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凉瞧她一幅胆战心惊的怯懦模样,哭笑不得,“那你此番又何必前来提醒我?”
周阑烟语噎。她也不想来的,可她重活了一世也总算长了些脑子,虽未查明前世的死因,但能肯定的是,沈未凉是其中关键不可缺的一个线索。
她得抓紧了才对。
少女抿抿唇,语气不屑,“芝宜那丫鬟是个扫把星,前世克死了未婚夫李伦甫,害得你多次遇险,更是牵连到萧哥哥一块儿深陷囹圄。”
沈未凉一听,当下面色晦暗起来。
周阑烟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有些过意不去地解释,“不过也不必太忧心了,只要你不去插手芝宜的事儿,就不会有危险。”
沈未凉皱眉,抬眸盯着她问,“前世我是如何解决芝宜的事儿的?”
周阑烟再次摇头,眼中惶恐,“我可不能说。总之你多加小心就是了!就算要多管闲事也得先掂量好自个,莫要丢了性命!”
沈未凉弯唇,笑着附和,“多谢了,你放心,在尚未查明你前世死因之前,我是不会急着送命的。”
周阑烟撅嘴,矫揉着哼声,“你知道就好。”
送走了话只肯说一半的周阑烟,沈未凉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她所要安宁,似乎从一开始,就不会安宁。
这边周阑烟刚离开,那边贺御便匆匆赶来,黝黑面色的少年神色有些凝重,“夫人,李伦甫被人抓走了。”
“你速去惠成王府找孟世子,请他帮忙寻人。”沈未凉边说着边朝外走去,“备马,我去看看芝宜。”
探花郎府上黑压压站了一片家丁,颇有种要大动干戈的架势。
沈未凉一进院门,就瞧见芝宜被反捆着双手压跪在地上。身旁的男子坐着轮椅,天青色的罗袍长长地垂下覆住足面。
相较之几年前在东燕见到他的时候,梁燕尘倒是养的圆润了许多,本来尖嘴猴腮的模样现在看起来略微顺眼了几分,只不过行为举止依旧刻薄下作。
“哟,这不是沈小将军嘛。没想到冤家路窄,咱们在西景还能碰上啊。”梁燕尘笑得古怪,似是满腹怨气,说话间重重揪着芝宜的长发将她往地上一扔。
沈未凉瞧见芝宜眼里蓄着泪水,咬牙忍痛,心中无奈地想到方才周阑烟所说的话来。好像她才是那个扫把星,芝宜只不过是被卷入其中的一颗倒霉棋子罢了。
“梁公子,你若有气,拿沈某出便是了。芝宜是摄政王府上的丫鬟,你就不怕萧王爷回来找你算帐?”
梁燕尘恶狠狠瞪了一眼面前神色淡然的女人,谁不知她嫁给了摄政王,如今这番话,不就是仗着有萧燃撑腰,自己不敢奈何她嘛。
可一码归一码,断腿这笔账,便是萧燃在场,他也得算。
“沈小将军,本公子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这样吧,你瞧见院子里的湖没有?”梁燕尘说着打了个响指,身旁一壮硕的家丁立刻上前,将女人领到湖边,然后拖出两只绑着大石块的脚镣来。
梁燕尘心情愉悦着又道,“脚镣扣上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对不起,这事儿便一笔揭过。如若不然,戴着脚镣跳下湖去,能自己游上来,算沈小将军的本事儿。怎样?”
高大威猛的家丁循声替女人扣上脚镣,沈未凉抬眼,恨不得搬起石头往他头上砸去。芝宜在一旁慌张又焦急地想要挣脱钳制,“夫人!夫人不要啊!”
女人安抚似的冲她苦笑了笑,眼下也由不得她做选择,想活命就只能给梁燕尘磕头了。
湖水波澜着泛起涟漪,沈未凉刚想说些什么,惊觉后膝盖关节被什么东西击中,她还未惊呼出声,整个人已经后仰着跌进了湖里。
一阵巨大的水花溅起,两块大石头随着她一同往下沉去。
沈未凉下意识地挥动双臂想要往湖面游去,奈何脚镣上的重石将她死死拽向湖底。
耳膜处传来湖水的撞击,心脏像泡在液体中一般受着强烈的压迫,入目只有一片澄澈的蓝。
沈未凉觉得自己的呼吸愈发困难起来,整个人倒是忽然平静了下来。她都要记不清是第几次直面死亡了,最可笑的是,在这种濒死关头,自己竟然还紧攥着香囊,居然担心那张红笺是不是潮了水。
眼前慢慢只剩下一束光,沈未凉难捱地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第19章重生III
五月鸣蜩。
沈未凉恢复意识到一刹那,击鼓声阵阵,耳边传来高亢地叫喊,“将军!接球!”
