”邱孙缓缓开口，“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我承受...”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天际，警车和消防车驶入校园，引起了一阵骚动，好多学生都跑出来围观。

那个领导脸色有些难看，面如土色，“谁报的警”

那几个老师颤颤巍巍，没有人回答。

“我报的，怎么了？”成曜站在那个领导身后，沉声道。

那个领导狠狠的瞪了一眼成曜，闭了嘴没有再说话。

“真的出了人命您觉得您能兜得住吗？”成曜嗓音带着沙哑，“看着一条人命从你面前消失，您不会愧疚吗？”

那个领导紧紧闭着唇不再开口。

邱孙缓缓从天台上站了起来，一阵风吹起来，带动着他的衣角随风飘拂，他张开双臂，“我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痛苦了。”

瘫在地上的邱孙妈妈看他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开始悲声号叫，“不要啊..”

刘因鸿看情况不妙，顿时心急如焚，打算上前去拽下邱孙。

“你们不要过来，”邱孙平静的看着刘因鸿，“过来我就立马跳下去。”

邱孙往天台下望了望，密密麻麻的人群拥堵在楼下，向上望着，议论着，消防员正在铺着气垫，警车停在旁边，几个警察正在往上跑。

永别了，这个世界。

永别了，痛苦。

邱孙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柔软洁白舒卷的云朵。

啊，这世界的美好，也再见了。

邱孙纵身一跃，带起一阵恣意的风，邱孙在空中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快乐的一次，快乐到像是小时候妈妈带他去买衣服，糖果，零食。

那个时候爸爸还没有出轨，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他也没有那么自卑。

妈妈也不会每天打他，每天打麻将，对他不闻不问。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个时候他还有很多的小朋友一块玩，没有人欺负他。

都过去了吧。

都过去了，邱孙想。

天台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刘因鸿在他纵身跃下之时猛的扑了过去，只可惜离得太远，他沉默的看看自己伸出去的想要拽住他的手，颓然的靠在天台的墙角。

刘因鸿就这么盯着自己的手。

一滴温热的眼泪砸在手上。

然后就是一阵混乱的尖叫声，痛哭声。

成曜拨开混乱的人群，径直奔向刘因鸿。

成曜看见了坐在角落呆呆地看着自己手的刘因鸿，像一只单独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兽，成曜看见了默默掉在刘因鸿手上的眼泪。

“没事了，”成曜有些心疼的蹲下去，扳着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不是你的原因，不管你的事。”

刘因鸿看着成曜的脸，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止住了泪，“我...有点害怕..”

“我知道..”成曜摸着他的头安慰他，“我知道..”

“他...就那么...跳下去了...”刘因鸿的嗓子有些嘶哑，沙沙的说道。

成曜慢慢把他拥进怀里，抱着他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薛城也有些腿软，呆在了原地不敢去看。

说到底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

这之中唯一还算镇定的就是成曜了。

刘因鸿在成曜怀里有些抖，有些迷茫的拽着成曜的衣角，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