比脑子转得更快的是她抬起的腿,女人几乎是下意识地稳稳接过飞驰而来,直逼胸口的鞠球。
沈未凉单足停住球后,蹴鞠场响起一阵热烈的叫好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前方不远处的昭武校尉高申头系着红额带,笑着朝她嚷道,“将军,传给我!”
沈未凉一边颠起球,脚腕使劲踢向高申,一边小跑着绕到一旁去。女人面上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渍,看上去倒是踢了有一阵子了。
她微喘了口气,眼见着高申一脚精准无疑,将鞠球踢进了鞠室中,又是赢得球场一片激奋昂扬的欢呼声。
沈未凉抬起袖子抹了把汗,简直哭笑不得。老天爷也够搞笑的,她这一重生,怎么直接重生回到蹴鞠比赛的时候?
正当她郁闷之际,坐在一旁休憩的宣节副尉关黎递了袋水囊过来,“将军,您哪儿不舒服吗?怎么兴致怏怏的?”
沈未凉茫然地摇摇头,而后接过水囊,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这才拍着关黎的肩膀道,“你来换我。”
出了蹴鞠场,将士们欢闹笑骂声不断,却叫她看得眼眶发涩。那些叫得出名字的,还有叫不出名字的人们,最终还是没低过岁月无情的洪流,消失在一场场战役中,成了河边骨,梦中人,再也回不去故乡。
沈未凉咬了咬唇瓣,用力甩掉脑子里悲凉的情绪。眼下这情况,都快自顾不暇了,哪还轮得到她伤春悲秋。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这回是重生到了什么时候?
沈未凉拦住匆匆路过,抱拳行礼的士兵问,“现在是多少年?”
那士兵抬起头,恭顺地笑答,“回将军,现在是兴帝十八年。”
沈未凉蹙眉,兴帝十八年,约莫是三年前的样子。上回重生是因为中毒而亡,前因则是毒酒导致,那按理来说,这回溺水身亡,该是为了梁燕尘的事情才对。
梁燕尘断的腿,确实是她打断的。可她不悔,那是他自找的。
沈未凉想得出神,听见身旁有人唤她闺名,“阿凉?”
男人不温不火的语调中带了些难得的讨好意味,也许是相处了太久,沈未凉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沈未凉转过头去,果然瞧见许怀衣目光关注的盯着自己,那模样,就像真的眼中就只有她一人似的。
可明明那时候起,吴家女早已在他择妃的范畴内,甚至最后许怀衣还将她扶上了后位。
或许一开始他的选择就不会是自己。
沈未凉垂眸,压下心头泛起的五味杂陈,不动声色地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许怀衣上前一步,冰凉的手掌捏住女人瘦削的下巴尖,轻柔地抬起,逼她看向自己,“阿凉还在生朕的气?”
沈未凉微仰这些脖子,望进他漆黑的双眼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萧燃来。萧燃虽霸道,脾气暴躁,却不会这般带着强迫意味地叫她答话。
萧霸王的眼神说也奇怪,总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四目相对都叫人心肝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莫名的情愫。
像是猫爪挠心,又像是白瓷落冰。
是让她会欢喜又会羞怯的相望,而不是现在这样,让她感受不到一丝慰藉和……爱意。
沈未凉默默移开视线,像以往一样用温和的口吻回答,“臣,不敢生陛下的气。”
许怀衣面上喜怒难辨,只是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抚了抚女人的脸颊,语气无可奈何,“你知道的,朕虽君临天下,却唯独对你没一点儿办法。”
沈未凉差点嘲弄着笑出声,也不知被玩弄于股掌而束手无策的人到底是谁。
她平静道,“陛下真的多虑了,微臣并没有生气。”
许怀衣显然不信她的说辞,“你若没生气,怎么会不告而别,连夜赶回边疆?”
男人顿了顿,软和些声音,“阿凉,你要体谅朕。北齐实力雄厚,玄侯爷又是显贵,你阿姐前去和亲,定不会有苦头吃的。”
沈未凉一听,登时火冒三丈,终于明白方才自己怎会在蹴鞠场上了,显然是因为阿姐沈宓远嫁北齐,她刚和许怀衣吵了一架,快要气炸了,这才踢蹴鞠发泄一番。
沈未凉强忍着怒气,兀自握紧了拳头,有些硬邦邦的回他,“陛下乃一国之主,理应识大体,不必在意微臣的想法。”
许怀衣皱眉,清雅的面上染了些怅然,“可朕心悦你,又怎么能对你熟视无睹?”
沈未凉终是没憋住,一腔怨愤此刻全都漫上心口,几乎将她勒得喘不上气来,简直不亚于溺水时的绝望。她瞪着许怀衣,一字一句反驳,“陛下若心中真的有我,现在沈宓就不会远嫁北齐,沈未凉也不会是扬威大将军,戍边不得归!”
女人像只爆发的凶兽,眸色晦暗,狠狠剜了他一眼后,转头就走,没半点犹豫。
许怀衣被她吼得一怔,眉宇间萦绕着复杂的愁绪,目光盯住沈未凉走的又急又快的背影,微微不悦。
她好像哪里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这一架吵得沈未凉心中窝火,遂又跑回了蹴鞠场上,单手叉腰冲副将宋勉喝道,“臭小子,下来换我!”
宋勉年纪尚小,以为是自个踢的太烂被将军嫌弃了,当即讪笑着同周遭将士们撞了个肩,而后利落地跑下场去。
沈未凉上场后松了松脚腕子,抿唇敛了笑,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鞠球仿佛黏在她脚下,半月形的六个鞠室轮番被她踢了个遍,一时间竟无人可挡。
一场看似酣畅淋漓实则是沈未凉当方面虐杀的比赛之后,天色渐晚,众人便围着篝火开始烤羊腿。
北疆夜空比帝都更为绚丽,月光洒落,繁星点点。
高申撕了块上好的腿肉走到沉默的女人身边坐下,将肉递给她笑道,“将军,还在同陛下斗气呢?”
沈未凉接过羊腿,慢慢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说得好像是我任性一般。”
高申嘿嘿笑着,从背后拎出一坛酒来,掀开盖子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明日弟兄们去边镇义城采办军用,将军可要一块去散散心?”
沈未凉咀嚼的动作一滞,突然想起来,梁燕尘可不就是在义城被自己打断了腿的吗。
“去去去。”女人随手大大咧咧抹了把嘴上的油渍,忙不迭答应下来,“对了,纭娘是不是随你一同来了北疆,现在住在义城?”
提到娇妻,高大健朗的汉子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纭娘跟着末将受苦了。”
沈未凉眸色暗淡起来。她若是没记错的话,梁燕尘那厮无耻好色,见纭娘美貌,强占了她的身子。纭娘贞烈,第二日便自缢明志。
可那梁燕尘仗着自己是西景梁相爷的嫡长孙,不仅没有为此付出代价,反而变本加厉,又去招惹别的良家妇女。沈未凉看不过去,当即拎了红缨枪,挑断了他的双腿,叫他不能再去祸害旁人。
因此才有了后来这出冤家路窄,她在湖中溺亡的事儿。
沈未凉抿了小口烈酒,肠胃里火辣辣的。明日只要提前保护好纭娘,不让梁燕尘有机可乘,想必事情就能解决了。
可她眼下又在担心另一桩事儿,她要如何才能回到萧燃身边去?总不能真的从十七岁的时候开始重活一世吧。
女人难得惆怅,索性夺过高申手里的酒坛子,一口接着一口喝起来。
木堆残余着未燃尽的火星,噼啪作响。夜深之后,欢闹殆尽,就只剩下了塞北空旷悠远的苍凉。
沈未凉按照记忆中的印象,摸索着找到了离军营处较近的一眼清泉,趁着四下无人,脱了外衫,赤足走进泉水里。
今儿发泄过了头,蹴鞠踢得一身大汗淋漓,她虽不娇气,但唯独这点难以忍受。沈未凉掬了捧凉爽的泉水覆面,想着人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摄政王府安逸的生活过了几日,都叫她快找不着北了。
沈未凉洗了片刻,耳尖地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遂随手抓过搭在石头上的一件白衫拢上,转过身借着月光瞧向来人。
这个点儿了,不该有人出军营才对。
月色万顷,悉数落下,照在男人白玉发冠上,再倾泻到他高挺的鼻梁上。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仿佛漫天的星月都要往他怀里钻去。
沈未凉一慌,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许怀衣。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也只有他能在这个时间随意且自由出入营帐了。
没等她说点什么,就瞧见许怀衣眸色深深走到了泉水边,也不知是不是月光映衬着,男人的目光绵长,欲念不掩。
沈未凉垂首,后退着试图躲到巨石的后面,却被许怀衣一把拽住手腕,将她整个人强行扯回了泉边。
沈未凉喝了些酒,酒气未消散,面上还余留些坨红色,就像抹了胭脂,她虽不如帝都那些女子肌肤白皙透亮,却带着天然未饰的清丽,更何况,她本就生得出众的好看。
许怀衣喉结滚动着,掌心捏着女人的腕子都在发烫。几乎不作考虑,他就低头凑近了沈未凉,难耐地欲一亲芳泽。
沈未凉受惊般偏过头去,男人炙热的吻便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她方才净了面,面上还沾着水花,一片湿漉漉的。许怀衣似浑然不觉,稳稳揽住女人的腰身,细细密密的吻一路沿着面颊落向她的耳垂处。
直到许怀衣含了她的耳珠子,轻轻吮了吮,惹得沈未凉浑身一阵颤栗,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许怀衣该不会,想在这儿把她办了吧?
沈未凉蹙眉,满脸通红着挣出男人的禁锢,果然在他眸中瞧见了清晰的痴迷和沉沦之色。